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儂智高,是北宋時期左右江地區的一名壯族首領。我不只是一個傳說。
1025年,我出生在廣源州,是邕州所轄的一個羈縻州。我阿爸叫儂存福,是廣源州首領,我阿媽叫阿儂。我有兄弟四個,分別叫儂智聰,儂智高,儂智忠,儂智會。
廣源州位於邕州西南鬱江之源,石山遍地,山高谷深,盛產黃金、丹砂。當時的桂東、桂北、桂中已經進入封建地主經濟社會,而桂西還處在領主經濟社會裡。
經濟基礎的不同,也決定上層建築的差異,桂東、桂中和桂北由北宋朝廷派出流官管理,而桂西則由當地首領進行治理。作為一方首領的兒子,我吃穿自然不愁。我還參加了宋朝的科舉考試,只是沒考上。
廣源州有周、韋、黃、儂四大家族,後來周氏和韋氏被黃氏所逼而遷於海濱,黃氏成為桂西最大的壯族大首領。再後來,黃乾曜、黃少卿父子倆反抗唐王朝統治,遭到鎮壓,勢力漸衰。唐懿宗時期,我們儂氏取代黃氏成為桂西最大的壯族首領。彼時,左、右江有一大塊區域號稱「儂峒地」,可見我們家族的實力。
一天,我跟阿爸登上廣源州的最高峰,望著遠方的紅日,說:「阿爸,廣源州就是一方樂土啊!」
阿爸嘆氣說:「沒錯!廣源州確實是一方樂土,可交趾虎視眈眈,北宋若即若離,我這個首領不敢睡安穩覺啊。」
我說:「阿爸為什麼睡不著呢?」
阿爸說:「在歷朝歷代統治者眼裡,我們的名字一直不怎麼好聽。秦漢前後,我們被稱為『常事武鬥』的『夷人』;隋唐以後,我們被視為『土頭土腦』的『烏滸蠻』。宋代以來,我們被稱為「撞」,有路見不平、見義勇為的意思,可詆毀者卻加個反犬旁,變成『獞 』。」
我那時還小,不太明白阿爸話裡的意思。他說:「等你長大後就會明白了,我們一定要讓北宋皇帝正視我們的存在,將廣源州納入大宋的版圖。」
後來我才明白,自交趾佔據安南後,廣源州雖名為邕州管轄的羈縻州,其實是服役於交趾。我阿爸告訴我,我們要向儂富民看齊。
宋代初年,廣源州首領儂民富,曾代表左江流域的廣源、武勒等十洞,請求內附,接受宋王朝的封號。當時,北宋朝廷授予他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空、兼御史大夫上柱國。
早在宋朝初年,剛剛崛起的交趾封建統治勢力,就大張血口,屢次劫掠廣源州,對當地壯民徵貢賦,又徵調壯民為兵。我聽阿爸說,宋仁宗景佑三年(1036年),交趾侵略北宋的思陵、西平、石西等州(均在今寧明縣內),強迫廣源州人走在前面,讓宋人打宋人。
我阿爸稱帝後,努力擺脫交趾的控制,繕甲治兵、堅城自守,不復朝貢。他知道,此舉勢必會惹怒交趾人,所以他想依靠北宋皇朝這棵大樹自保,誰料竟然遭到拒絕。
1029年,交趾人趁隙攻破廣源州,擄走我阿爸做人質,要求拿重金贖人。
當年5月,我備了一塊120兩重的黃金去贖阿爸。誰知交趾人背信棄義,在得到黃金後,非但不放人,還殺害我阿爸。不僅如此,他們見廣源州沒有首領了,還擴大對廣源州的侵略。
我當時14歲,與阿媽東躲西藏,才保住了性命。阿媽說:「孩子,我們現在還沒有實力跟交趾抗衡,向交趾俯首稱臣吧。」表面上我臣服了,可內心深處卻與交趾人不共戴天,始終想著歸附大宋。
