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是兒童乃至人類的天性。不論是在東方還是西方,人類的自我覺醒都已經走過了漫漫幾千年的時光,然而對兒童天性的覺察和研究,卻只不過經歷了短短幾百年。於兒童場所發展的歷史而言,這個時間甚至還要再縮短許多——在19世紀之前,兒童普遍沒有正式的活動場地,正如希臘神話中斯芬克斯之謎那樣,除了手足並用的爬行嬰兒期,人類的幼兒和兒童普遍被視作是成人的早期階段而不被單獨給予考慮。
▲ 經典兒童遊戲器具鞦韆的雛形早在至少3000多年前便已出現
而在當代,隨著兒童友好、兒童引領等場所觀念的提出和普及,在設計條件瞬息萬變的兒童場所設計圈,深入、系統地去了解兒童場所發展的歷史和現狀,有助於我們從設計的表象中短暫地抽離出來,用一種更高的視點,更廣闊的視角,去尊重兒童的天性,探索需求的本質,實現更好的,符合兒童身心發展規律的,真正受兒童喜愛的場所設計表達。
1820s~1940s
傳統兒童活動場地的緩慢發展期
▲ 女童兒童活動場地,明尼蘇達州聖保羅哈裡特島 1905
提及兒童場所發展的歷史,德國教育家、現代學前教育的鼻祖弗裡德裡希·弗洛貝爾可以算作是兒童場所相關理論的奠基人。他在《人的教育》《幼兒園教育學》等著作中提出了兒童各個發展階段學習程度的不同、各類學習間的相關聯性、身體和精神健康的全面發展對兒童的重要性等教育理論。
通過對兒童戶外遊戲的觀察和研究,弗裡德裡希·弗洛貝爾發現,在自然中進行的戶外遊戲是發展兒童精神、情緒、身體的強大力量。弗裡德裡希·弗洛貝爾針對性的兒童教育研究,為兒童活動場所的出現奠定了理論基礎。
▲ 德國教育家弗裡德裡希·弗洛貝爾(Friedrich Froebel) ,他促進改變人們有關兒童和兒童時代的普遍觀念。
而世界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戶外兒童場地,卻是在遠離歐洲本土的美國麻薩諸塞州塞勒姆市拉丁學校於1821年建成的。該場地將以往用於室內的體操設備如跳馬和雙槓,「搬」到了戶外活動場所中,這反映了最早期兒童活動場地的基本組成——這個時期建造兒童活動場地的目標是為了促進運動,器具大多由單調的金屬和硬木材料構建而成,場所中一般不考慮植物和相應的景觀元素,兒童在場地內的活動基本由教師指導完成。這樣的兒童場所,很顯然既不鼓勵兒童自由玩耍,也對促進兒童想像力和創造力的發展沒有太大幫助。
▲ 麻薩諸塞州塞勒姆市拉丁學校的兒童活動場地 1821
儘管早期兒童活動場地的發展相對比較緩慢,但建立公共兒童活動場地的價值卻逐漸被教育界和大眾認可。1906年美國成立了兒童活動場地協會,旨在提高公共兒童活動場地在全國各社區的重要性。協會在基本原則中明文提出:「由於在適當的條件下玩耍對於兒童的健康以及身體,社會和道德福祉至關重要,因此兒童活動場地對於所有兒童以及學校都是必不可少的。」
▲ 密西根州底特律貝兒島公園兒童活動場地 約1900-1905
▲ 蘇厄德公園(Seward Park),紐約市一個市政兒童活動場地 1910
協會所提倡的「兒童活動場所模型」包含以下導則:
男孩和女孩有自己獨自的活動區域
場所具有遮蔭,衛生間或洗浴設施,蔭蔽空間,種植池和遊泳池
包含鞦韆,蹺蹺板,沙箱和滑梯
以及旋轉木馬和其他旋轉裝置
▲ 非洲裔美國女孩在玩遊戲 1922
▲ 赫克斯徹兒童場地,美國紐約中心公園 1932
▲ 水樂園,赫克斯徹兒童場地,美國紐約中心公園 1932
可以看到,在經過了近一個世紀的發展之後,兒童活動場地開始在設計中慢慢加入自我搭建等元素,並允許兒童進行少量自由玩耍和互動。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時期的兒童在場地內的活動,大部分依然是在兒童場地指導員的帶領和引導下完成。
