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楊焄 中國出版史研究
What?《三隻小豬》的出版歷程?這是哪個刊物上的文章?
小亮
小雪
當然是我們《中國出版史研究》,這還用嗦?
神馬情況?這是賣萌專輯咩?
小亮
小雪
誰說不是呢!不信你就點點我們的 → 最萌年終總結
【摘要】童話故事《三隻小豬》現存有雅各布斯版和朗格版這兩種不同形態,兩者在內容情節上多有出入。近代以來針對這兩種版本出現過各種不同的漢譯本,譯者往往會根據實際情況對原作內容加以刪改或糅合。由於翻譯原則的不同,有些譯者採取直譯的方式,有些譯者則更偏好意譯。為了便於讀者接受,譯者們還時常會做一些歸化處理。隨著這個故事的廣泛傳播,另有作者嘗試在原作基礎上進行一些形式上的改編與內容上的續編。
【關鍵詞】《三隻小豬》;漢譯童話;雅各布斯;朗格
《三隻小豬》(The Three Little Pigs)是一則在英國民間流傳久遠的童話故事,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小豬們在遭遇險境後的不同結局,時常被用來教導年幼的孩子學習如何躲避危險甚至戰勝邪惡。這則童話不僅在英國本土膾炙人口,近代以來也同樣受到中國翻譯家的青睞,相繼出現過不少漢譯本。早期問世的漢譯本,由於底本來源不同,翻譯原則各異,出版形式紛歧,因而呈現較為複雜多樣的形態。對此稍作鉤沉考索,對深入了解近代翻譯史、出版史、教育史等或許能夠提供一個有趣的個案。
雅各布斯版的翻譯與刪改
作為民間故事的典型代表,《三隻小豬》最初只是通過口頭講述的方式進行傳播。直至十九世紀末,才由英國民俗學家約瑟夫·雅各布斯(Joseph Jacobs)予以採集和改定,將其編入《英國童話》(English Fairy Tales)中,成為後世流傳最廣泛的一個版本。儘管早期各種漢譯本都不曾交代自己所依據的底本,不過稍事比勘之後,還是不難發現它們與雅各布斯版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些譯本較易推知其淵源所自,如殷佩斯編譯的《英國童話》,共收錄包括《三隻小豬的故事》在內的七篇童話故事,均見於雅各布斯所編《英國故事》,且各篇前後順序也與該書相同,顯而易見就是以此為據,加以選編翻譯而成的。其餘多種譯本則以單篇形式,或刊登於各類報刊雜誌,如《少年雜誌》上所載佚名譯《三隻小豬》;或被編選入各種讀本,如張雪門編《幼稚園小學校故事集》中所收《三隻豬》;或直接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問世,如呂同復編著的《三隻小豬》。從這些譯本的主要內容來看,大抵都源於雅各布斯所編《英國故事》。
然而仔細覆按各種譯本,不難發現具體情節仍然多有出入,譯者們往往會根據需要對原作進行不同程度的刪改。相對而言,殷佩斯的譯文較為忠實於原作。雅各布斯在採錄這則童話時主要參考了詹姆斯·哈利威爾·菲利普斯(James Halliwell-Phillipps)搜集整理的《英國童謠》(The Nursery Rhymes of England),在故事開頭有一首童謠,依然保留著源自民間的本來面貌。殷譯本不僅照實譯出,還儘可能展現歌謠在節奏、韻律等方面的特色:「古時候豬子們會唱歌,猴兒們會嚼淡巴菰,母雞身上常帶鼻煙壺,鴨子們喳喳信口呼!」而其他譯本都略去未譯,究其原委,恐怕是譯者們覺得童謠內容與故事正文毫無關聯,其中出現的「猴兒」「母雞」「鴨子」等在此後都沒有著落,放在故事開頭勢必會招致誤解。