期間,我偷偷結交交趾統治者李德政的左右,圖謀奪取李氏政權。事情敗露後,我只得跑回廣源州,請求歸附北宋。北宋不願招惹交趾人,拒絕我的請求。
交趾人重新佔領廣源州,我只好攜阿媽等人佔據儻猶州,建立大曆國。可交趾人很快又攻破儻猶州,我們又成了俘虜。交趾人讓我知廣源州,還將雷、火、頻、婆四洞及思浪州納入廣源州。我知道他們只是想利用我,在廣源州知州任上四年後,我與交趾人的仇怨並沒有化解。於是,我襲據安德州,建立南天國,稱帝。
儘管南天國是帶有國家雛形的地方政權,但並不是與北宋對立的「獨立王國」,而是歸屬於北宋的地方政權。我希望得到北宋的封官和保護,以抵抗交趾的侵暴。
眾所周知,北宋自宋太祖登基以後,在軍事上採取了「杯酒釋兵權」的手段,集中兵力於京師,形成了內重外輕之勢。在防禦上,於江淮諸郡毀城堡,收甲兵,撤武備。在用人上,以諸生領郡縣,大郡給20人,小郡給15人,以充常隨,號為長吏,實同旅人,名為郡城,實則蕩若平地。嶺外各地更加不用說了。不僅如此,北宋朝廷對外採取稱臣辱國,納款輸貢的媚外政策。對北方的遼國,名雖為兄弟,實則稱臣納貢;對於西夏,名為「君臣」,但輸財送帛不少。對於南方新興的交趾,則是出賣廣源州,任由交趾肆意殺掠,以求息事寧人。
可交趾人的胃口太大了,宋廷始終滿足不了。宋太宗至道元年(995年),以黎桓為首的交趾派出戰船百餘艘侵犯如洪(今欽州黃屋屯)。同年夏天,又派出5000兵馬侵犯邕州所管的緣山。宋仁宗時,交趾李氏取代黎氏,屢次派兵侵犯廣西,並殺死太平寨寨主李緒。景佑三年(1036年)二月,又派兵侵犯思陵州憑祥峒,殺登碗鎮將。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武力統一左右江,建立地方政權,擴充實力,以反抗交趾侵略。儘管如此,南天國仍勢單力薄,只有歸附宋朝才能長存。我又派出使者前往邕州,求朝廷封為補田州刺史。
但軟弱的北宋竟然說我是背叛交趾而來,恐怕南疆生事,拒絕接納我。當時,我就決定舉兵反宋,以戰求附。
皇佑元年(1049年)我興兵東下,進攻邕州。北宋調集江南、福建等路官軍來圍攻。我其實不願跟北宋兵戎相見,便把隊伍撤回左右江,再次請求內附。並且不再要求當刺史,只求能當個下層小官,能有官服穿即可。可北宋還是不點頭。
與此同時,交趾人卻多方拉攏我,他們將廣源州還給我,讓我知州事,並授予太保,可我跟交趾人畢竟有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皇佑二年(1050年),廣西轉運使蕭固命邕州指揮使亓贇到田州一帶,企圖發動突然襲擊,結果反被我所敗,亓贇被俘。
我給亓贇鬆綁,給他遞上酒杯,說:「我想北並衡湘,西蕩甌駱,跟北宋友好結盟,北宋會允許嗎?」
亓贇大意說,你以彈丸之地跟北宋對抗?這不是以卵擊石嗎?不如納土請命,則不失封侯之賞,否則到時朝廷派大軍南下,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認為亓贇說得有道理,便派人送他回邕州,並奉表以馴象、金銀貢納。我還派了幾十個隨從前往邕州,不敢再求朝廷封刺史,只求能給朝廷納貢。誰知朝廷卻說亓贇擅自行動,給國家生事,將他貶為全州都指揮使。我的隨從被趕了回來。
