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思明
曾幾何時,作家們仿佛忽然「大徹大悟」,覺得小說寫得越長越划算,不僅稿費翻倍,還能改編成影視作品,擴大傳播力和影響力,使自己一夜成名、鳥槍換炮。原本,寫短篇、中篇還是長篇,是寫作者自我的選擇,他人毋庸置喙。但關鍵問題在於,短也好長也罷,都應該以質取勝。難能可貴的是,在當今文壇長篇遞增的態勢下,仍有寫作者堅守精短小說寫作陣地,他們不以「小」悲,不圖名利,一直不知疲倦地為創造「精短」文學而身體力行、默默奉獻。在「量著厚度論分量、數著字數計稿酬」的商業情結催逼下,這種精短意識、精品情懷更顯難能可貴。
精短小說重在「精短」。如果將長篇喻為山脈,短篇比做園林,精短小說就是盆景。「精」固然容不得半點疏漏,「短」也要求有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的蘊藉。鑑此,不少發表在報紙雜誌上的精短小說,敘事和語言風格多樣,姿態多變;事件原委、人物神態、場景介紹,往往三言兩語境界全出,其豐厚的文化內涵體現出精短小說的特質和個性。人事、書事、畫事、石事、茶事、酒事,園林、拓片、剪裁、花木,不僅給人以豐富的知識積累和風物品位,更突顯出一方土地一方人的風骨神貌。
一直以來,精短小說,包括微型小說、小小說、袖珍小說等,常常被認為是文學的邊角料,是難以登上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只是作為小說家寫作之餘的調整和補充。事實上,古今中外不少著名作家,都非常喜歡並精於寫作精短小說,如契訶夫、蒲松齡、魯迅等。精短小說通常只描摹一點、一線或者一個小片段,是微雕的大千世界,每一個細瑣人生片段,匯集起來便是生命的百科全書。凡屬生命過程中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是作者所寄寓的人生智慧;而讓人悲喜交加的精短文體,也能體味出人生百態與藝術深邃。精短小說從「精短」入手,於小空間裡塑造人物、展開情節、雕琢文字、流露思想,由之啟程,仍可尋找到一片人文的天空。精短小說還是一塊磨刀石,未開鋒的頑鐵需經它不斷琢磨,才能嶄露鋒芒。久藏的快刀在馳騁沙場之前,得以在此磨練,進而綻放思想和藝術的光輝。
精短小說創作體現著一個有追求的寫作者的文體自覺和藝術追求。這種短小的敘事體,古今中外都有許多範例,《聊齋志異》裡的許多作品只有寥寥幾百字,傑克·倫敦和歐·亨利的許多經典名篇同樣如此。
毋庸諱言,面對新時代風雲際會和深廣人生的魔幻演繹,一些精短小說罹患了「貧血症」,它們沉溺於精短速成小世界,滿足於一點一滴的靈感閃現,在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上凸顯庸俗、媚俗乃至惡俗的趣味。置身文化多元的背景下,推出更多有思想性、藝術性的精短小說作品,對廣大受眾尤其是青少年讀者大有裨益。精短小說是匕首和投槍,是帶刺的玫瑰。精短小說難寫,需要在生活的碎片中寫出深刻哲理,若無能夠容納大千世界的胸懷和智慧,難當此任。以美學的眼光來看,精短小說限於篇幅,固不能造就磅礴氣勢,難免落入小品格局,但是精短小說之所以精,因它能夠在簡單的故事中寫出複雜的人性、變幻的世情,在貌似輕淡的語氣中流露真摯的感情、深刻的思想。
當今社會,已形成精英文化、大眾文化、通俗文化三足鼎立的多元文化格局。重塑人類靈魂,精英文化誠不可缺;而大眾文化也是引領社會文明不可忽視的一脈。精短小說獨具的文學特徵,決定了它屬於大眾文化範疇,它有著強大的兼容性,最活躍也最具親和力。有些評論家喜歡用兩分法說事,要麼精英,要麼通俗,似乎忽略了介於兩者之間的間性文化或中介文化。精短小說作為文學的一脈,如果不能形成流通,不能被更多的人消費,光靠少數寫作者、研究者的努力是不夠的。可以說,精短小說的文化意義大於文學意義,它將「現在的戲劇」與「過去的戲劇」糅合起來,從今天和昨天的聯姻中,拓展時代文化新風;其涉獵題材非常寬廣:從官場、商場乃至市井,針砭俗惡的現實和不堪時尚,融世俗性與精神性、現世性與終極性於一爐。在思想性的追求上,精短小說也體現在加西亞·馬爾克斯所說的「一種絕對自由的小說,不僅要有政治和社會的內容,而且還要深入到現實中去,最好能把現實翻轉過來,展示現實的另一面是什麼樣子」。精短小說創作大有可為,前景廣闊,值得更多的作家和寫作者為之努力。(周思明)
來源: 河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