在正文的翻譯過程中,也有不少耐人尋味的改編。三隻小豬原本是因為母豬無法養活他們,才被迫離家,自謀生路。殷佩斯就如實譯出:「有一隻老母豬,生了三隻小豬,因為她不能養活他們,教他們出去尋他們的運氣。」與其類似的還有《新兒童》上刊登的佚名譯《三小豬》:「從前有一個豬媽媽,養了三隻豬寶寶。她沒有能力,不養他們了,叫他們出外面,自己獨立。」大東書局編輯出版的《世界短篇童話選》也收錄了《三隻小豬》,則在原作的基礎上踵事增華,不但敘述更為詳盡,還將原來的陳述口吻改編為對話形式:「從前的時候,有一隻老母豬,她有三隻小豬。老母豬因為家裡很窮,窮得簡直養不活她的三個孩子;因此,她想把孩子們送出去。有一天,老母豬對她的三個孩子說道:『你們再留在家裡,我不能養活你們了;而且,現今你們已經長大,還是出去自立門戶,謀求獨立生活,去尋求尋求你們的運氣吧!』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繼續著往下面說道:『但是外面的狼很多,你們隨時隨地要小心提防,因為我不在你們身邊,不再照顧著你們了。』」雅各布斯版中並沒有母豬提醒小豬們防範惡狼的內容,這也是譯者為了照應下文,預先代為設下的伏筆。不過與此同時,另一些譯本卻刻意簡化甚至省略這個情節。呂同復的編譯本就說:「從前有三隻小豬,和他們的母親同住。……有一天,三隻小豬離了豬媽媽,到外邊去,自己造房子住。」艾拉的譯本也說:「有一天三隻小豬出發去找尋運氣。臨走的時候,他們的母親搖搖尾巴對他們道別,並且叮嚀他們:『你們要當心些,尤其要遠避兇狠的狼兒。』」雖然都提到了母豬,可對小豬們離家的原因卻語焉不詳,很容易讓讀者誤認為他們是主動離家而另立門戶。
有些譯本索性連母豬都不出現,《少年雜誌》所載《三隻小豬》便徑直介紹道:「古時,有三隻小豬,走到世界上來,想尋他們的財運。」張雪門的譯文也與此相似:「從前有三隻豬,他們天天住在一塊兒。有一天他們各想出去,要看看外面的熱鬧。」進行如此刪繁就簡的改編,也許主要是因為原作中這一情節所體現的子女脫離原生家庭而獨立生活的理念,與中國傳統的家庭倫理規範頗有些格格不入。在不少譯者看來,大概並不適用於教育幼童。張雪門是著名的學前教育專家,他著手編輯《幼稚園小學校故事集》,「原為北平孔德學校幼稚師範生實習時預備的材料」,「以根據於北平幼稚園現行者為多」。在他看來,要編選適合中國兒童閱讀的文學作品,「從現成的東西洋童話的出版物上去搜求材料,未始不是眼前的一件經濟辦法。不過做這件工作以前,也有相當的準備」,其中一項就是「要明白外國風俗人情和國民性,然後才可以對於本國的兒童知所去取」。儘管並沒有特別提及《三隻小豬》,但他的這番意見想必也能夠反映諸多譯者動手刪改原作的苦衷。
朗格版的採摭與糅合
這個童話還有一種極為流行的版本,即稍後由另一位英國民俗學家安德魯·朗格(Andrew Lang)整理改編,並收入《綠色童話》(The Green Fairy Books)中的《三隻小豬》,主要角色和故事情節較雅各布斯版都有了不少重要變化。儘管目前尚未發現完全依照朗格版的早期漢譯本,但有些譯者在以雅各布斯版為依據時應該也參考過此書,並採摭其中部分內容,雜糅進自家的譯文中。如《田家》雜誌上刊登的佚名所譯《三隻小豬》,就像朗格版那樣,將原先的狼轉變成了狐狸。這樣改編或許只是一時興之所至的結果,未必含有什麼深意,卻可見不同譯者在選擇底本時取資的範圍還是較為廣泛的。