但恨歸恨,我還是沒有下決心跟北宋作對,因為前有交趾,後有北宋,那我的處境將十分危險。皇佑三年(1051年),我又說服了族人,籌備了馴象、金銀等,請求給北宋納貢。可朝廷居然回覆說,廣源州本屬於交趾,如果廣源州跟交趾一同進貢,則允許,否則不許。
左右江地區有很多土特產,包括金、銀、銅、氈、布和馬等,但缺鹽巴。你肯定無法想像,沒有鹽巴的日子是很難過的,佳餚沒有鹽巴也味同嚼蠟。為了推進壯、漢地區的物資交流,互市通商,我願送重金在邕州邊界設立圩場互市,豈料宋朝也不肯。因為他們害怕跟我們交易,會引起交趾人的仇恨而挑起邊釁。
還有,宋朝每隔三五年或七八年都會舉行南郊大祭,廣南西路要出貢銀500兩,錢200貫,作為犒賞軍隊之用。而我願貢金千兩,只要求通商互市,可宋朝仍不許。
當時的邕州知州叫陳珙,他為了任內無邊事,以便授閤門使,甚至對我提出的要求不聞不問。
我跟族人說,現在我們得罪交趾人,北宋又不接納我們,只有造反這一條路了。於是,我出兵侵掠橫山寨。
當然,北宋朝廷也有明白人。蕭固就是其中一個,他以我為南方之患,請求宋仁宗賜官職安撫,不料宋仁宗竟說:「你能保證交趾不爭儂智高嗎?如果交趾和儂智高皆不內犯,那我就同意。」
2
跟我起義的人裡,大多是被壓迫剝削的窮苦人民,其中既有少數民族,也有漢族,還有不得志的知識分子。
我的謀士叫黃師宓,廣南東路廣州人,他先前因為販金,常跟我有來往。此人中過進士,頗有謀略。
我問過黃師宓:「你一個漢人,有吃有喝有錢,為什麼要跟我造反?」
黃師宓說:「人活一輩子,除了名和利應該還有別的追求。」
我聽了這話,頓時震住了,當場讓他擔任謀士。除了黃師宓,我還有另一個得力的助手黃瑋,也是廣南東路人,也是進士出身。我們聚在一起,謀划起義的事。
為了確保起義萬無一失,黃師宓教我將情報工作做到對手身邊去。其實,早在我抓到亓贇時,就跟他打聽邕州的一些情況。亓贇這人特別有意思,我從他那裡獲取不少情報。邕州知州陳珙是一名武臣,我花重金買通了他的左右,他竟然渾然不覺。還有,為了麻痺陳珙,我們故意示弱,給他們留下儂峒地遭受饑荒,部落離散的印象。
陳珙果然不防備,其他廣西官員也被這個煙幕彈麻痺,後來他們都因此獲罪。
一天晚上,我下令焚燒大營,當眾宣告:「鄉親們,我們平生的集聚已化為灰燼,呆在這裡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唯有攻打邕州、佔據廣州,建國封王,別無選擇!」這好比一堆乾柴碰到了烈火,一觸即燃。
皇佑四年(1052年)四月初六日,我們在安德州(今靖西市安德鎮)舉行起義,總共有5000人馬。我們下德保,經田州(今田陽縣),沿右江東下,抵達橫山寨(今田東縣)。我們攻破橫山寨,殺死寨主張日新、邕州都巡檢高志安、欽橫州同巡檢吳香。我們打開倉庫,賑濟饑民,又有很多人加入隊伍中來。
時值初夏,右江水漲,我率部沿江而下,所向無阻,很快就抵達邕州(今南寧)。
在邕州西面二十多裡的心圩,我們與永寧郡(今邕寧縣)太守吳某父子三人交戰。我們將宋軍包圍,宋軍水斷糧絕,又無援軍來助,很快就被消滅了。
隨後,我們馬不停蹄進攻邕州。陳珙慌忙命令通判王乾佑守來遠門,權都李肅守大安門,指使武吉守朝天門。同時令司戶參軍孔宗旦行文飛報附近州縣,請派兵來援。
