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怕鬼怕黑的經歷,怕鬼怕黑的心理機制是如何形成的呢?怕鬼怕黑的背後,真正害怕的又是什麼東西呢?
(01)
先說一位朋友的故事。
朋友很小的時候,父母就讓她自己一個人睡,關了燈後黑漆漆的房間帶來的恐怖感,她至今都記得。所以,後來很多個夜晚她都是開著燈睡覺的,半夜醒來時的一片漆黑,尤其讓她害怕。可是父母可能覺得浪費電,常常會在她睡著的時候又把燈關了,她醒來以後會要再打開然後才能入睡。
後來大一些了,又和媽媽一起睡覺,因為爸爸經常出差,有媽媽陪睡的時候不開燈都沒問題。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開始了學校寄宿的生活,和寢室的同學們一起住,沒感到害怕過,甚至都沒有想到過怕。她還記得有次還和同學討論世界上有沒有鬼的存在,為此還專門跑去問了老師。
此後從小學到大學,一直都是寄宿生活,所以也沒有想到害怕。直到大學畢業出來工作,自己開始租房,沒有室友了,就又開始怕黑怕鬼了,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開了燈也不敢睡覺。常常是到天亮了才能勉強睡一下,這也嚴重的影響了她的睡眠質量。
直到結婚生子,她睡眠情況才好了起來,因為晚上有老公孩子的陪伴,只是偶爾在老公出差的時候,她也會有這種害怕。她說,只要旁邊有個人就好了,哪怕是孩子她也不會那麼恐懼。
所以她的孩子也變得怕黑,不敢自己睡覺,雖然孩子早就已經和他們分房睡了。因為她常常會在丈夫出差的日子,主動的讓孩子過來他們臥室睡覺。孩子的害怕,其實是在滿足她的需要。
這裡就有一份關係存在。即,只要有另外一個人在,哪怕是個孩子,她也不會害怕。但我們都知道,如果真要發生什麼危險,孩子可能也幫不了她什麼。
還有的男性,和女生在一起的時候,往往會故意講鬼故事來嚇對方,尤其當他看到旁邊的女生出現害怕的時候,這樣好像就能顯示自己的大膽和強大。
但這也可能一種假象。因為有的人,平時看起來膽子很大,但是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會變得特別的膽小,而一旦有人在旁邊的時候,他就敢膽子大,他就會表現出大膽、不怕的狀態。因為,有一個人在旁邊,成了我們不害怕的關鍵因素。
(02)
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們可以簡單的認為,也許是兩個人在一起,或者更多的人在一起,是人多力量大。真要遇到了什麼事,大家團結起來,就會更有力量一些,這當然是其中的一個部分。
還有一份潛在的力量是,我們會在這裡尋求一種牽繫感。所謂所愛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就是心中有牽掛,心中有個人,同時希望對方的心中也有我。也就是,我們都在渴求關係,這是我們最重要的渴求。
不管我們是什麼關係,只要你在,我們之間就構成了一個關係。那麼我的渴求,就得到了滿足。但假若你不在的話,那我對關係的渴求就沒有得到滿足了。就像在鏡子中照不到自己一樣, 那麼這個時候我們就會覺得,好像自己沒有了,失去了自己。
比如有位女生,失戀後一直哭一直哭,非常的傷心。慢慢的從悲傷中走了出來,然而卻變得膽小怯懦。開始怕這怕那的,和別人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狀。人的一生會遇到無數不同的難題,表現出不同的負面情緒與心境,然而源頭指向卻可能是一致的,生命最初的安全感。
從客體關係理論來說,就是沒有了情感投注的對象,我們無法確認自己的存在。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無回應就是絕境。
我們在說怕黑的時候,其實也有這種體驗。假如只有你一個人在那,那種黑就特別特別的可怕。但是,同樣的黑,旁邊如果有一個人的話,哪怕是個孩子,你可能都會變得不一樣。
黑沒有減少,但是你對黑暗的恐懼卻減少了。
絕對的黑,其實是怕一種絕對的孤獨。
你看不見任何人,自己也看不見任何的存在。這時候可能就會有一種消失感,關係都不存在了,自己也不存在了。
我們怕黑,怕的是沒有回應。孩子對黑暗的恐懼,也許是擔心沒有了父母的回應。
(03)
怕鬼,則有另外一種特殊性。
網上有這麼個段子:
每天關燈上床睡覺前,如果你怕鬼的話,就朝空氣喊一句「麻煩關一下燈好嗎?」
如果燈沒關,就證明沒有鬼;如果燈關了…。那麼,這麼有禮貌的鬼,你還怕它幹什麼呢?
