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熬一鍋酒釀圓子奶茶》
文|周笠楓
由於近期河北疫情的原因,我被憋在了工廠旁邊這個小小的宿舍裡。
——至於其實是『寢室』而不是『宿舍』的文字遊戲,老夫已經離開大學太久了,就不要在意這種事了。
今天,憋在宿舍的我非常想熬一鍋酒釀圓子奶茶,於是就有了這篇文章。
一、奶茶
我和奶茶的邂逅,是在上海遠郊某塊無名荒地上的一家工廠裡。
那時我仍然身受抑鬱症的折磨,整日得過且過,如同一個遊魂般遊走在工廠以及周圍的曠野上。某一天,我從車間出來正在處理數據,主管從我背後用兩隻手肘壓住了我的肩膀:『來嘗嘗我們臺灣的奶茶。』
我當時的主管在江湖輩分上算是我師兄。不同於我們那位急躁暴烈又好色成性的恩師,新竹清華博士畢業的他從各個方面看都是一個謙謙君子。除了手上功夫過硬之外,他身高一米八五,長相八分滿分十分,擅長籃球,寫得一筆好字,還經常用意圖明顯的惡作劇來表達自己對下屬或後輩的關心——總之就是一個如果我是個姑娘,我絕對會淪陷的男人。他從他的座位底下拿出一杯波霸四季奶青,在我有點茫然的目光裡熟練地幫我用吸管扎破了上面的封口。
我試著喝了一口。四季春茶清新又微微苦澀的茶味溶解在濃鬱的奶香當中,又被少少的冰塊恰到好處地中和,三分糖的甜度,用我後來從友人那裡學到的一句話來形容,『如同貓的肉球輕觸心臟般舒適』。我立時驚為瓊漿玉液,在之後的一段時間都在不遺餘力地向友人們安利這個飲品。
啊,原來這個世界上竟有此等美味,那麼活著也並非了無趣味吧。我如是想著。
因此我至今也認為,能夠品嘗出的足夠的茶味是奶茶成功的基礎。於是我在鍋裡放入了三個紅茶茶包,洗茶之後用200mL開水煮沸,之後加入500mL的鮮牛奶。牛奶倒進煮開的紅茶,那樣子如同一朵瞬間綻放的花,煞是賞心悅目。
——那天的驚鴻一嘗之後,沒過幾天,我便在師兄的指引下來到了那家叫做『一點點』的茶飲店。濃鬱得飄出了店外的茶香、同樣來自寶島的店長姐姐的微笑,讓我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但在此之後,我在奶茶裡能夠嘗出的茶味越來越淡,如同戀愛之中逐漸被消磨的熱情。我每次點單的時候都會要求『茶味重』,直到有一天突然理解到——其實是從店員的對話裡偷聽到——所謂茶味輕重,只是植脂末加多加少的差別。
『是她,是四季奶青先不愛我了的。』仿佛經歷了一次失戀的我如是想。
再後來,我算是學成出山,回到北京周邊找了一份尚算不錯的工作——在我們這個行業,60公裡的距離已經算是讓人羨慕的離家近了。某一年我再回到上海逛漫展,順便和已經升任總監的師兄把酒言了個歡。酒酣耳熱之際,我突然想起了那家稱得上我初戀的茶飲店,於是決定散場之後下樓看看。
這便成了我和她的告別之旅。我佇立在晚上八點仍然燈火通明的洞開的門口,茶香聞不到了,店長姐姐也不在了,只有那塊『一點點』的招牌,孤零零地發著綠色的光。
至於之後我轉投了茶顏悅色的懷抱,那便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二、酒釀圓子
我和酒釀圓子的結緣,和奶茶几乎是在同一個時間段。
很幸運地,病魔並沒有奪去我的食慾,這成為了我自覺生無可戀之時可數的救命稻草之一。試問,數個勞碌的夜班之後,還有什麼能比一份酒釀圓子桂花糕套餐更加快樂呢。冒著熱氣,帶著濃濃的甜香,一口酒釀從口腔一直暖到胃裡,再咬一口軟糯彈牙的桂花糕——如果正值秋風送來金桂芬芳的季節那便更是絕妙。
——這麼說的話,其實比之酒釀和廣義的糯米糰兒,我更喜歡的是桂花也未可知。我確實經常和友人言道,『最喜歡的花是桂花,第二喜歡的啊……嗯,是腦花。』然後帶著篤定而促狹的表情看他們或是滿臉疑惑,或是會心一笑。