有些譯本將雅各布斯版和朗格版這兩種不盡相同的故事糅合在一起,恐怕還另有特定的原因。如呂同復在編譯時主要依傍雅各布斯版,可在介紹小豬們時說道:「第一隻是小白豬,第二隻是小黑豬,第三隻是小花豬。」雅各布斯版並未對小豬體貌有過任何描述,只是籠統地稱為「第一隻小豬」「第二隻小豬」和「第三隻小豬」,倒是朗格版裡曾經提到,「三頭小豬中,老大叫棕棕,老二叫白白,最小也是最好看的那隻叫黑黑」,呂氏所述想必對此有所參酌而又略加調整。這大概是由於呂著採取圖文並茂的連環畫形式印行,圖畫幾乎成了讀者關注的焦點所在,而不再是文字敘述的附庸。不同畫面前後間的連貫性很強,三隻小豬經常出現在同一個畫面中。因此繪圖者亟須在形象上對小豬們加以明確的區分,以免兒童們在閱讀時發生混淆,編譯者也就理所當然地需要予以配合。
譯者對讀者對象的預設,有時也會影響到對具體細節的處理。民間故事在口頭流傳過程中往往殘存著些許恐怖的成分,比如在雅各布斯版中狼連續吞吃了前兩隻小豬,到了第三隻小豬那裡才未能得逞。雖然絕大部分漢譯本都照實譯出,可如此殘忍可怕的情節對幼童而言顯然並不適宜。而在朗格版中,前兩隻小豬只是被狐狸抓回洞穴,終究還是化險為夷,被第三頭小豬救出。有些漢譯本就受此啟發,對故事內容加以修改。在呂同復的編譯本裡,最終也是第三隻小豬戰勝了狼,救出了另兩隻小豬,「從此以後,沒有狼來害三隻小豬了;三隻小豬很是快樂」。捨棄了原來讓兒童感到驚恐可怖的情節,改編成皆大歡喜的結局。呂同復先後編著過多種幼童故事,自然熟諳幼兒的心理特點,得以預先做好妥善的調整。
在對兩種不同的故事版本進行比較取捨時,不少譯者頗費躊躇,出現過形形色色的處理方式。在雅各布斯版中,第三隻小豬經過三次鬥智鬥勇的較量,最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狼煮熟了當作晚餐。而在朗格版中,狐狸只是跌進開水鍋中被燙死,並沒有成為小豬的盤中餐。殷佩斯還是嚴格遵照雅各布斯版譯出,當狼從煙囪裡跳下後,小豬「把鍋蓋掀開,狼便落了進去,於是小豬又把蓋蓋上,過了一息,狼被煮熟了,便用他來當晚餐」。《田家》所載《三隻小豬》儘管參酌過朗格版,將狼變為狐狸,但結尾依然受到雅各布斯版的影響,待狐狸從煙囪中跳進去後,「就掉在開水鍋裡了,於是小豬就吃狐狸的肉了」。
而更多的譯本為了淡化這個情節,往往有意識地予以刪減:《世界短篇童話選》就將此改作「當老狼從煙囪裡跳下來的時候,正好落進了沸水鍋,小豬急忙把鍋蓋蓋上。這樣,老狼死去了」,避而不談此後小豬吃狼的內容;呂同復則改成「狼爬到屋頂上,揭去了屋瓦,跳到屋裡。恰巧跌在一個大鍋裡,被沸水燙死了」,根本不提小豬的反應,狼的死更像是咎由自取的一個意外;《少年雜誌》版則改編為「老狼一直往下落!落!落!又沒東西來阻攔它,一直落到火當中,這位老狼,便燒成一堆灰屑」,索性連開水鍋都不提,仿佛狼是自己不慎失足被燒死的。雖然這些譯本在細節上仍然多有不同,但恐怕都受到過朗格版的啟發。至於各家著手修改原作的原因大概也殊途同歸,正如張雪門所言,「民間的故事常含有過於荒唐過於恐怖和過於粗鄙的分子,若供成人們民俗學的參考,原無不可;但印在兒童的腦筋裡,就有些不相宜」。雅各布斯在編撰《英國童話》時已經刪剔過不少野蠻恐怖的情節,不少漢譯本顯然又做了更進一步的淨化篩除,以適應低齡兒童的心理特點和閱讀習慣。
