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豔花了5年的時間適應「黃副局長」的職位,用15分鐘下定決心遞交辭職報告。
「再不走,我就沒有這個勇氣和激情出來了。」她說。
2015年5月初,30歲的黃豔辭去湖北省宜昌市秭歸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副局長一職;近日,她接受民辦學校湖南信息學院的聘用,即將成為校長助理兼任人事處處長。
跳脫出仕途的黃豔顯得如釋重負:「直到遞交辭呈的前一刻,我還有些壓力,生怕自己做不好份內的工作。」
5年仕途,始於情懷,終於恐慌。
情懷
2010年,25歲的黃豔參加湖北省宜昌市公開招聘科級幹部的考試,於3000人中競爭200個名額,最終她入職宜昌市秭歸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成為「黃副局長」,副科級。
秭歸縣是屈原故裡,地處川鄂咽喉,長江西陵峽兩岸,轄40餘萬人口,距離黃豔的故鄉湖南常德約300餘公裡。
彼時,黃豔剛從雲南大學畢業,數學系碩士。
「我在就業選擇方面並沒有什麼局限性。當時考公務員是因為,從事政府行政工作是我的夢想。」黃豔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回憶。
她說自己出身於農民家庭,在記憶裡,家族從未與行政掛邊。
「我覺得行政與生活息息相關,但我不懂行政與生活的關係,行政如何影響社會。如果不進入行政系統,遇到問題我可能會像大多數體制外的群眾一樣抱怨政府,或者覺得自己力量薄弱無可奈何。但進了行政系統我就更了解政策動向,熟悉政府的做法,雖然我還是不能做什麼,但我覺得認識也是一種進步。」
她說,看透行政就看懂了社會。
「那麼你現在看透了嗎?」
「不說懂了,只能說比較熟悉。」
困惑
在父母眼裡,黃豔學而優則仕,無疑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當他們聽聞女兒有辭職的念想,異常反對,著急得整夜嘆氣,睡不著覺。
「我爸當時跟我說千萬不能辭職,熬也要熬下去,女孩子要安分不要瞎折騰。」
黃豔辭職的念想源於恐慌。
「我喜歡動腦筋,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在公務員系統裡,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協調和配合,很多事情不是由你來決定的。我一直在執行,有時候可能甚至不能夠有自己的想法。於是我在想,難道我這一生都要周而復始地執行下去嗎?」
當她獨處的時候,這種疑惑變為恐慌。
由於是異地公務員,黃豔租住在一個20平米左右的房間。她形容晚上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有時做了兩個人的飯,她一個人吃,食之索然無味。久而久之,她也懶得花心思做飯,煮個青菜一碗米飯,中午一半,晚上一半將就著吃。生病時,一個人在宿舍裡躺兩天,「沒人理你,好了繼續去上班。」
「每當我做夢驚醒,一看周圍空無一人,感到莫名的恐慌。」黃豔說。
當然,對於基層公務員而言,更為直接的原因是,晉升渠道狹窄,收入和工作量難成正比。
黃豔向澎湃新聞細數自己去年的收入:「我去年拿到手每個月2500元,加上額外一個月基礎工資1300元,加上國家政策規定的額外津貼以及年終考核獎勵,共5萬元左右。往年我沒有那麼高,4萬元左右一年,1800元一個月。」
至於外界盛傳的公務員隱性收入,黃豔頗有些無奈:「八項規定管得嚴,地方都不怎麼發。」
與之相對的是強度頗高的工作。黃豔當時的工作範疇主要是協助黨組書記、局長抓好全面工作,具體從事錄用調配、軍轉幹部安置工作。
「舉行事業單位招考時,我們周六周日都要加班。從方案策劃,考場布置,所有人員的協調,筆試監考,閱卷,通知人員來面試,全程負責到底,這一過程是非常緊張的。」黃豔坦言自己不算特別辛苦,因為還可以協調下屬做事,最基層的公務員什麼都做,還要下鄉掛職鍛鍊,參加各種活動。