眾人皆不敢與我作對,只有馬平(今柳江縣)人宋士堯領兵來援,被我砍殺於馬上。隨後,張立從賓州來援,可陳珙在城樓上擺酒犒勞時,城就破了。
那天應該是五月初一,我們攻破了嶺南重鎮邕州,抓獲陳珙、張立、王乾佑及節度推官陳輔堯、觀察推官唐鑑、司戶參軍孔宗旦。戰鬥中,有上千名宋兵陣亡。
我翻閱邕州的軍資庫,發現我先前呈上的書函和黃金。我怒不可遏,質問陳珙:「我請求內附,求一官半職以統攝左右江諸郡,你為什麼不往上報?」
陳珙說:「我曾經上奏,可朝廷不答應。」
我問陳珙要奏疏的底本,他拿不出來。我知道他是胡說八道,一怒之下,便命人將陳珙拖出來。
陳珙誠惶誠恐,對我大呼萬歲,還說要為我效勞。
我說:「陳珙,你先前為了求邊境無事,自己好升任閤門使,對我的內附金、函不代為轉奏,對我的通商互市也不加理睬,所以我才起兵。釀成今天的局面,你罪不可赦!」於是殺了他。
其實,義軍能迅速攻下邕州,除了隊伍士氣如虹,還得益於安插在邕州城裡的內應,還有廣大的邕州居民擁護。
我佔據邕州後,馬上建立大南國,採用中國官制,自稱仁惠皇帝,年號為啟力。封阿媽阿儂為皇太后,14歲的長子儂繼封為太子,設置參政兩名,分別是黃師宓和黃瑋。黃師宓以下皆稱為中國官名。大赦境內。
你也許會問,我建的國為什麼叫大南國。因為我的版圖不僅是廣南西路,還包括廣南東路和荊湖南北路,甚至長江以南地區。只有這樣,我才有實力抵抗交趾,才有資格成為北宋的與國。
當然,我仍然沒有要奪取北宋天下的意思。而且,我也知道那不可能。
為了實現大南國的夢想,在攻下邕州8天後,我繼續揮師沿西江東下。旌旗所指,攻無不克,勢如摧枯拉朽。
五月初九,大軍抵達橫州(今橫縣),知州殿中丞張仲回、監押東頭供奉官王日用等棄城逃跑。
五月十二日,大軍抵達貴州(今貴港),知州秘書丞李琚聞風逃遁。
大軍抵達潯州(今桂平市)時,知州慌忙調集本州各地兵丁和容州(今容縣)、上林等地兵丁來救援。可這些救兵,猶如披麻救火,一觸即潰,潯州很快被我們攻下。
五月十六日,大軍抵達龔州(今平南縣),知州殿中丞張序回棄城。後來被我們抓獲,念他是新官上任,劣跡較少,我赦免了他。
五月十七日,大軍攻入滕州(今藤縣)。梧州因有宋軍堅守,我們沒攻破,直接繞道進入廣南東路的封州(今封開縣)。
五月十八日,大軍進攻康州(今廣東德慶縣)。我派人進城偵探,被知州丁寶臣發覺並殺害。端州西北四十裡有個小湘峽,是大軍必經之路,丁寶臣曾說若得數千兵馬伏擊,可退義軍。由於沒有兵馬,他只說了一句空話就棄城逃跑了。
大軍攻下端州(今廣東高要縣)後,廣州知州仲簡曾下令廣南東路鈐轄文思使王鍇,率領海上巡檢右侍王世寧,水陸兩路趕去增援。但王鍇害怕義軍的軍威,到了市舶亭就不敢再前進了,並求回廣州。仲簡不準,王鍇就自己將隊伍帶回來,部將王世寧要求分兵去守端州。王鍇不聽,強迫王世寧進城,王世寧不聽,反過來責備王鍇,慘遭殺害。
五月二十一日,我率領大軍離開端州,進抵三水。由於江流湍急,颶風大起,留滯三日。二十六日,義軍抵達廣州。
義軍東徵,不到二十天就攻破多個州縣,兵臨廣州城下。而隊伍也從最初的5000人擴充到20000人。
3
我萬萬沒想到,攻打廣州會是一場攻堅戰。
廣州知州仲簡愚蠢而且兇殘,義軍還沒到時,曾有部署讓他做好防禦準備,可他不聽,也不將義軍放在眼裡。等到義軍兵臨城下,才急忙派兵出戰。
