今天繼續分享黃仁宇先生的《中國大歷史》。
筆記第一部分連結：《中國大歷史》讀書筆記（一）
筆記第二部分連結：《中國大歷史》讀書筆記（二）
筆記第三部分連結：《中國大歷史》讀書筆記（三）
筆記第四部分連結：《中國大歷史》讀書筆記（四）
筆記第五部分連結：《中國大歷史》讀書筆記（五）
第十九章. 百日維新、民國成立和五四運動
從甲午戰爭到五四運動時期的中國，在保守派、改革派、革命派三種勢力互相激蕩的情形下，傳統的制度、文化、思想等方面都產生了激烈的變化。
1.甲午敗績之辱
中國在1894年和1895年被日本從海上到陸地戰敗，被迫籤訂了《馬關條約》。中國割讓遼東半島（後因俄、法、德三國幹涉而未實現）、臺灣和澎湖給日本，賠款銀二億兩，並允許日本在中國城市開設工廠。
被日本打敗，中國感到奇恥大辱。在當時，人種主義觀念盛行，中國輸給日本，使中國人民族自信心盡失。但實際上，戰爭勝負與種族優劣無關。一個國家的現代化，主要是以商業組織的原理加於國事之上，因此公眾事務的分工合作也和私人的分工合作殊途同歸，效率得以增加，國家的功能因此提高。日本在德川幕府後期，已經朝此方向發展，相比中國，顯然效率要高，它們的差異在戰場上表現無餘。
2.百日維新
1898年夏天，北京的官僚經歷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情形。從6月11日到9月21日，一共103天，御前頒發了兩百多件詔令與批示，宣稱政府的組織必須改造，預算要編制，海陸軍要現代化，所有教育制度和文官組織要改組，所有農工商業都要提高來符合世界標準。然而，103天後，全部運動突然終止，皇帝被軟禁。六位維新人士被處死，兩個最顯著的領導人流亡海外，約四十個官員被革職。
前人批判百日維新失敗時，由於缺乏今人眼見的縱深，因此強調當事人物的人身關係，而低估組織與結構上的原因。百日維新使全部武職人員震驚，武職人員的官銜職位由八旗綠營的背景取得。也使全體文官失色，他們熟讀四書五經和朱熹的註解，由科場發跡。他們不僅保持了既得利益，事實上他們也代表著這帝國和中國社會組織的邏輯。幾百年來中國倚賴一種世襲的武職人員，他們在技術上的教養不深，也倚賴一個以文字見長的官僚機構，他們意識形態的凝聚力成了這永久組織的基石。這樣的安排不計較技術上的進步，只圖贏得社會的安定，因此構成了全國的均勻一致，使帝國無可動搖。如果將這些力量消除，則全國的組織也將立即垮臺。可是另一方面，若不宣告此類組織必須更換，改革就無從談起。
3.義和團
義和團是華北人民秘密結社的一種，會員練習武術，主持神秘的集會儀式。19世紀末，山東居民和基督教徒發生衝突，義和團摻雜其間，趁機生事擴展。不久，他們無差別攻擊外國人。在1899年，山東巡撫也是仇外者，收容義和團員入團練。次年，義和團蔓延至直隸省。
慈禧太后最初對義和團的態度搖擺不定。不過，戊戌政變後，西方反對慈禧廢黜光緒，此時又逼清廷剿匪，這使她對西方感到十分不滿。1900年1月，慈禧不顧西方外交人員的抗議，發布維護義和團的詔令。此後，義和團又在多地殺洋人。1900年6月21日，清政府向英、美、法等十一國宣戰。
事件最終演變成國際軍事衝突。來自英、美、德、法、日、俄、意、奧的八國聯軍攻入北京，慈禧太后與光緒帝倉促出逃，抵達西安，至1902年初才回北京。這段期間，李鴻章與聯軍交涉和議，於1901年9月籤署辛丑條約。
4.帝制結束，民國初創
公元1908年11月14日，光緒皇帝去世。不到24小時，慈禧太后駕崩。三年後，武昌起義爆發，隨後中華民國成立。滿清入主267年至此終結，秦始皇於西安創造的帝制歷時2132年也成為歷史。
5.新舊體制不銜接
民國成立後，孫中山將總統職位讓與袁世凱。1916年，袁世凱去世。1917年張勳復闢，將宣統搬出來再度稱帝，君主制度只存在了21天。從這時起至蔣介石於1928年北伐成功，中國處於軍閥割據時代。