▲ 紐約中心公園兒童活動場地的指導員
1940s~
垃圾兒童活動場地或冒險兒童活動場地
▲丹麥 Skrammellegepladsen垃圾兒童活動場地 卡爾·西奧多·索倫森(Carl TheodorSrensen) 1943
在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中,兒童活動場地的發展陷入停滯。第二次世界大戰將許多本身就已經缺乏維護年久失修的歐洲兒童活動場地變成了一片廢墟。
然而在這樣的垃圾場和廢墟中,丹麥景觀設計師卡爾·西奧多·索倫森(Carl Theodor Sorensen)觀察到孩子們居然玩得十分自在,並可以從玩耍中得到鍛鍊和學習。因此,他在1931年首次提出垃圾兒童場地(冒險兒童活動場地)的概念。自此,一種強調自由玩耍和動手搭建的新型兒童活動場所出現了。
第一個垃圾兒童活動場地Skrammellegepladsen建於1943年,位於丹麥哥本哈根的邊緣,由理論的提出者卡爾·西奧多·索倫森(Carl Theodor Sorensen)設計,兒童在這個場地中可以自由地活動,攀爬跳躍,使用工具進行各種富有創造力的搭建活動。
▲丹麥 Skrammellegepladsen垃圾兒童活動場地 卡爾·西奧多·索倫森(Carl TheodorSrensen) 1943
從這個最初的垃圾兒童活動場地,我們可以看到,它並不一定由垃圾堆砌而成,更多的是利用自然環境或廢棄環境(包括空地,花園,叢林,防空洞,荒地等),採用廢棄材料(如木板,金屬,磚,繩索,輪胎等)建造而成。
緊隨其後,冒險兒童活動場地開始在英格蘭興起,它們通常被建在戰爭的廢墟上,由國際、國家和地方各級組織聯合運營。
▲ 英國法拉第路的諾丁山冒險活動場地 50年代後期
與早期相對刻板的兒童活動場地相比,冒險兒童活動場地不僅能更好地促進孩子和自然環境的交流,還具有一個最大的特色——孩子可以在場地上盡情地嘗試搭建活動,或者在父母和志願者組織的幫助下按自己地想法建造專屬的兒童活動場地。因此,孩子得以在玩耍和建造中進行更多的合作和社交,從而大大提升溝通和解決問題的能力。
▲ 英國法拉第路的諾丁山冒險活動場地 50年代後期
這樣的兒童冒險樂園從上世紀40年代到跨入21世紀之後,一直擁有眾多的擁護者,在今天我們仍然能在歐洲和日本看到它們的身影。
▲ 日本羽根木冒險兒童遊戲公園
1950s~1970s
富有想像力的兒童活動場地
二次世界大戰後的1950年代到1970年代間,伴隨著和平環境下大規模的城市建設和復興,公共空間中的兒童活動場地設計和建造進入了高速發展的時期。兒童活動場地常常被視為一個展示創造力的實驗室,引入了大量的幻想,科幻或藝術的元素。
在這波創造的浪潮中,景觀設計師,藝術家,活動家和公眾希望為兒童提供最佳的活動場地,同時加入對社區和城市的思考。在這個時期的兒童活動場地上,常常點綴著造型活潑的動物,蟲子和車輛等。
▲ 野口勇(Isamu Noguchi)在聯合國操場上製作的模型 1952
▲ 博爾德的斯科特·卡彭特公園(Scott Carpenter Park)1962
這些激發想像力的結構和設施成為現代綜合兒童活動場地的基礎,設計師相信遊戲是自由和不受限制的,空間有著無限變化的可能。
1980s~
標準化的兒童活動場地
80年代初期,美國消費品安全委員會出版了第一套公共兒童場所安全手冊(Handbook for Public Playground Safety),從此基於兒童人體尺度和安全考量的標準化兒童場地進入高速發展階段,並迅速在全球得到大力推行。
作為標準化的結果,從1980年代後期到1990年代建造或翻新的大多數兒童活動場地都是由基於冒險式兒童活動場地中相互關聯功能的鬆散後平臺系統組成。
