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城冶的妖
曾經有個在IDS工作室做設計繪圖員的女孩,辭職離開北京回了老家,過了不到半年又回來了京城,問其為何,答曰:"俺們縣城連麥當勞都沒有,更不用說星巴克了"。
喝咖啡的日常
在加拿大工作的時候,早晨辦公室入場的標配視覺場景,是每個人手中都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魚貫而入,瓦楞紙做的杯託很文藝也可以隔熱,當時很窮的我腦海中閃過:"明明辦公室有免費的咖啡,卻為何偏要自己花銀子呢?"
記憶中,多倫多市中心幾乎每個街角都有個叫做"coffee time"的咖啡館,賣著一元一杯的咖啡,常常到了月尾便生意冷清,月初便生意紅火,問店員個中究竟,原來是因為老外們花錢全憑感覺,月初任性揮霍,月末囊中羞澀,這樣的日子月月如此,一杯咖啡一張報紙,並不多麼寬敞舒適的椅子,給了社區周邊上歲數的人度一種近在咫尺的歲月靜好,時光慢流。有時也有流浪漢進入,髒兮兮的手捏著剛剛乞討來的硬幣,在寒冷的冬天換來一杯溫暖的熱度。星巴克咖啡就沒有那麼普遍了,價格也是"coffee time"的3倍。星巴克是有寬敞沙發可以深陷其中的,並且裝修的色調更深沉幽暗,燈光也更柔和精緻,甜品的種類擺在櫥櫃中貌似很誘人,雖然沙發座幾乎是搶不到座位的,排隊也是家常便飯,卻寧肯為了它的氛圍多走一個紅綠燈。
兩年前某次飛機延誤,閒極無事在某個掛著"貓屎咖啡"牌子的店喝了杯咖啡消磨時光,讓我記憶猶新的不是"貓屎"多麼回味無窮,實在是因為那次喝咖啡的經歷是最最不浪漫的一次。咖啡味道不怎麼樣不說,連溫度也是溫吞的,加上裝修氛圍的簡陋,板凳的硬度,座位跟食堂布置相差無幾的無趣,都增加了讓我對"貓屎"可以"以貌取人"的深刻認識。
辦公室樓下的新華1949園區的愛奧尼咖啡館,生意總是火爆,尤其在中午用餐的時候。有時周末進入,竟然也是人氣滿滿,觀察了一下人群,多數是帶著電腦的單身一族,周遭的流水聲和紅色錦鯉遊動的池子,使得空間有些靜謐,靠窗的地方原本幽暗,點著枯木掛下的燈,透過燈籠一樣的朦朧,渲染著空間老廠房木頭舊舊的調性。每張桌子上都有束鮮花,盛在迷你的瓶中。主人是曾經的建築師同行,牆上的水彩畫的作者,也是熟悉的族類。
在北京新華1949這樣的「解放牌」老牌"非洋派"北京二環核心區域,雖然被冠以"西城文創基地"的美稱,也有「開心麻花」代表的文藝風進駐,然而冷不丁地還會遇見老外,坐在暗紅色陽傘下的外擺區域裡,呼吸著帶霧霾的空氣,總歸還是有些詫異,咖啡廳的牆上赫然寫著"愛奧尼空氣淨化體驗館",讓人質疑這是怎樣的一家咖啡廳,愛奧尼的名稱緣起以及與空氣有怎樣的聯繫。
有逼格的地方
梁文道說:「我有一套聽起來很荒謬的作家分類法,那就是把他們分成在咖啡館寫作和在酒店房間寫作這兩大派。而我自然傾向酒店作家那一派。」梁道長的這段話不知是玩笑還是妄語,卻無意中暴露了文道先生對於金錢的勢利眼神。他說年輕時去維也納,住在傳奇性的Cafe Hawelka(哈維卡咖啡)樓上,每晚也會裝模作樣地泡在咖啡館假裝讀書寫字,直至凌晨三點店家打烊。如此若干天下來,並未結識什麼神秘文藝角色,也寫不出萬丈豪情,於是作罷。看來無論梁文道還是唐諾,想靠泡咖啡館步入"偉大"作家之列,都是錯覺。
普魯斯特可以在最頂級的酒店寫作,原是因為出身於藍色貴族的基因,而海明威的獵人與漁夫背景,縱使可以仰仗戰地記者身份,在巴黎最奢華的利茲卡爾頓酒店中過足一星期的上流社會癮,也只落得被圈層化在"咖啡館"作家的標籤裡,永世不得脫貧。