直譯、意譯與歸化
近現代以來譯介外來文學的風氣相當興盛,譯者們秉持不同的翻譯原則,或主張亦步亦趨的直譯,或傾向遺貌取神的意譯,由此難免導致譯本的風貌千差萬別。落實到某種特殊類型的作品,有些譯者的主張也會有所調整。比如偏好「直譯」的魯迅主張「寧信而不順」,「大抵連語句的前後次序也不甚顛倒」;可對於譯介童話,他又有不同的意見,曾批評某些譯者「每容易拘泥原文,不敢意譯,令讀者看得費力」,顯然是考慮到兒童文學的特殊性質,才會有這樣的立場轉變。在《三隻小豬》的早期漢譯史中,也可以看到譯者們在直譯與意譯間所做的仔細斟酌和不同取捨。
殷佩斯基本採取直譯的方式,甚至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在狼探訪第一隻小豬時,殷譯本提到小豬的反應:「小豬回答道:『不,不,用我下巴,下巴,下巴上的鬍子來發誓。』」在狼隨後探訪另兩隻小豬時,也出現過同樣的情況。小豬們所做的回答令人頗感費解,其實是依照原文「No, no, by the hair on my chinny chin chin」,蕭規曹隨式地逐字譯出。可是如此直譯儘管忠於原作,卻未能設身處地替年幼的小讀者著想。其餘譯本於此則大多採取意譯的方式,張雪門譯作「我一定不叫你進來」,還略顯詰屈生澀;《少年雜誌》版譯為「不!不!殺了我,我也不答應」,《新兒童》版譯成「不能,不能!怎樣也不能讓你進來」,就文從字順,流暢得多了;而《田家》版更是減省為「不開,不開」,顯得簡練明了,似乎更能烘託緊張危急的氣氛。有些譯本為了幫助小讀者理解,還會額外加以提示,如《世界短篇童話選》版就譯作「不行!不行!說什麼也不行!你是狼,狼不能進我的屋子」,反覆強調狼的特殊身份,毫無疑問旨在提醒小讀者特別留意。此書列入大東書局編輯的《新兒童基本文庫》的「中年級」童話系列,依照編輯者的設想,應該「足供兒童自力欣賞或閱讀,趣味濃鬱,毫無困難」,在翻譯中自然需要適時加以引導方能達到目的。
《三隻小豬》的讀者主要是低齡兒童,運用靈活變通的意譯方式不僅便於孩子們理解,更能激發他們活潑好動的興致,這是採取生硬固執的直譯方式所難以達到的。例如殷佩斯的譯文提到,在被第一頭小豬拒之門外後,「於是狼回答道:『那麼,我要脹氣,我要脹氣,我要把你的房子吹了塌下來。』於是他脹氣,脹氣,吹塌了他的房子,吞吃了小豬」;遇到後兩隻小豬時,具體情形也與此基本相同。在雅各布斯版中描述狼的反應是「huff and puff and blow」,語意雖然相近卻富於變化且頗具神採,相形之下譯文就有些過分拘謹,非但顯得單調乏味,表達也不免生硬艱澀。在大東書局編《世界短篇童話選》中,這段情節被譯作「『真的嗎?那我就要發脾氣了!——』狼聽著草房子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知道小豬不會來開門的了,便道:『好!讓我打進你的屋子裡吧!』老狼說完這話,就發著脾氣,噴著氣,打進了草屋,立刻吃掉了小豬」;《少年雜誌》版譯成「狼叫道:『好!好!你不答應,讓我來吹,讓我來散,將你這房子弄破了再說。』狼將屋上的草,吹了又散,散了又吹。後來,竟把房子弄破了;它一跳進去,捉住小豬,將它吞下」;《新兒童》版又譯作「那狼就說,『我要吹,我要推,我要把你的屋子弄塌了,我才進來。』這樣他便吹著,他便推著,他便吹著,他便推著,後來,他把屋子弄塌了,他跑進去,把豬大寶吃了」。這些譯者們都沒有受到原文的過分拘束,不僅譯筆更為淺白流暢,而且由於不斷變換詞彙,行文也顯得生動活潑,容易吸引兒童的注意力。
