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勞駿晶
編輯 | 王瑩瑩
「生活並不應該被工作定義,我正在尋找其他有意義的事。」Dave Labold,一位31歲的社會學老師說,他已經裸辭過兩次,現在靠給朋友幹零活度日。Labold仍然不知道未來的方向,但他知道現在比以前要開心。
27歲的Ashley Bernard在今年3月也裸辭了,數字營銷公司的銷售工作讓她看不到希望。她並不在意裸辭後的職場空白是否會對她的下一份工作產生影響,「大不了找工作時我就少談點薪水。」對她來講,最重要的是有足夠的時間和自由尋找一份令她足夠感興趣的工作。目前,她的手裡還有不少積蓄。
《費城調查報(Philadelphia Inquirer)》的一篇文章顯示,裸辭在千禧一代年輕人當中越來越普遍。特別是在矽谷的高科技公司,很多人會在股票期權兌現後裸辭。「職場空白期對一個人的職業履歷來講,不再被認為是一個汙點,只要你能解釋做什麼了就好。有時,裸辭還可能會被視為有野心。」一位人力資源諮詢公司的合伙人表示。
千禧一代在職場中到底是有野心,還是太急躁,最終還是要看結果。「其他年代的人按規則做事,但千禧一代不是。他們是規則的破壞者。」東北大學教授Alicia Modestino說。
在大洋彼岸年輕人身上發生的事,在國內也在上演。職場社交平臺LinkedIn(領英)發布的「2019年度求職體驗調研」顯示,2019年有超過11%的職場人換工作,其中,有51.2%的人選擇裸辭,比例超過一半。多數職場人(佔比46.5%)選擇裸辭是因為領導和團隊、薪資及工作量的原因。而受政策、大環境等客觀因素裸辭的職場人則佔兩成多(佔比25.9%)。
經濟學家薛兆豐把失業看作一種矯正行為,是市場矯正資源配置。對職場人士來說,裸辭也算是矯正自己的道路和方向。不過,裸辭也有風險,生活有時會變得不可控。當下不少大公司把招聘流程拉長了,一份理想中的工作,面試時間就可能長達6個月。你是否為夢想的工作儲備好了「糧草」?裸辭後,有人選擇一條人跡罕至的路,也有人把它當成契機。但無論怎樣,最終我們需要給自己交一份答卷。
梁帥,80後,新媒體行業
現在想來,裸辭一段時間後,下決心調整狀態,是我做的最正確的選擇。
2018年8月,因為部門調整,我被一家網際網路培訓創業公司「裸辭」了。在公司工作了近一年,我的存在感和成就感基本為零。離職後,我看了一下招聘網站上的開放職位,沒發現什麼好機會,就沒更新簡歷狀態。想著可以借這個機會休息休息,給自己一個空當,不想未來,也不去看銀行帳戶上的存款。
我過了一個月白天睡覺晚上去精釀酒吧喝酒的日子,一周至少喝六天。每天喝到早上四五點,到家倒頭大睡。下午三四點醒了,就躺在床上玩兩個小時手機。等天徹底黑了,爬起來,洗個澡,繼續去喝酒。臥室的窗簾從來沒有拉開過,那個夏天的尾巴,我幾乎就沒看到過陽光。
喝酒時,大多數時間是一個人,看酒吧裡的人間百態,偶爾和酒吧老闆娘聊幾句。看著隔壁桌的大哥撩妹,那個常來的年輕人又喝醉了。看著看著就會覺得,自己怎麼會這麼孤獨。這是一天中心情最差的時候。一個月下來,光喝酒我就花了八九千元。老闆娘還開玩笑說,你再多來喝幾天,我就可以換一個新手機了。
後來,一天下午,一個朋友翹班來我家裡,把我從床上拖起來,我們兩人一起打了幾把王者榮耀。他也沒專門要跟我聊什麼,只是說,想來看看我的狀態如何。我原本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直到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才意識到,我可能真的要出問題了。
馬上剎車並不容易,接下來還是像上夜班一樣繼續喝了半個月的酒。但焦慮的閥門已經打開,我開始在下午醒來時擔心,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就無法再適應職場,不會再有合適的工作。最差的情況可能就是在存款花完後,回老家去,人生的下半場就變成一個定數,過一眼望到頭的生活。
期間,我給一位心理醫生打電話。他問了我很多工作和生活上的問題,接著誇了我一番,說我很聰明,性格也很堅韌,但是我的根本問題,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敗。他給的建議是,要正視自己的失敗,沒有人能百分之百做到完美。他說,相信我能夠自己調整好。
和他聊了兩個小時,花了八百元,還是有效果的。我就像生了一場小病,一場情緒上的小感冒。找心理醫生,就是治療這場感冒。他的話是輔助,最終調整還要靠自己。
一旦下了決心,酒很快就戒了,晚上不再出門,我修改了自己的簡歷狀態,開始約一些獵頭。有了幾個面試,雖然並不覺得合適,但還是耐著性子去聊。
最難的是把生物鐘調整過來。我必須保證自己以後能在上午起床,為此,我規定自己每隔幾天就要去爬一次山,消耗掉那些過剩的精力。早上起不來,我就下午去。爬山的過程雖然累,但也是開心的。