中國的首要問題，仍是新舊體制不能銜接。現代體制需要所有因素都能在數目字上管理。舊式的組織不以中央為各部分總和的代表，反倒以一種道德上的力量自居。傳統的管制辦法著重男人優於女人，年長優於年幼，讀書明理優於目不識丁，這和全民投票的原則以及每個人都有同等經濟機會不僅不銜接，而且大相逕庭。況且以千計的貞節牌坊，歌頌大人物豐功偉績的神道碑，以及祠堂裡的神位和鄉祠裡的偶像，代表著中國的大傳統和小傳統，這些在過去有利行政的輔助工具，如今都無法改造利用來增進民權，或者轉變為多元社會的橋梁。此外，1905年停科舉，高層機構政府衙門和低層機構鄉村鄰裡的聯絡因而截斷。在這種情況下，代議政治只是一種偽裝，新成立政黨無法代表各選區。同時城市內新興市民階級力量過於低微。
6.五四運動
1919年5月4日，三千名學生代表北京十三所大學和學院，集結於天安門前，示威抗議凡爾賽和會將德國在山東的特權劃歸日本。北洋軍閥政府頒布嚴禁抗議公告，巡警出面鎮壓，拘捕32名學生。
不久消息傳遍中國。新聞界對學生表示同情，一時遊行示威、罷工、罷市如野火燎原。北京政府只好認錯，釋放被押學生，撤職受指控官員，內閣也引咎辭職。中國出席凡爾賽和會代表團則拒絕在和約上簽字。1922年籤訂九國公約，中國終於收回了山東主權。
7.知識氣氛
蔡元培對知識氣氛的貢獻最多。他自1917年以來是北京大學校長，也曾在民國政府裡任教育部長。他在北大所聘的文學院長是陳獨秀。陳在1915年創辦《新青年》雜誌，影響了蔣介石和毛澤東。陳獨秀在1919年一月號的文章裡宣稱，他的指南針是「德先生」和「賽先生」，也就是民主與科學，在中國引起了強烈反響。在這雜誌裡，好幾個作家盡力抨擊時人認為是國粹的傳統道德，其中諷刺最力者是周樹人，筆名魯迅。
李大釗是《新青年》編輯委員，在北大是圖書館館長。他發表了若干關於馬克思主義與俄國革命的文章。在這群思想家中，代表美國影響者為胡適。他是北大哲學教授，對五四運動主要的貢獻是提倡白話文，以代替傳統的文言。他主張實用，而不主張以「主義」作標榜。
8.國民黨與共產黨
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誕生。孫中山的政黨前後曾用四種不同名稱，最後改稱中國國民黨。1924年，國民黨召開第一次全國黨員代表大會，決定改組，機構仿效蘇聯形式。孫執行聯俄政策，讓中共黨員個別加入國民黨。
第一次國共合作維持了三年多。1925年，孫中山逝世，領導人地位被蔣介石掌握。1927年4月開始，蔣發動「清黨」，大肆捕殺共產黨員。
第二十章. 現代中國及其在世界上的地位
1.資本主義與中國的長期革命
資本主義能夠施行無阻，無非一種以貨幣管理的安排。由三個條件做起：信用廣泛的展開，經理不受人身關係限制，服務性質的事業全盤活用。
需要申明的是，資本主義施行時，貨幣管理的制度務必延伸而包括全國經濟各部門。一種適當的司法制度必須在後扶持它。這樣，通過以上三個條件所交換的價值才能確定，所定契約才能執行。資本有了保障，才能存聚。實行這種體制時，資本主義國家讓私人企業佔先，因此私人資本在公眾生活上佔比很大。人民大眾不受政府機構很多不必要的管制，只讓經濟因素做主，在自由競爭的條件下，使效率提至最高。社會主義給這體制以若干修正，它使公眾的資本加入，並對私人資本加以較強管制。
2.資本主義的歷史構成
在「資本主義」一詞出現前，亞當·斯密只稱之為「商業之系統」。創造者體系時，以文藝復興期間的義大利為誕生搖籃，威尼斯又為這運動的先驅。
3.英國之例