圓亭咖啡館、穹頂咖啡館或者多摩咖啡館,花神咖啡館,雙叟咖啡館,雷蒙·阿隆,薩特和波伏娃發明的存在主義,奧威爾和加繆在這裡用過的餐,還在這家咖啡館裡見過喬伊斯......那些耳熟能詳的店名,海明威、菲茨傑拉德,"迷惘的一代"代表著的精英調性與傳奇,在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電影鏡頭下,在《莫迪尼阿尼》的傳記電影裡,龍的傳人年輕易感的族群對咖啡館的寄望對法國與巴黎的意淫,一再被導演在鏡頭膠片營造的幻覺裡,可勁兒煽情。
那個迷茫時代如此迷幻,除了巴黎的咖啡館,維也納的咖啡館也遍地皆是。史蒂芬·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曾描述,在維也納著名的文學大本營格林斯坦特爾咖啡館,如何結識維也納的天才作家霍夫曼斯塔爾。茨威格曾為霍夫曼斯塔爾在雜誌上發表的作品大為傾倒,於是相約真人在咖啡館見面,不料來人竟然是位身穿童裝短褲中學生!一個十六歲已經創造出了完美的作品,堪比歌德和莎士比亞的天才。
卡夫卡說咖啡館能讓「人們在來往時不需事先得到邀請,只是隨意看著對方,談談話,不需要發展成什麼特別親近的關係。每個人都可以來來去去,不需要義務,不需要偽裝,能真的感覺到受歡迎。」我有時會尋思,卡夫卡之為卡夫卡,與他生活的城市布拉格是什麼關係?布拉格那幾百家咖啡館,它們凝聚了哪些過往的行人與名人?如何成為文化、政治、商業,犯罪的精神中心?這些咖啡館中最著名的雅可咖啡館,位於布拉格中央火車站的旁邊,有什麼樣的主人與裝修環境音樂背景?如何長期成為當地著名的先鋒作家的總部基地?那些午後起慢慢聚集起的好鬥文人,愛作詩的傢伙,乏味的色情作家,如其他氣氛融洽的小團體一樣,在自閉小群體獨自營造的世外桃源裡,如何享受著彼此的富足與饑寒,溫暖與涼薄?卡夫卡,在他每個夜晚借著路燈數著查理橋上石子的富足裡,雅克咖啡館如何被消磨出20萬字的書和唯一讀得懂他的那個人,有誰記得的一瞬,永失錯愛!
潔森斯卡,「現在,我已經記不起你臉龐的模樣,只有你離開咖啡桌那一剎那的背影,歷歷在目。」......Franz Kafka
備註:大多數國人對布拉格的最初印象來自於蔡依林的經典歌曲《布拉格廣場》。坊間傳聞,歌詞中的最後一句「安靜小巷的咖啡館,你在結帳我在煮濃湯」。
海明威在《流動的盛宴》中曾寫道,飢餓和寒冷是對一個作家最好的鍛鍊,去咖啡館不僅僅是為了邂逅某個潦倒的作家或者角色美女,其實是公寓裡沒有柴燒,沒有吃的,無法過冬,只能去咖啡館混日子,一杯咖啡坐一天。臺灣作家唐諾也是風雨無阻,每日到咖啡館寫作,因為咖啡館不光可以喝咖啡,還自帶便宜的早茶和午餐,如此推演,想必唐夫人應當不是標準的臺灣煮飯婆了。天下咖啡館常有,唐諾朱天心不常在,海明威與卡夫卡更是天上的月,於是乎閃念之間又重新做回設計語境下的自己,安然入眠。
設計控的視覺
作為建築師的職業病,在於對視覺審美的重度痴迷。
世間咖啡館萬千,能入得我法眼的有兩個。一個是隈研吾在日本太宰府天滿宮設計的星巴克咖啡館,除了招牌的綠色和那條人魚被圈在正圓的燈箱之中,全然顛覆我關於"星巴克"品牌的定式思維,關於幽暗關於色度關於深陷的沙發座……統統淪陷。大概,當今只有象隈研吾這樣的大建築師,方才能夠具備如斯的話語權,在木頭棍子瀰漫的視覺中,咖啡是誰,星巴克是誰,太宰府天滿宮在哪裡,都已然無關主題。那昏黃的燈光與溫暖的木頭一起,映襯著隈研吾關於日本傳統文化的哲思,顛覆與接續,無需體驗,卻在視覺的傳播裡草籽飛揚。
當審美超越體驗,當視覺踐踏味覺,當網絡跨越江海湖海,這些純粹的美學連接了什麼又過濾了哪些?建立了怎樣虛擬又忤逆的世界?