這些模塊化系統通常通過柱子加平臺的模式,建造誇張的,包括隧道,滑梯,鞦韆,攀爬等的大而醒目的綜合設備。它們通常色彩鮮豔,有時還具備設計主題。由於標準化和模塊化,只要有面積合適的場地,各種兒童活動器具作為模塊化產品,幾乎可以放諸四海而皆準,使得建造兒童活動場地的門檻大大降低,周期也大幅縮短。
▲ 美國紐約東76街兒童活動場地
然而在這類兒童設施中,孩子們通過柱子和平臺的選擇按順序玩耍,幾乎不需要相互交流,也不需要自行創造,無形中降低了兒童在場地玩耍的趣味性和自由度。
儘管安全法規的編纂很重要,但千篇一律的兒童活動場地,很容易使玩耍的兒童喪失新鮮感,同時也引發了大面積的公眾批評。在兒童專家呼籲下,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種建造方式缺乏孩子自由遊戲中的最重要元素,也就是對變化,危險,挑戰,創造等的切身體驗。
20世紀末~
融合式的兒童玩耍空間Playscapes
上個世紀末,隨著標準化兒童活動場地各種問題的漸漸浮現,越來越多設計師意識到,只有充滿野趣,變化,充滿創造性想像空間,並為孩子提供奔跑,攀爬,滑,蕩,跳,穿,鑽等一系列不同類型運動功能的兒童場地才是真正符合兒童天性需求的場地。由此,融合式的兒童玩耍空間Playscapes漸漸開始成為發達國家兒童活動場地設計主流。
▲赫克斯徹兒童場地,重建後的兒童場地融合了兒童活動場地歷史上不同時代的遊樂功能,美國紐約中心公園 2010
▲芝加哥植物園:雷根斯坦學習校園,Mikyoung Kim Design和Jacobs / Ryan Associates,ASLA 2017通用設計專業榮譽獎
▲澳大利亞皇家公園 2012
它較少關注造型和藝術,而是更多地使用木材、石頭、水和沙等天然材料來設計,將自然元素與創新的兒童活動器具融合在一起,力圖創造一個多感官多功能的場所,外觀通常質樸、粗糲甚至於狂野,而其背後的設計意圖卻是細膩而人性化的——旨在促進兒童社交,情感和身體健康,並重新建立起兒童與自然環境、自然材料的連接。
展望
未來兒童活動場地的發展趨勢
事實上,從兒童活動場地誕生到目前為止,它的發展並不是線性的,而更像是一種生長的樹狀分支結構——冒險兒童樂園至今仍然在多個國家受到歡迎;標準化的兒童活動場地在很多有局限性的場所當中都是安全高效和高性價比的不二選擇;融合式的兒童玩耍空間Playscapes在歐洲和澳大利亞這些崇尚自然的區域極受孩子和家庭的追捧……
在這些已有的兒童場所設計和使用經驗的基礎上,更新的,更具人性化的兒童場所正在進一步發展成型。從目前歐洲兒童場所的發展趨勢來看,這種探索主要體現在親子兒童活動場地、無障礙兒童活動場地以及康復型兒童活動場地等的發展和更新上。
▲Baakenpark,德國漢堡 2018
其中,親子兒童活動場地又可以稱為多代活動場地,其場地設計和活動器具面向不同年齡人群使用的需求而設置。它的多代性體現在兩個方面:一種是設置需要親子或家庭合作的遊戲器具和遊戲方式,諸如親子鞦韆,多人旋轉類裝置等,為家長和孩子共同在一個器具上玩耍創造更多的機會;而另一種方式則是設置難度和高度不同的活動器具,以滿足不同年齡、身高和能力人群的遊戲和鍛鍊需求,促進多代人群在同一個場地上一起享受活動的樂趣。
▲Baakenpark,德國漢堡 2018
▲ 哥本哈根粉紅屋頂樂園 Park n Play
立足於真正的兒童友好理念,越來越多的兒童場所運營和設計者認為,每一個孩子都有玩耍的權利。對於那些身體不健全或處於疾病康復階段的特殊兒童群體,玩耍能為他們身心所帶來的益處,甚至比通俗意義上的正常兒童要多得多。為使兒童活動場地發揮最大的社會影響力並使大多數兒童受益,目前不論是在美國還是歐洲,兒童場地的無障礙設計被越來越多的建造方和設計方所重視。
▲ 德國無障礙活動場地的平面設計圖案例
▲通往遊戲器具的無障礙通道
▲即便乘坐輪椅也可以遊玩的遊樂設施