《三隻小豬》畢竟是一篇來自域外的童話,文中出現的個別專有名詞,有必要在翻譯中做一些歸化處理,以適應本土讀者尤其是兒童的認知方式和閱讀習慣。比如狼為了誆騙第三隻小豬,先後邀請他去拔蘿蔔、摘蘋果和趕集市。殷佩斯就依照原文,將這三處譯作「史密士先生的田裡」「快樂園」和「山開林地方」。除了「快樂園」外,另兩處對本土兒童而言只會徒然增加陌生感,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無效信息。張雪門的譯文就簡化成「在某處有一塊蘿蔔地」「某處還有一蘋果園」「去趕集」,《少年雜誌》版則處理作「從這條巷向那邊去,有一塊田」「從這條巷向那邊去,有一個果園」和「那邊綠村子裡,要開集市」,都將原有專名隱去不提,為小讀者掃清了不必要的閱讀障礙。有些譯者則靈機一動,根據本土的風俗民情或語言習慣翻新出奇,比如在《田家》版中提到集市所在地是「在沙河的地方,靠近白雲山那裡」,所說的「沙河」和「白雲山」都位於河北邢臺境內。《田家》雜誌社設立於北平,主要在華北地區發行。想來這位未署名的譯者恰好就地取材,信手拈來,而讀者對此想來也會油然興起特別的親切感。大東書局所編《世界短篇童話選》則將這些地名改作「東邊張先生的田裡」「西邊李先生的園子裡」和「五花鎮」,儘管歸化式的翻譯歪曲了原文,但比起「史密士」這樣的陌生稱謂來,「張三李四」之類的稱呼無疑更能引發中國讀者的認同感,而涉筆成趣地用「五花鎮」來搭配小豬,必然更能引發讀者的會心一笑。
改編與續編
經過諸多譯者的不懈努力,《三隻小豬》陸續出現了各種譯本。其中如呂同復編著的《三隻小豬》和殷佩斯編譯的《英國童話》分別被收入商務印書館的「幼童文庫」和「小學生文庫」,更是屢屢修訂重印,不斷擴大讀者範圍。與此同時,美國迪士尼公司根據這個童話故事改編、拍攝的《三隻小豬》,在1934年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也在很大程度上推波助瀾,引發受眾對此產生濃厚的興趣。受此影響,有些作者不免躍躍欲試,在原作基礎上進行一些形式上的改編與內容上的續編。
早年致力於童話翻譯、研究和創作的趙景深,就以原來的故事為藍本,另外創作了一篇《三隻豬》,在標題下就註明「由西洋童話改編」。除了在內容方面有較多的刪改,如大豬、二豬並未喪命狼口,而是逃入三豬的瓦房躲過劫難,狼和三豬也沒有一波三折的反覆較量,只是慨嘆「豬肉吃不到,反而惹氣惱」,就悻悻然溜走了,更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改編完全採用童謠的形式,所有情節都通過三隻豬和一頭狼的獨白或對話來逐一交代。趙景深此前在介紹外來兒童文學時就曾慨嘆「童話移植過來的固已不少,詩歌卻還不大有人嘗試」,因而這次大膽嘗試其實也寓有糾偏補闕的特殊意味。
趙景深在改編時融入不少個人的體會和想像,通過韻文來展現不同人物的性格,並推進故事情節的展開。比如一開始三隻小豬輪番登場作自我介紹,其中二豬唱道:「我是豬二弟,一年到頭沒有氣,裂開嘴,笑嘻嘻。太陽光,真美麗,喜歡睡懶覺,喜歡滾爛泥。蓋一座木屋,釘一塊板,答底,答底,咦!這種生活不有趣,別替我著急。野狼兇來稀,他來了我只好把頭低。」另如最終三隻豬齊聲調侃狼:「狼大哥,真客氣,請他都不肯進門裡。我唱歌,你彈琴,跳一個舞,給他聽。踢踢踏踏,踢踢踏踏!丁零零,丁零零!」針對兒童語言的特點,運用大量象聲詞和疊詞,呈現了輕鬆歡快的別樣風貌。由於發表在《上海兒童》雜誌上,趙景深也長年在上海生活,文中還非常自然地夾雜了一些滬語方言,如「生活」(意即工作)、「兇來稀」(意即非常兇狠)等,更顯得生動活潑而聲口畢肖。