「年輕人都很想做些事情,不是怕吃苦,只是吃了苦希望有點回報。但我們的晉升渠道很狹窄,所以一直在執行。」黃豔說。
浸潤官場5年,黃豔稱自己不算非常優秀:「我小心謹慎,跟領導同事們相處得都算舒適,沒有犯過錯誤。」
據《瀟湘晨報》報導,秭歸縣人社局任副局長周險峰表示,黃豔工作突出,為人處事都很有技巧,起點高,有前途。辭職時,局裡領導也做了挽留。
問及此,黃豔說不知道自己有晉升前景,也沒有刻意尋求:「我們當中特別優秀的人,兩三年就可以『扶正』,只能說我沒那麼優秀吧。再者當下選擇也很多,不一定做行政工作一路幹到底。」
事實上,頗有前途的黃豔在副科級崗位已經堅持5年。
轉型
放棄安穩的公務員,黃豔最終仍然選擇了相對安穩的學校。
不過她對澎湃新聞表示,這個選擇與安穩無關。
「這可能跟我小時候的夢想有關,我比較崇拜俞敏洪,想通過自己的聲音給學生做一些引導。」黃豔說,自己辭職後投了簡歷也收到不少聘請,但很多人是對她的為人感興趣,因人設崗,對崗位的定位相對模糊;但是湖南信息學院給她定位非常明確,讓她感覺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成一些事。
該校董事長陳登斌告訴澎湃新聞,有30幾個候選人應聘人事處處長一職,其中不乏博士、大型企業的高管,選擇黃豔是因為她在政府部門工作過,政府的人事工作非常謹慎,黃豔在這方面有優勢。
【對話】
澎湃新聞:
一畢業就當副局長,壓力來自於哪些方面?
黃豔:
我當時特別擔心工作做得不夠好,怕別人大跌眼鏡,說還是個高學歷的人,就這點水平。我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在下鄉鍛鍊,平時大量工作中積累經驗,逐漸適應。其實我們的工作並不是按部就班,會出現很多新情況。第一年這樣,第二年就不一樣了,這就要求我不斷地學習,遇到新情況,我怕處理不好讓別人反感,直到辭職前我還怕工作做得不到位,這是我最大的壓力。
人際關係處理上有壓力嗎,會不會特別強調論資排輩?
論資排輩這種事情其他行業也會有。這方面我沒有感到特別緊張,我跟同事領導都保持著一個舒適的距離。而且言語表情上,大家都差不多。下鄉掛職的時候,很多下面的負責人對我們還是比較友好的。
這段公務員經歷對你產生了哪些方面的改變?
很多。首先覺得自己變得堅強了。以前我是屬於那種動不動就要哭的女生,現在經歷了很多事情,磕磕碰碰後知道什麼叫艱辛,我覺得現在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輕易掉眼淚。
然後,我覺得我現在我會去關注新聞以及新聞背後的問題。大學的時候我是屬於插個耳機活在自己的世界,不聞國事的人。我對周圍發生的事情不太敏感,就算看新聞也就是引為談資而已,不會關注新聞背後反應了一個什麼問題。現在我會去思考,去看評論。我發現很多評論是一針見血,直接指出關鍵所在。
最後,我覺得我變得小心謹慎,以前我比較任性一些。
你辭職屬於裸辭,不擔心可能找不到工作嗎?
我覺得能夠承受這樣的壓力,而且當時我對薪酬的要求並不是很高,我當時想三四千塊錢一個月,我是接受的,我可能更看重發展空間,以及崗位是不是適合我。
澎湃新聞:
現在公務員和群眾的關係頗受詬病,在你看來,政府公務員是不是能夠切身理解群眾的難題?
一直在行政系統裡,沒有廣泛地接觸,人會變得狹隘。可能是這樣,有些領導30歲左右就當了領導,他們接觸的圈子也是領導,所以辦起事來也沒有什麼阻礙。他體會不到外面想創業的人有多麼不容易,他不太清楚當中會有很多阻力,哪些方面的阻力。
可能有些領導體會不到普通老百姓生存的艱難,老百姓為了生活為了事業要承受很多心理的煎熬,他們一直做公務員然後做領導,可能想法上會偏於框框架架,產生怕惹事這樣一種心態。(澎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