無論是否被用於康復區域,在兒童活動場地中設計可以實現多種感官刺激的元素,對兒童的感官發展和康復都具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它們將為兒童活動場所走向多元化提供更加豐富的體驗場景。
▲在兒童活動場地中植入感官體驗元素
而隨著科技的發展,互動器具,智控裝置,智能管理等器具和場所也會越發流行,可以預見智能化的兒童活動場地也將成為未來兒童場地的發展趨勢之一。
思考
本土化的兒童活動場地
將目光收回國內,我國對兒童遊戲的重視始於清末在學前教育階段受到的日本的影響;其後的1920年代,國內湧現出一批受國際進步主義教育理念影響的學前教育學家,如陳鶴琴、張宗麟等人。在那個中國教育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學前教育也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大好局面。
這個時期的中國學前教育學家,一方面注重將國外先進的兒童遊戲理論引入國內,另一方面亦注重結合國內學前教育機構的教學情況,進行本土化的研究和實踐並提出相應的遊戲教學理論。在《教育部公布幼稚園課程標準》(1932年公布,1936年修訂)中,明確規定了學前兒童的遊戲目標、遊戲內容和最低限度等。
▲中國學前教育之父陳鶴琴先生(1892-1982)和幼兒在一起
新中國成立之後,我國的兒童遊戲和活動場地較大程度地參考了前蘇聯的標準和經驗,然而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兒童遊戲及活動場地的發展停滯了。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國內的兒童活動場地才重新被重視起來,這意味著中國的兒童活動場地,跳過了數個前期和中期的發展階段,直接與當時國際上盛行的標準化兒童活動場地接軌——這對於兒童遊戲和活動的快速推廣,無疑是具有巨大優勢和歷史意義的。直到今天,我們在國內的大小住宅區、幼兒園和各種教育機構中,最常見到的便是各種模塊化、標準化的兒童活動器械和相對集約的活動場地。
然而,對於幾乎擁有世界上最多兒童和青少年人口的國家,我們的兒童活動場地的量與質顯然面臨著亟待提升的局面。在全球化的開放背景下,我們不論是在兒童遊戲教育理論的引入方面,還是在對世界先進的兒童活動場所設計的學習和借鑑方面,都擁有著絕對的「中國速度」;同時在國內(地產)消費者對品質日益嚴苛的要求下,一些與景觀、文旅結合的,精緻化、主題化的兒童活動場所開始嶄露頭角。
▲ 阿飛森林自然樂園 四川眉山市 由麥稞文化創意設計 2020
▲ 林盤夢網 四川彭州軍樂鎮迎春村 由麥稞文化創意設計 2019
儘管在東亞的文化教育大環境和地產開發為主導的大背景下,兒童活動場所的理念、設計和運營,都受到了一定的制約,而難以理想化地去照搬目前國際上處於前沿的兒童活動場所設計和運營經驗,但這也意味著我們在擁有國際視野的同時,更需要結合國內的實際情況以及使用者喜好和需求,更多地去探索本土化的兒童活動場所設計和運營策略,這無疑需要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隨著國內教育對兒童、青少年身體素質、體育活動和全面發展的重視,我們有理由相信,越來越多尊重兒童天性、為真正的使用者考慮,讓孩子能夠在安全和自由自在的玩耍中認識世界、探索周圍、了解自我,並符合中國國情的兒童遊戲場所,終將在我們的土地上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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