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產證明明一直壓在箱底沒拿出來過，自己的住房卻成為數家疑似「皮包公司」的註冊地——近日，杭州蕭山眾安朝陽銀座的多名業主都遭遇了類似的事情。他們的共同之處在於：房子買來以後直接出租，或委託給了中介。
業主猜測，房產中介是個人信息洩露的源頭，因為他們能直接獲得房產證複印件。儘管公司註冊信息還需通過市場監督管理部門審批，但隨著註冊程序的不斷簡化，一一核實海量公司的註冊信息似乎不大可能。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房產中介的確是個人信息洩露的重災區，而且已經和代辦註冊的公司形成了黑色產業鏈。有專家對南都記者表示，杜絕虛假信息註冊的現象一方面需要相關部門加強監管，另一方面也需要暢通法律救濟途徑。
事件
20多個業主的房子被註冊了公司
要不是幾天前接到的一通電話，劉女士（化名）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的房子被用來註冊了一家從沒聽說過的公司。
據浙江電視臺報導，劉女士兩年前在杭州蕭山眾安朝陽銀座買了一套公寓房。前幾天，她突然接到電話說讓她領取公司二維碼。「我感覺很驚訝，因為我沒有租給辦公司的，任何人也沒有。」
後來，劉女士在網上查詢到自己家的地址在2019年5月23日被註冊為「杭州辰姿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是一個陌生人。據她回憶，她曾經將房子租給了一家房產中介，交出過房產證照片。這一切就發生在房子被註冊之前。
這件事迅速在業主群裡發酵。業主聽說了劉女士的遭遇，也紛紛查詢自家地址，竟然發現有20多個業主的房子被註冊了公司，最多的被註冊了七家。然而，相關的中介和公司要麼聯繫不上，要麼表示跟自己無關。
隨著涉事業主越來越多，小區物管也開始著手調查。物管透露，有一些中介就是專門代理註冊公司的，他們利用業主們的房子來承攬業務，賺取中介費。至於他們是如何拿到房產證信息的，物管表示不清楚。
而除了曾經交出過房產證信息的業主，也存在一例特殊情況。據報導，其中一戶業主從來沒有出租過房子，一直都是自己居住，竟然也被人註冊了公司。該業主發現，這家公司提供的房產證信息是偽造的。這種「專業手筆」顯然已經超出了普通房產中介的能力範圍。
黑灰產
有人稱200元可買5個上海註冊地址
這幾天，有很多業主把上述情況反映給了轄區內的市場監管所。工作人員表示，只要提供房產證複印件和租賃合同就可以辦理公司註冊。她猜測，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一部分的房產證被非法中介利用。
根據南都個人信息保護研究中心發布的《2019個人信息安全年度報告》，在上萬個受訪者中，95%曾遭遇個人信息洩露。其中，中介被認為是信息洩露最嚴重的行業。
廣東省消委會組織開展的2019年房地產中介服務專項調查數據則顯示，近五成中介表示能通過公司內部系統看到所有客戶的個人信息。
深圳市公安局刑偵局七大隊副大隊長朱海曾在談論類似案件時指出，成片洩露的業主姓名、手機號、房產面積及位置等信息多來自物業管理公司。該大隊的另一位副大隊長顧育輝則表示，房地產中介之間的資料互換、從網絡上購買等也是獲取房產信息的常見途徑。有房產中介人員直言，中介一般是從房產商或物管得到詳細的業主聯繫方式。還有物業管理公司負責人透露，物業管理人員流動比較頻繁，很難阻止即將離職的員工將小區業主信息悄悄複製後帶走。
事實上，從能輕易獲取海量業主個人信息的房產中介，到代辦註冊的公司，再到抱著不法目的冒用他人地址的申請人，已經形成了完整的黑色產業鏈。
7月14日，南都記者通過搜索「公司註冊」，加入了一個相關QQ群。群裡不停有人發出註冊公司代理的廣告，有的直接表示「提供註冊地址」。
南都記者私信其中一個並詢問是否有可以用於註冊公司的房產證或租賃合同複印件，得到了肯定回答。
他表示，只能提供武漢、成都、廣州、上海四個地方的註冊地址，上海的買五個收費200元，地址都是寫字樓。當南都記者質疑會不會被相應地址的真實使用者發現時，他直言「不影響」，「一個地址可以一直註冊的」。
一家代理公司的客服經理還曾告訴《北京青年報》，除了提供寫字樓地址，他們也可以提供個人業主的產權房作為註冊地址，費用上可以便宜一些。「個人業主的產權房地址，有些是從中介出來的，不能確定房主知不知情，風險比較大。」
影響
有的被討債公司找上門