我組織數十名勇士,用青黛塗面,跳躍上岸,宋軍沒見過這陣勢,大驚,四處奔潰。義軍很快包圍了廣州城。
起初,市民聽說義軍打來,紛紛跑入城中躲避。後來仲簡說,廣州城原本沒有那麼多金銀財寶,尚且擔心義軍攻打,你們現在攜金帶銀躲進城中,這不是想將禍水引進城嗎?於是下令關閉城門。
市民見狀,號哭不已,金銀也被義軍劫掠。有的市民則趁機投奔義軍,攻打廣州城。廣南東路鈐轄蔣鍇對仲簡的做法深感不滿,想斬殺仲簡遭到阻攔。
義軍用短短月餘時間破邕州,圍廣州,震驚了趙宋王朝。
六月初二日起,宋仁宗趙禎起用前衛尉卿餘靖尉秘書監、湖南安撫使、潭州(湖南長沙)知州,前尚書屯田員外郎直史館楊畋體量安撫廣南、提舉經制盜賊事。不久,改餘靖為廣西安撫使、知桂州,命同提典廣東刑獄李樞與陳曙討伐義軍,同時命廣東轉運鈐轄司發兵援助。
然而,這些腐敗的官軍在義軍面前就是不堪一擊的。
我率領大軍猛攻廣州城時,使用了各種工具。廣州城裡的宋軍怯戰,只得登上城頭固守。義軍層層包圍州城,雲梯土山,無所不用,可惜廣州城池堅固,不能攻破。
後來,我掠得海船崑崙奴,派他們登上樓車,居高臨下。又下令琢石變圓作為炮,每發一炮,動輒擊殺數人。我們後來還發明了火車,用火車攻城,並已焚毀廣州城西門。
廣州城岌岌可危。
可惜當時正是六月雨季,狂風暴雨經常發作,雲梯一經吹倒,難以再豎起來。那次用火車燒西城門時,狂風忽然倒向,義軍只能退後。宋軍趁機將火撲滅,
攻城宣告失敗。同時,大雨滂沱讓廣州城中飲水不缺,宋軍軍心安定不亂。
義軍在白天攻城不成功,又在夜間偷襲。有一次,義軍悄悄摸上城頭,不料被都監侍其淵發覺,叫弓弩手放箭,義軍只好退出城壕。又有一次,絕望的城中守軍要開門投降,又被侍其淵發覺阻止了。
這個侍其淵真是廣州城的保護神啊!我對他恨得咬牙切齒。
聽說事情是這樣的,義軍圍攻廣州時,轉運使王罕嬰城拒守。侍其淵晝夜未嘗眠。日子久了,守城將士疲憊消極,便有將領引誘兵士下城投降。侍其淵正好看見了,說:「你們投降義軍,他們必將你們當成奴僕驅使,而朝廷肯定不會放過你們的父母妻子。不如大家拼盡全力守城,保命保家!」將士們聽了,收了降心,重新登城拒守。
57天過去了,廣州城中的宋軍非常窘困,義軍也很疲勞。與此同時,各地來援的宋軍也紛紛趕到。
我眼見廣州城久攻不下,決定棄城而去。
此次東徵,義軍有三個步驟:先拔邕州,繼取廣州,再北伐荊湘。現在,義軍雖然沒有取得廣州,但軍力未損,所以我決定率軍北伐荊湘。
4
義軍圍攻廣州城時,宋廷在東江、北江作好了防衛準備。宋仁宗趙禎又派出孫沔為江南西路(今江西省)、荊湖(今湖南湖北)安撫使,做好了一切迎戰準備。
可當義軍撤離廣州向北挺進時,仍勢如破竹。
義軍攻陷清遠,北向英州(今英德)時,洪州駐泊都監蔡保泰和英州知州蘇緘用8000人拒守邊渡村,並在江口一帶四十裡沿岸,置槎木巨石。我避開正面,繞道幾十裡,到沙頭渡江,從側面進攻。楊畋怕被包圍,慌忙命令蘇緘放棄英州,蔣鍇把糧食燒了,和亓贇、岑宗閔、王從政等,一齊退保韶州(今韶關)。
義軍攻韶州,由於宋軍早有準備,沒有攻下。我們吸取了攻廣州的教訓,不再屯兵堅城之下,而是從湟川(今連縣)直指桂東、桂北。宋朝的軍隊,望風披靡。
義軍打到賀州時,宋軍慌忙命令大將張忠、蔣鍇帶兵追趕。不料,這兩人先後在賀州東南白田和太平場被義軍擊斃。