另外一個例子,是2014年開業的美國西雅圖星巴克體驗店,這間室內面積超過一千四百平方米的原生態焙烤咖啡體驗館位於國會山附近,包含兩個咖啡吧、一間主題商店、二層高的圖書館,一個全透明的咖啡豆烘焙廚房,尺度之宏大,細節之精美,完全是"殺雞用牛刀"的架勢。那些紅銅管子閃爍的光澤,碩大透明的玻璃器皿,透露出工業文明的智慧與優越,凌駕於普通咖啡館低矮的舒適與溫暖之上,標識出作為總店的氣場與底蘊。
技術派是關於未來的,而咖啡其實不過是樹上的豆子,來自埃塞俄比牧羊人的偶得,又因為伊斯蘭教禁酒而被沙漠民族咀嚼千年,這長在灌木叢中的紅色果實原本不必象西雅圖旗艦店如此大動幹戈,把烘焙放大到宏偉吸引眼球。粗粗考證一下"開膛破肚式"的演繹風格,最極致的要算是若干年前在紐約,街頭觸目驚心的滿是肌肉與器官,美與不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呢?解剖學的跨界娛樂化嗎?
文化交錯
留在我關於咖啡記憶中最深處的,還是開在北大的東門胡同深處的那家,或許是當時民間京城唯一的一家咖啡館名字文藝,"雕刻時光"來源於導演安德烈·塔科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的影片《Voyage inTime》,咖啡館最顯眼的,是用粉筆寫在小黑板上的菜單,並列著關於近期放映影片的預告。靠牆的書,學子們喜歡看咖啡館裡的書,那些書很小眾,市面上很難找到,都是莊崧冽在北京電影學院上學是看的藏書。屬於主人全部的日常積累,翻閱主人的書仿佛翻過彼此青春流浪過的歲月。帶著臺灣腔的店主人,會在晚上呈現忙碌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裡溫聲細語地問詢你是要吃三文魚還是吞拿魚三明治,牛奶還是咖啡?那個戴眼鏡的男生莊崧冽繫著白色圍裙,麻利而殷勤,如今夫妻倆將連鎖店開遍祖國大地了吧?書還有,咖啡館還叫"雕刻時光",號稱「中國式星巴克」,可是主人卻塵封在了故事裡和洗腳房的悠閒裡,難再尋見。
在品牌店鋪天蓋地席捲世界的潮汐裡,我們消費著時代的便利,卻遺落了伴隨身邊的逝水年華同行的文青伴侶。
近期開始的設計構想,關於那個腳踏三省的地方,叫做"花垣縣"的湘西苗族縣城,容積率等於"3.0"的用地,在10萬人縣城的苗人族裔繁衍裡,遠處崇山峻岭,矮寨大橋將屬於山外的理想拉近。
相比"茶峒」鎮與"邊城"鎮這兩個名稱,我還是喜歡前者,君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況茶馬古道四大名鎮乎?在這個品牌大鱷獨霸天下,大樹底下不長草的陰影面積裡,你我該如何安心當一株草,不哀不棄。
轉載自公眾號《城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