明明提供的是虛假的住所證明，為什麼監管部門在審批的時候沒有識別出來？
7月14日，杭州市濱江區市場監管局的工作人員對南都記者表示，市場監管所或監察大隊會負責審核註冊時提交的住所證明，但「只是抽查，不是每一個都會去看。那麼多企業怎麼可能是每家都去看？」
根據《公司登記管理條例》第五十一條，工商局僅對申請材料進行形式審查，僅在其認為需要核實的情形下才予以核實。「在不法分子惡意註冊的情況下，會有些缺陷。」北京璽澤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袁毅告訴南都記者。
目前，業主們最擔心的問題是：如果這些都是皮包公司，以後法定代表人跑路了，會不會有麻煩事順著註冊地址找上他們？以後買賣房屋會不會有影響？
業主們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
今年4月，據《1818黃金眼》報導，寧波的佔女士（化名）發現自己和同幢樓裡的300多戶的房址都被註冊了公司，有的甚至被註冊了殯葬禮儀公司，她自己也因此被要債公司找上門過幾次。
南都記者梳理發現，至少從2016年開始，居民住房地址被冒用註冊公司的事件就屢屢見諸報端。涉事小區所在地包括北京、濟南、寧波等多地，更有一個小區內的住房地址被註冊了多達500多家公司。
2016年12月，據《北京青年報》報導，家住北京首開國風美唐綜合樓的吳女士（化名）發現自己的家庭住址半年前先後被兩家公司註冊，開發商的印章和房產證複印件都是偽造的。在她所在的一個有100多名業主的群裡，起碼20名以上的業主表示遇到了這種情況。
2018年10月，《齊魯晚報》曾報導，濟南的張娜（化名）名下兩套房子被陌生人註冊了公司；2019年4月，北京房山五和萬科長陽天地小區的多位居民向《中國之聲》反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的商住地址被用於註冊了來歷不明的公司，僅位於小區內長興東街9號院的業主住址已被註冊500多家公司。
對策
加強監管，暢通法律救濟途徑
「冒用（地址）的目的有兩個，一是省下租房的費用，二是可以一定程度上逃避監管。」山東博睿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柳兆清告訴南都記者。據了解，以虛假地址註冊的公司被用於詐騙的也不在少數。
《公司登記管理條例》第六十四條規定，提供虛假材料取得公司登記的，由公司登記機關責令改正，處以5萬以上50萬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撤銷公司登記或者吊銷營業執照。
此外，用虛假地址註冊公司的，當事人會被市場監管部門從商事登記簿中移除，載入經營異常名錄並向社會公示。企業被載入經營異常名錄後，無論是申請變更登記或備案、參與政府工作，還是銀行開戶，都將不被受理或受到限制和禁入。
「因為考慮營商環境的問題，我認為現在市場監管部門對公司成立註冊登記政策比較寬鬆，減少了審查深度，主要為了提高效率。」柳兆清認為，萬一真出現問題，集中申請法律救濟即可——既提高了整體效率，也對註冊申請人的誠信問題做出了考驗。
袁毅也指出，目前為了便利公司註冊，工商局簡化了很多手續，難免會有不法分子利用漏洞。杜絕這種現象一方面需要加強監管，另一方面暢通救濟途徑可能也是一種解決方案。
柳兆清提到，遇到類似情況可以用以下幾種手段維權：一是到當地市場監管部門舉報冒用地址行為，工作人員會上門核查，查證屬實的會將其列入經營異常名錄；二是起訴市場監管部門撤銷該地址登記；三是民事訴訟，起訴侵權人停止侵權，賠償損失。
他認為，市場監管部門還可以同時簡化地址被冒用後的行政救濟程序，讓被侵權人權利儘快得到保障，「例如地址被冒用後的程序可以採取網上立案，全程網上辦理」。
值得注意的是，已經有地方針對利用虛假地址註冊的問題做出了嘗試。
去年1月1日，深圳市委政法委牽頭印發並施行全國首個《社會管理要素統一地址規範》深圳標準，賦予每一棟建築物房屋25位「身份號碼」，構建了全市統一權威準確的房屋地址庫。市民在福田、寶安、龍華三個試點區註冊公司時，可以使用全市統一的地址基礎庫智能選填地址，不再允許手工錄入地址，從登記源頭杜絕虛假地址註冊問題。
此外，深圳還建立了問題地址救濟機制。市民一旦遇到問題地址，可以通過反饋系統進行救濟，網格員第一時間上門核實，從問題地址反饋到網格員上門核實、審核入庫不超過三個工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