17世紀初期，英國不能在數目字上管理，至世紀末期情形已有極大好轉。當中的幾十年裡，這國家不安定的形勢引起很多不同解決問題的方案，例如專制皇權和議會至上說、軍事管制、共產主義。在當時，英國的封建制度早已崩潰，莊園制度也早不存在。因為國際貿易展開，17世紀國內的貿易也有相應的發展。1689年威廉和瑪麗同為國家最高主權人，他們對英國事物沒有深厚的興趣，國會至上至此成為事實。私人財產權被確定，也成了新政權的施政邏輯。1693年的皇家礦法取消了國王從所有礦砂內提取金銀的特權，對新投資極有引導力。次年英倫銀行誕生。新銀行貸款於政府，使公債從此成為一種永久制度，國王個人再不對此負責。事實上，威廉和瑪麗是該銀行的大股東，可見公私界限已經分明。有了這些舉措，英國現代化已具定型。國家的決策從此可以用商業原則處理。
4.中西對照
中國的革命通常被與明治維新相比。其實日本在德川幕府時期有帶競爭性的諸藩，已有將他們的社會生活和經濟生活按照商業條理處置。構成資本主義貨幣管理的主要因素大多已在明治維新前存在。明治維新不過在這種種商業因素之上加了一個總攬一切的政治組織，資本主義的體制就準備就緒。
中國歷史也不能與俄國革命相比。中國缺乏彼得大帝以來種種西化基礎，同時無隸農制度。美利堅也不能在歷史上對中國提供歷史上的嚮導。美國成立時，衡平法與習慣法的交匯已有超過一百年的歷史。美國的商業效率，亞洲國家也不能輕易照抄。
5.高層機構：國民黨與蔣介石
中國帝制被取消之後，軍閥割據不可避免。蔣介石收拾著留下來的殘局，只能兼容並包。他以黃埔畢業生構成部下主力，於是將各省區的強人和政客拉攏過來，構成一種人事上的團結。缺乏財政能力是蔣的另一弱點。中國在帝制時代向來無力動員全國上下一致成為一體和外強作戰。對日戰爭爆發前十年，國民黨的南京政府獲得關稅自主，創立了一家中央銀行，利用關稅、鹽稅和菸酒稅支持整個新體系。再有收支間的不平衡，即靠國內發行的公債彌補。即便有了上述舉措，抗戰前夕國家總預算也遠遠不足。
蔣介石可以被認為首先給中國製造了一個原始型的統一政府。這政府縱有各種缺陷，它終究主持了自衛，且在圖生存的關頭裡獲得百餘年來在國際戰爭中的第一次勝利。
6.低層機構：中共與毛澤東
中國土地革命造成了一種新的低層機構，它使得中國能在數目字上管理。重分土地之後，不僅使以後組織農民合作社和公社相當容易，同時毛和中共也構成了一種發號施令的體制，由數以萬計的村民大會一直向上結合而成。它們又有農民協會和貧農團體支持。有了這樣的力量擺在他們後邊，中共從此對付國民黨的軍隊已無實質上的困難。
7.經濟成長與法制
在經濟發展的程序上講，中國迄今在「原始存積資本階段」，大多數人民尚沒有享受到機器時代的生活方式。目前共和國的政策，可謂「致富光榮」。
中國缺乏西方式法制。因此，中國上下在過去一百年內已蒙受重大犧牲。今日它被剷除，只有極少數人惋惜。這樣的背景下，可以預見今後幾十年是從事中國法制生活人士的黃金時代。他們有極多機會接受挑戰，放手創造。針對物質生活的新範圍，必有新法律產生。原先看來互不相容的觀念，一旦被環境逼迫，到時也可能同時為法律容納而調和。
8.資本主義體制
建國過程中，中國人發現西方和日本所創造的以貨幣為主的管制方式不可避免。從這一點上模仿過去，鄧小平影響下的中國才有了一種所謂資本主義色彩。不過，中國雖然接受私人資本和採用先進國家管理的技術，但並無肅清社會主義形態的趨向。
9.矛盾與解決
中國人的平等觀念和集體主義性格，有長期的歷史基礎，因此由西方產生的原始型資本主義和中國文教傳統相違。在今後的發展中，中國一方面要扶植私人資本，一方面又要防止其過度發展。
人類之行動在大範圍內展開，只循著若干因果關係，不能由各個人意願左右，更難因著他道德上的希望而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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