張忠為人驕慢輕躁,出戰時得意忘形地說:「我十年前就是一名健兒,憑著戰功升為團練使,你們就以我為榜樣吧!」他不給戰馬披甲就往前衝,遭遇逃跑的義軍,張忠手拉義軍兩位首領,不料戰馬身陷泥潭不能掙脫,張忠被標槍插死。一同陣亡的還有虔州巡檢董玉,康州巡檢王懿,連州巡檢張宿,賀州巡檢趙允明,監押張全,司理參軍鄧冕等。
這裡我有必要跟你們說一下什麼是標槍。標槍又叫捻槍,槍桿用竹子做,槍尖銳利,以手投擲。義軍用得十分嫻熟,是作戰的重要武器。此外,我們的陣法獨特,一人持牌護身,二人持槍夾牌以殺人。大家一起上時,仿佛一堵牆,弓箭也無可奈何。這是義軍三人小組的集體戰法,兩人持槍只管奮進殺敵,一人持牌掩護,同時負責割取被殺敵人的頭顱。因為那時我們是憑藉取得多少個頭顱來記功的。
蔣鍇跟張忠是一樣貨色,他性格輕率,舉措輕狂。屯軍於太平場,居然不設防備,結果被我們衝進去殺死了。
蔣鍇死後,按照宋律,大將被殺,士兵要受連坐的。於是有不少人投奔了義軍,流散的也不敢歸營。陶弼多次遇到散兵,覺得這樣會釀成大禍,假借楊畋的名義,允許流散的士兵回營後免死,竟有1500人回營。
農曆九月十二日,義軍在龍岫峒殲滅了桂州、宜州、柳州巡檢三班借職李貴的隊伍,繼而進攻昭州。
九月十八日,義軍攻破昭州,知州柳應辰棄城而逃。
隨後,義軍乘勝北進,經恭城、灌陽,攻打全州。全州都巡檢王世行調民守城,義軍久攻不下,於是放棄。
本來,我們想繼續揮師北上的,可我得到消息說派到湖南做內應的人被破獲了,宋軍已在湖南嚴陣以待。與此同時,宋仁宗趙禎於皇佑四年(1052年)夏曆九月任命狄青為宣徽南院彰化軍節度使、荊湖南北路宣撫使、都大提舉廣南經制盜賊事,領兵20萬,文武將佐231人南下,想剿滅義軍。
我們當時只有兩三萬人,還不足以跟北宋抗衡,只好退兵。
再說我起兵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以戰求附。我相信,經過這一番鬧騰,應該給趙禎以猛烈的打擊和深刻的教育了,便適可而止。
為了試探北宋的態度,在我揮師返邕的途中,我又給北宋上了一份書,求當個邕桂節度使。假如這件事成功了,那就沒有後面的事了。可就在趙禎猶豫不決時,梁適卻勸他說:「如果皇上答應了儂智高的要求,那麼嶺南將不復為朝廷所有了!」
趙禎聽了這話,立即改變了主意,決心派大軍剿滅我。他下詔:廣南能有捕獲儂智高的人,授正刺史,賞錢3000貫;有捕獲黃師宓、黃瑋的,授東頭供奉官,賞錢1000貫。
如此一來,我跟北宋的戰爭只能繼續下去。
我從全州班師回邕州的途中,摧毀過桂州的城垣,還打敗了狄青的先鋒楊文廣。但我自知不能久留桂北,且戰且退。楊文廣緊追不捨,我又在柳州將他困住。
你說我吹牛?不信的話你現在還可以去柳州民間打聽打聽,至今仍有傳說呢。而這些傳說並非空穴來風。
期間,我看到桂西北的安化州(今環江縣)的壯族、仫佬族、毛南族等同胞也響應我的起義,決定分兵攻打宜州和安化州。
等到狄青率領大軍抵達後,我們才退出柳州,退向賓州。
賓州知州、國子博士程東美、賓州推官權通判王方,不敢跟我反抗,棄城而走。賓州梁仲寶驍勇出眾,以團練的身份抵擋義軍,結果被斬殺於陣中。