不過我認識糯米糰兒卻其實是非常早之前的事情了。還在上中學的時候,我每個暑假都會回浙江姥姥姥爺家過。我姥姥的廚藝並不算很好,但她做的糯米粑粑——那是把糯米麵團捏成小餅狀,在油鍋裡煎至雙面金黃再蘸上蜂蜜食用的小吃——卻和姥爺擅長的諸多美食在我記憶裡佔據了差不多的地位。
——這次回老家該我給姥姥姥爺做飯吃了。
這麼想著,我開始向糯米粉裡倒入熱水,揉成麵團。今天的粉水配比掌握得毫釐不差,既柔軟到能夠隨意搓圓捏扁,又不至於過於溼潤而粘在手或者碗上。大腦裡『我已經會搓丸子了,快來個會千鳥的與我一戰』的中二想法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接下來的故事。
工廠為了照顧夜班員工,在夜班夥食裡加入了酒釀圓子和銀耳蓮子羹,一塊錢一碗,四捨五入就是不要錢。那時我往往和工友一同下樓吃飯,大家都會吃一些正常的餐食,而我,除了一碗素菜之外,餐盤裡密密麻麻擺著的全都是酒釀圓子。不知負責打飯的上海阿姨在看到我獨吞這十碗酒釀圓子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因為我沒有回頭看,她可能也很默契地沒有看我。
我又拿了一個鍋,熟練地把小圓子煮熟,這時奶茶已經基本熬好了。向奶茶鍋裡加了兩大勺糖桂花讓它慢慢化開,我又想著今年桂花盛開的季節一定要再去南方隨便什麼地方玩一圈。
我想念南方春天的油菜花和秋天的桂花,卻也放不下北方夏天的月季花和冬天的雪花。
三、酒釀圓子奶茶
也曾有友人問我,為什麼不買現成的小圓子而非得自己手搓,而我的回答是,之前買過,因為太大卡在了吸管上。所以說起來,到底是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腦洞才會把小圓子放進奶茶裡啊。
其實在奶茶裡加小圓子和在奶茶裡加酒釀都是我在成都喝到的創新做法。成都人真可謂好吃又會吃,那裡的美食如同無數個用腦洞互相連接的小宇宙,探索者一不小心就會因為迷路而跑到完全陌生的星空裡。
而這一次迷路的是我。於是我在開篇的時候便已經決定不做不休,創造一個終極奶茶縫合怪。
這時我的思緒又不免飄到了別的地方。
我非常喜歡用食物口味的通感來評價一篇文字。例如我會覺得一篇清新又日常的小散文是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荷塘小炒,抑或覺得一篇格局宏大的科幻小說是一塊二斤重烤到三分熟的鮮嫩厚切牛排,當然了,如果我對友人的文字不甚滿意,我也會對他們說,『這盤菜你作料沒放夠,炒淡了。』
於是我便一邊往奶茶裡加入酒釀,一邊思考如何寫出一篇講酒釀圓子奶茶,口味也同樣是酒釀圓子奶茶的文章。然後我得到了一個差強我意的答案。
『我願以真誠不加修飾的筆力為茶底,融入帶著奶香的平實而濃鬱的日常,加上一點點碎碎念糖桂花,再混合進帶著悠悠歲月味道的酒釀……』
不,不,不。
在滾沸的奶茶裡加入了酒釀之後,略一攪拌,奶茶結塊了。結。塊。了。
我徒勞地繼續攪拌著,發現沒有用——當然沒有用。抱著必死的心情,我把這一鍋不可名狀的淺紅褐色懸濁液傾倒進碗裡,裡面的絮狀固體順著不均勻的溫度緩緩湧動。像幻想鄉違反常識的彈幕,像陸珊瑚臺地被風吹起的珊瑚碎屑,像泰拉世界漫天紛揚的源石粉塵。
『味道是到位了的,只不過有點結塊……』
我如是掙扎了五分鐘才接受了這一次能吃的可能只有小圓子的事實。
——於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只是想告訴大家,做酒釀圓子奶茶的時候,酒釀不要加太多,並且要等奶茶放溫了再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