生物鐘調整過來後,事情就開始變得順利了。我終於找到合適的工作,成為這家公司第25個員工。今年下半年,我為公司辭退了近百名員工,有時是整個銷售團隊全員辭退。其中很多人,在被辭退時都是一臉懵懂。不知道多少人會重複我當時的情緒困境。
小戰,90後,金融行業
既然看不到公司的發展方向,那不如我去外面看一看。
今年9月初,我給領導寫了封郵件,就這樣,從這家證券投資公司離職了。畢竟,金融行業是大環境的晴雨表,行業冷淡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小機構的抗風險能力也並不那麼強。
我有了轉行的打算,去其他金融相關行業也好,回去做律師或者去實業公司做法務也好。我不太擅長騎驢找馬,只想全身心幹好一件事兒,所以就選擇裸辭,再慢慢考慮。出來的第一個月其實過得很充實,自己看一看行業相關知識,學學法律和金融方面的內容,其他倒也沒有想太多。
一個多月後,心態就開始變了,我想主要是因為獨處。別人朝九晚五,你卻只能靠自律,難免懈怠。焦慮的情緒上來了,尤其洗澡時,焦慮被擴大很多倍。我開始在網上投簡歷,才兩三天,就有陌生的HR打電話。因為焦慮,不到一周,我就入職了一家新公司。
沒想到,這份工作我只做了一個月零一周,就第二次裸辭了。這是一家不到五十人的小公司,每天八點半以前上班,晚上下班最早也是七點以後,一般都得耗到十一點。有時候回到家,也要開電話會議,只要老闆覺得有工作,就可以隨時聯繫你。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老闆要求每30分鐘寫一份工作匯報,並不一定上交,但這是一個工作時間表,以30分鐘為維度,這段時間裡你做了什麼,有什麼進展。還要寫明你每天加班多久,做了哪些工作,還沒有加班費。
本來我想過完試用期再考慮離職,但到了第三周,我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我與這家公司的價值觀完全不匹配。老闆並沒有把心思放在項目上,就是每天盯著員工。他從辦公室走出來,逮著每個人問,你今天幹了什麼。一旦被問到,必須要在十秒內匯報給他。否則他就會罵你,說得你一無是處。這種匯報,給人一種巨大的、無形的心理壓力,這樣的管理方式我接受不了,我也確信我沒有辦法慢慢習慣它。所以,又熬了一個多星期後,我再次辭職了。
很明顯,接受這份工作,就是在焦慮情緒之下的衝動決策。
現在,我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表,每天花多少時間幹什麼,裸辭之後,尤其需要這樣的自律。此外,就是慢慢降低心理預期。我計劃,今年春節後再花心思想想找工作的事兒。畢竟第一次裸辭時,我就已經盤點了一遍我的存款和資產。有關錢的問題,暫時還不用擔心。
Andy,80後,網際網路行業
我是「被裸辭」的。
在四大工作了五年後,我才進入網際網路行業,網際網路講求快速迭代,說「擁抱變化」,要我說,所有網際網路人都是千手觀音,變化多得抱都抱不過來。
我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OTA公司,今年,公司的新業務充滿不確定性,收入急速下降。我在創新部門,這個部門總是最先被優化掉的,如果主營業務做得比較好,公司可以在主營業務之外做一些延展,一旦不好,就必須得「降本增效」了。
去年一年,公司各部門都在裁員,沒有想到,今年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公司給我們團隊定了強制KPI,整個團隊都處於一個高壓狀態。我們是新組建的團隊,大家來自不同的team,帶著不同的心情,就沒有共同的心思去把業務做好,大家都想著我怎麼活下來。高壓狀態會導致你的決策、工作的動作變形。
大家都知道,每個部門有一個裁員指標,私底下就會紛紛猜測名單上都有誰。大家的表情管理都挺失敗,誰被談話了,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也很被動,有一天,HR通過企業內部通訊工具聯繫我,「要不你再找找工作吧。」一說我就明白了。
一開始,我受不了。我想,憑什麼是我?你在詆毀我,難道我的能力不夠?我沒有做事?我確實做事了,但是你來評判我,我肯定不服氣。
平靜了情緒之後,我去找CEO。在跟公司高層深入聊過以後,我確定,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這讓我最終下定了決心。
情緒不好時,我還去算過命,想知道我為啥最近這麼不順。似乎從去年開始,好像算命的人特別多。
算命師是我朋友推薦的,微信上算了生辰八字,說11月就會順利起來,還有金木水火土,我需要補水。聽她的話,我在淘寶上買了小魚缸和錦鯉。錦鯉幾天餵一次就行,就放在家裡餐桌上,吃飯的時候看看魚,也不錯。