趙景深在翻譯外來童話時,往往會別出心裁地採取改編的方式。比如他不僅翻譯過安徒生的《白鵠》,隨後還根據故事內容另行編著童話劇《天鵝》。後者經過數番修改潤色之後,「蒙邱文藻、費錫胤兩先生各為譜曲,並蒙上海尚公小學、無錫三師附小、慈谿普迪學校、紹興五中附小……等處試演」,可知其有極為豐富的排練演出的實踐經驗。在這篇經過改編的《三小豬》結束時,也附有一則編輯按語:「歡迎配譜,請由本社轉。」足見趙景深同樣有邀人配製音樂,進而編排兒童劇的打算。
很可能從小就受到潛移默化、耳濡目染的影響,趙景深之子趙易林又從《三隻小豬》中得到啟發,自出機杼地創作了一篇《三小豬的驗謊機》,通過「長叔叔」為侄子「耀煌」講睡前故事的形式,續編了小豬們和狼繼續爭鬥的經歷。故事一開始先交代大壞狼「自從被三小豬設計燙痛了它的屁股以後,更是無時無刻不想把三隻小豬捉來,大大地吃一頓了」,而大小豬和二小豬依然本性難移,整天只知道偷懶貪玩,只有三小豬勤勤懇懇地在製造一架精密的驗謊機。不久,經過喬裝打扮的狼活捉了大小豬和二小豬,當他準備去誆騙三小豬時,卻落入陷阱反被抓住,綁在了驗謊機上。為了查清真相,三小豬不斷向他提問。狼在回答時,「前面的一隻喇叭狀的東西,立刻把他的聲音收了去,聲音經過電化,又經過兩瓶化學藥水,再經過一隻箱子,在裡面起了極複雜的變化,最後通到牆上的機器上去」,一旦說謊就會招致一頓亂棒,最後不得不從實招來。而正當三小豬拿著長槍準備直奔狼窩時,另兩隻小豬卻已經自己逃了回來。
趙易林在撰寫這則故事新編時還是個高中生,因而無論構思還是行文都相當稚拙。比如最後三小豬騙另兩隻小豬說狼已經回去了,竟然也招來驗謊機的一頓棍棒,「打得三小豬的面孔也紅了,紅得和他的屁股一樣」,無疑只是為了製造笑料,卻不免生硬牽強,甚至頗有些荒唐無稽。不過由此卻也不難看出,這個童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激發出豐富的想像。文中還附有多幅由他親手繪製的插圖,更說明他對此興致勃勃。他晚年回憶說:「我自幼愛好舞文弄墨,顯然是受祖父尤其是父親的影響。……讀中學時開始為先父編輯的《青年界》月刊撰稿三十餘篇,則以數學小品為多。」儘管受到父親的啟發引導,可是他的主要興趣卻集中在數理化領域,這篇續作所想像虛構出的「驗謊機」,倒是很能體現他的志趣所在,而這也正是《三隻小豬》所帶給他的另一種快樂。趙氏父子筆下的這些衍生型創作雖然不能簡單地等同於翻譯,卻也能為考察這則童話在近代以來的流傳與接受提供一個特殊的視角。
作者楊焄,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本文刊載於《中國出版史研究》2019年第3期(總第17期)。
原標題:《楊焄丨《三隻小豬》早期漢譯史鉤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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