義軍回師邕州前,桂州知州餘靖怕死避戰。他口口聲聲說要領兵迎擊,其實根本不敢抵擋鋒芒,只是留監押與邕州知州宋克隆駐守邕州。
很快,我便率領大軍攻下邕州,宋克隆棄城逃跑。趁著義軍進城時,宋克隆縱兵下山寨殺逃民,對外卻聲稱是捕獲的盜賊,每一個人頭賞錢十千。
我聽說後,大怒,率軍出擊,宋克隆逃遁。
至此,我明白跟北宋已經沒有妥協的餘地了,同時也覺得北宋不過如此。但義軍要長驅荊湖江南,眼前實力還不夠。便決定率部回左右江,團結三十六洞的首領,鞏固大後方,擴充實力,然後擇機再北伐。
三十六洞中,以結洞的黃守陵實力最強。因為該洞良田甚多,盛產粳米,糯米等穀物和魚類。我派人送金銀珠寶給黃守陵,他大喜,反饋我糯米等糧餉。
我跟黃守陵說:「我此次揮師東進,所向披靡,宋軍的步兵不足憂,倒是他們的騎兵還沒領教過。如今狄青奉命南下討伐我,我當率義軍與之試戰。如果成功,當長驅荊湖江南,然後將邕州賜給你。如果不勝,則我將暫時寄寓在結洞,休養生息。然後前往特磨道借兵馬,教習馬戰,等時機成熟,再大舉北伐。」
黃守陵大喜。
我在邕州時,曾在門上貼了一副對聯,表達了我的意志感懷。
上聯:帝業未成人已老;
下聯:王封申錫國同休。
5
狄青沒到賓州前,曾嚴禁諸將不得與義軍打仗。
廣西轉運使孫抗跟廣西鈐轄陳曙有仇,不給陳曙傳達狄青的命令,還命令陳曙出戰。陳曙不敢應戰,派蘇緘跟孫抗說明情況,孫抗大發雷霆,陳曙只好帶著8000步兵,以王承吉領宜州忠敢軍500名士兵為先鋒,從崑崙關南面四十裡的一條小路出發到金城驛,與義軍打了一仗,大敗而歸。殿直袁用、東頭供奉官王承吉、白州長吏徐丞、廣南東路兵馬都監蘇緘、廣南西路兵馬都監趙懷恩、右侍禁尹修己、左班殿直蔡鼎臣等,不是戰死就是逃跑。
狄青抵達賓州後,因糧糧餉未到,初令備五日軍糧,接著又備十日軍糧。
我聽說後,輕蔑地笑了,產生懈怠心理,沒有防備。
我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我是有點驕傲自大的,沒想到這是狄青的陰謀詭計。加上當時是元宵佳節,又颳風下雨,因而沒有加強警戒,致使狄青得以偷偷渡過天險崑崙關。
正月十八日一大早,狄青突然出現在歸仁鋪。這裡距離邕州城二十裡,我當然不能聽之任之,於是倉促率部應戰。
沒想到,這一仗成為大南國存亡的關鍵一戰。
兩軍排成陣勢後,義軍驍勇的執標槍和大盾居前,羸弱的居後。我命令將士們都穿著大紅衣服,就像一團烈火,士氣旺盛。宋軍則以步兵在前,騎兵在後。
兩軍交鋒,義軍旗開得勝,斬殺宋軍前軍大將孫節。賈逵見孫節陣亡,念叨著兵法說:「先據高者勝。」領兵迅速上山。他的隊伍剛列陣完畢,義軍便趕到了。賈逵揮著寶劍率部從高處衝下,將義軍的隊伍砍為兩部。狄青也乘勢令大隊人馬出戰,2000名騎兵對義軍進行前後夾擊。義軍的標牌軍被騎兵衝散,陣腳大亂。騎兵又以鐵鏈加擊義軍,義軍大敗。
這一仗,義軍2200人被殺,3300人受重傷,黃師宓和我的弟弟儂智忠等57名得力幹將被俘。此外,我們還喪失牛馬器用數萬件,損失錢財四十萬。歸仁鋪地勢平坦,不適合步兵作戰,可我卻在這裡跟狄青決一死戰,結局可想而知。