我們怕鬼,但是「鬼」也和我們建立了一種特殊的關係。
我們從這個段子可以看到,我們之所以怕鬼,是怕鬼來攻擊自己。但是如果它不來攻擊,似乎也不用害怕了。這就是為什麼會有類似《人鬼情未了》的電影,藝術往往把我們潛意識的需求深刻的表達了出來,我們都在渴求關係,哪怕是人和「鬼」的殊途。
心理學家溫尼科特說:孩子仰望媽媽的臉,看到的是孩子自己。這句話的意思是,孩子來到這個世界,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對自己也不了解,他唯一的信息來源,就是媽媽的臉,孩子通過媽媽的回應來判斷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嬰兒而言,若媽媽臨在,而且能夠看到他、回應他,這時就構建了好孩子與好媽媽的關係。倘若媽媽不在,或者是人在而心不在,嬰兒就會陷入孤獨絕望之中。
絕境之下,我們就會啟動心理防禦機制,於是嬰兒就想像了一個關係。「鬼」是嬰兒想像出來的一個對象,用來構建關係。嬰兒孤獨時的怕鬼,其實是在創造出「你」來陪伴「我」。因為有主體,就必須得有客體。這樣,孤獨害怕的情感,就終於有一個可以投注的對象了。
(04)
對一個嬰兒來講,尤其是越小的嬰兒,最重要的是他和媽媽的關係,和照料者的關係。
精神分析學家克萊茵認為,嬰兒的世界是分裂的,尤其是對三個月大的嬰兒來說,他們沒有能力去處理媽媽的好與壞是並存的,克萊茵將此稱為嬰兒的偏執分裂期,孩子會啟動分裂的防禦機制,他會想像有個好媽媽,還有個壞媽媽。那個總是照顧我、親近我的就是好媽媽;那個當我餓了,當我有需求也不來滿足我、不來管我,甚至有時候還會攻擊我的這個人是壞媽媽。
因為孩子要從媽媽的臉上看到自己,如果媽媽是壞媽媽,那麼我也不是個好小孩。所以,我對「鬼」憤怒,是「鬼」來攻擊我,不是媽媽沒照顧我。我對鬼很憤怒,我就不需要對真實的媽媽憤怒。這樣一來,就使得世界一分為二,既保護了他和媽媽之間真實的撫養關係,又把這些不好的、憤怒的情感體驗,以及壞媽媽的部分,都投射給了虛幻的「鬼」。
有位讀者說留言說,想起小時候和媽媽睡在一張床的時候,她有時候還會幻想,要是媽媽變成了鬼,會怎麼樣。
她從小就特別特別怕鬼的那種。她說媽媽特別情緒化,經常容易大發雷霆。她已經忘了是幾歲的事情,只是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有次一個人被鎖在家裡哭了很久,直到鄰居把他們家的門給踹開了,她才得到照顧。
這就是很真實的情感記憶,這樣的成長經歷會讓她產生很強烈的恐懼。同時孩子也會對照顧不周的父母進行理想化,就是孩子難以接受自照料者「壞」的部分比較多的事實。
如此說來,「鬼」其實是個臨時演員,只是在沒人的時候,來我們的內心戲裡客串一下的。「黑" 不過是個劇組道具,豐富了我們內心戲的場景。
還有位怕鬼的網友說,小時候很愛哭,媽媽聽著哭聲很煩就不管他,還說等他哭夠了就不哭了。包括我們常常聽到的哭聲免疫法、睡眠訓練法,還有的父母覺得孩子不聽話,就對孩子說關門外,還有的幼兒園老師懲罰孩子關廁所或小黑屋等等。這樣的成長環境,都有可能會讓你的孩子變得怕黑怕鬼。
弗洛伊德在《性學三論》講了這麼個故事:
一個3歲男孩在一間黑屋子裡大叫:阿姨,和我說話,我害怕,這裡太黑了。
阿姨回答說:「那樣做有什麼用?你又看不到我。」
男孩回答:「沒關係,有人說話就帶來了光。」
你的回應,方能驅趕我內心的恐懼;父母的回應,才能證明孩子存在的價值。也許,我們真正渴求的,只是一份關係。
作者:吳在天,心理諮詢師,心理專欄作者,著有《把生命活給自己看》《親子關係對了,孩子的世界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