其實,這個算命師扮演的角色就是心靈按摩師,我就是去做了一次心靈按摩。等到最後離職時,我心態已經調整好了。經過憤怒、委屈、接受,最後歡歡喜喜拿錢走人。
離職以後的兩個月,主要精力花在做一個有關車聯網的創業項目,雖然沒有收入,但還挺有成就感。到了11月,我就入職了一家新公司。被算命師說中了。
不上班的日子裡,壓力很大,對自己的認知會偏低,經歷過這些,我相信,在我以後的生活中,裸辭再也不會成為一個選項,never ever。
最簡單來說,我不喜歡事情變得不可控。
我是一個喜歡工作的人,需要去尋找自己的價值。工作對我來說就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能賺錢,能有好的精神狀態,調動情緒,才能交朋友。工作是會給人帶來樂趣,會讓人成長的。更遠一點,我需要不斷地反饋和界定,看我能不能創造價值,實現自我。
孟奇峰, 90後,前公務員
幹嗎要工作?有沒有錢都可以過的嘛。這就是我現在的想法。
從2018年3月辭職後,我就再也沒有工作過。一直在家待著,不出門,不約朋友,不花錢,最大的支出,就是朋友結婚的紅包錢。
我想我是一個挺淡然的人,過看看書,上上網的日子也很舒心。最近我正在看《果殼裡的宇宙》,讀不懂,還是繼續讀。不工作並不會讓我沒有安全感,我相信,安全感來源於自己,來源於你看待社會的方式。
工作就是現代工業社會造就出來的東西,從來不是必需品。我想我的生活,可大可小,過得很富裕也不錯,現在這樣物質很匱乏的生活,也不成問題。
我原本也奮鬥了很久才考上山東省的公務員。後來發現,工作並不好玩,兩年下來,光部門就換了好幾個,每天跟各種材料打交道,於是就想到辭職。
我沒考慮多久就打定了主意,如果不是家裡人攔著,可能早就辭了。我是想做就直接行動的人,所以最終還是瞞著家裡直接辭職。等回到家,手續都已經辦完了,家裡人也很無奈。那時候我還扯謊,說找了一份企業的工作。
辭掉這份工作很難,但我更想做的是去改變,改變自己,所以我很快就決定去騎行川藏。辭職的目的不是騎行,騎行只是過程。
我給自己騎行線路起名叫「雙黃線」。
從成都出發,先走川藏北線 317 國道到拉薩,再從拉薩出發走阿里大環線,經羊湖、珠峰大本營、岡仁波齊到獅泉河,然後從獅泉河出發到亞熱走「一措再措」回到拉薩,最後從拉薩出發反騎川藏南線 318 國道回成都。這正好是兩個環線,以拉薩為連接點,成都是起點也是終點。從地圖上看這個線路是一個臥著的數字「8」,我更喜歡把它當成「∞」,代表著無窮,是結束也是開始。
我還選擇了最難的騎行方式,獨自騎行。當然,這也是最爽的騎行方式,我很享受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感覺。整個行程用了102天,除去休整和轉山的時間共騎行90天,只有在阿里南線時和一個騎友一起騎了5天,其餘時間都是獨自一人。
騎行的路上,偶爾會有一些焦慮,突然想到,騎行之後怎麼辦?脫離了職場會不會難以回歸?但是第二天事情一來,這種情緒馬上就過去了。每天考慮的還是行程的問題。
身邊所有人,無論家人還是朋友,都對我現在的狀態有種種質疑。很多朋友覺得我很「作」,放棄公務員、去逛一圈。我還真沒花力氣跟人家解釋過,他們說他們的,我幹我的。
每個人在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想法,我現在的想法就是這樣,也許過幾年會有新的想法,會想找一份工作,一份能夠有比較大自由空間的工作。
我能夠承擔這些決策的後果。也許也是騎行本身給我帶來了一些改變,對這個社會的承受能力更強了。畢竟在騎行中,我經歷過最深的絕望。
那是去羊湖觀景臺的路上,我低估了羊湖觀景臺的坡度,更嚴重低估了天氣的變化莫測。剛開始爬坡沒多久,就下了一陣很急的雨加冰雹,天空一直陰著。隨後是大雪和大風,再加上晚上沒有吃東西,我的體能越來越差。前後左右都是無盡的黑暗,手電筒的光已經完全穿不透大雪,路上的積雪也越來越厚,徹底騎不動車子,只能推著車子前進。整個黑洞般的時空裡,只有一個人緩慢而費力地前進。
在離山口兩公裡左右時,一輛車從我身邊經過,當車尾燈的燈光消失在黑暗中時,我的記憶也隨之消失了。事後回想,記憶是從看到遠處燈光的剎那重新開始的。那一刻,我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放倒車子,拿上手電,順著坡連滾帶爬,走到燈光的所在——一間很大的公共廁所。在這間廁所度過了一晚後,我發現已經到了羊湖觀景臺。四周的山被大雪覆蓋,羊湖是那麼璀璨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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