義軍失敗,歸根結底,一是宋朝太強大,而我不過擁有左右江的彈丸之地,兩者實力對比懸殊;二是戰略戰術上的錯誤。除了驕傲輕敵,我也沒有建立鞏固後方根據地。而我的家鄉被交趾人佔領了,儻猶州和安德州也沒有鞏固;三是本族的叛離。左右江三十六洞聯被餘靖採取的剿撫兼施、威脅利誘等手法破壞了。餘靖甚至命令石鑑、楊元卿兩人帶著黃牛、鹽等溪洞人民急需的東西去誘說。
就是我最看重的黃守陵,也被石鑑收買了。我知道後,十分生氣,便派兵去攻打,不料這促成黃守陵倒向宋朝,和宋軍聯合起來對付我,將我的人打退了。四是交趾人威脅要跟宋軍前後夾擊義軍。雖然狄青不同意,但此舉還是讓我提心弔膽。
歸仁鋪戰敗,我奮力逃脫,狄青則緊追不捨,將大軍駐紮在望仙坡,直逼大南國城下。我只得焚營棄城而走。由於太匆忙,很多義軍的家屬也來不及撤走。
我使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在一個屍體上穿了一件金龍衣,旁邊放了一張金龍盾。
6
我和阿媽是從右江退走的。四弟儂智會、我的兒子儂宗旦和部下盧貌、黎順等人則沿左江而退。
狄青請趙禎詔令廣南西路兵馬都監蕭注,邕、貴、欽、橫、賓、潯、龔七州都巡檢王成,廣南西路兵馬都監于震一同追捕我。
我邊戰邊撤,經田林退入雲南特磨道(今雲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于震追到田州,無功而返。蕭注和王成又追了幾百裡。
我跑到特磨道,因為我跟當地的壯族土官儂夏誠早有交往。我抵達後,將阿媽和弟弟、太子繼封及一部分人馬留在特磨道。而我繼續前往大理借兵,試圖假以時日從特磨道、大理、左江三路向宋朝反攻。
儂智會他們退到天等縣,在都軍屯一帶繼續和狄青部下作戰,憑藉著山勢險要,打得宋軍哇哇亂叫,叫苦連天。
我阿媽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先前我經常用她的計謀攻城拔寨。我走後,她在特磨道招募十五歲以上的男子,並收攏殘眾3000多人,積極練習馬戰,做好反攻準備。
當然,宋朝也不會給我喘籲的機會。他們摧毀我的群眾基礎,同時派出楊文廣、蕭注、楊元卿、石鑑、吳舜等率領大軍,對三十六洞或剿或撫,又剿又撫。有一些洞的首領,經不住威逼利誘,投降了宋朝,還充當內奸,帶領宋軍進襲特磨道,致使我的阿媽以及我的弟弟、兒子被俘虜,然後押赴東京斬首。
也許是天該亡我吧。我到了大理國後,大理正發生內亂,國勢已衰,無兵可借。得知阿媽和眾親屬被宋軍在特磨道俘虜,我悲憤交加,在大理病死。
北宋花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將我的起義平息了。
再後來,北宋按照我的遺志,接受了左右江一帶的壯族人民內附。他們允許置博易,務通商,促進左右江地區的經濟發展。他們興辦教育,讓漢族的先進文化得以在左右江、紅水河地區傳播。他們還設經略、駐重兵、置土司,密切了中原王朝與左右江的關係。儂智會等人後來投降了宋朝,還獲得了封官。
這一切對我來說,足以告慰在天之靈了。我終其一生,就是為了這個奮鬥目標。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叫儂智高,我真的不只是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