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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五六十年代,當時我在淮南市公安局副局長的任上,分管警衛、內保等工作,有幸親自參與接待或直接陪同一些來淮南調研視察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時間雖然過去了半個多世紀,但由於印象特別深刻,所以那些往事至今仍然歷歷在目,無法忘懷。
劉少奇在淮南
劉少奇來淮南的時候,正值舉國上下大煉鋼鐵,我當時作為淮南負責保衛工作的接待陪同人員,親眼見證了他在淮南活動的一些情景。在接待過程中有二三件事情,令我印象十分深刻。劉少奇是從徐州來淮南的,當時江蘇公安廳通知我們這個消息,並囑咐我們要做好相關接待工作。記得劉少奇來淮南時,視察了安徽造紙廠和田家庵電廠兩個點。在大煉鋼鐵的年代,全市各家各戶大院裡都要煉鐵。而在當時,造紙廠煉鐵比較有名,所以劉少奇一到淮南就直接來到造紙廠現場,觀看小高爐的煉鐵情況。當工作人員打開一座小高爐給他看了之後,他說:「這煉的不是鐵,是釉子!從小高爐裡淋出來時看起來是紅的,冷涼了是黑色的,像鋪公路的柏油。」「小高爐這麼搞不行,煉小高爐,比喻說就像犯了胃病的人一樣,要少吃多餐,吃多了,消化不掉。煉鋼鐵煉出釉子,是因為爐子溫度不夠,添加的原料未按比例來,原料熔化不了,所以才會這樣。」我們當時對鋼鐵冶煉常識不是太了解和熟悉,都認為從小高爐子裡煉出來的東西就是鋼鐵。聽到劉少奇的講解和這一現場的教育,讓我對他實事求是的作風和擁有如此豐富的實踐經驗由衷地佩服。從造紙廠出來後,劉少奇去田家庵電廠視察,我們陪同他的夫人王光美先行到達了電廠,來到辦公樓裡的會議室。這時,劉少奇還在樓下視察,尚未上樓來。會議室內的會議桌上不僅鋪上了雪白的桌布(當時白布屬稀罕緊俏品),還擺放了幾盆鮮花。我們接待人員認為,中央領導同志來了,在桌子上鋪白桌布,擺放些鮮花點綴點綴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誰知,王光美環視一周後,神情嚴肅地對我說:「鋪桌布就算了,還放鮮花。桌上放花不好,撤掉吧。不然他要說你們的。」我們說:「既然花都搬來了,就把花放在窗臺上吧!」王光美說:「中央領導同志來就來了,不需要這樣,哪要這麼隆重!少奇同志在家也很簡樸的,家裡和辦公室內也不放花。這樣做,有些浪費,還是趕快撤掉吧。」於是我們只好撤下了鮮花。剛撤下鮮花,劉少奇就進了會議室。在座談中,他說,自己曾經在淮南工作過,但當時那是大淮南地區。他說話十分親切,讓人感覺就像拉家常,很有親和力。當時我們接待人員知道他抽菸,在會場準備了香菸,但他沒抽接待用煙,而是掏出自己隨身帶來的「大前門」牌的香菸,點燃抽了起來。會後,他也未在淮南吃飯。
聶榮臻在淮南
聶榮臻1959年來淮南是我去接的,他當時就住在淮南煤礦招待所。聶榮臻到達淮南的時候是晚上。時任省委書記處書記的蘇毅然,淮南市領導劉廉民、康志傑、段金波等都參加了接見會。蘇毅然當年在華北、山西五臺山地區從事革命鬥爭的時候是聶榮臻的老部下,對聶榮臻很熟悉。晚飯前,他就向大家打了招呼:「晚餐你們都不要來陪同了,我在這裡,單星同志你在這裡,還有一個秘書同志陪同用餐就行了。你們不必搞一大桌子那麼多人陪著,不然聶帥會批評我們的。」在徵求聶榮臻的用餐要求時,聶榮臻說:「中央這次是讓我出來休息的,晚餐不要放在食堂餐廳、宴會室內,在住處就行了。」在敘話中,他說:「最近,我老是休息不好,中央批准我出來休息幾天。如果我在淮南休息得好,就在此多呆幾天;如果睡眠不好,明天我就走。晚上用餐怎麼安排?」蘇毅然報告說:「聶老,今晚我和單星陪你。」他說:「好!我這房裡有個小桌子可當餐桌,還有哪些人?」蘇毅然說:「就我和單星。」聶榮臻說:「我還有個秘書,就我們4人,圍這小桌子吃飯吧。」蘇毅然又繼續問道:「是晚上到餐廳呢,還是在這住地?」聶榮臻再次肯定地說道:「就在住地!」他還說:「我是來休息的,我喜歡安靜。你們要理解我。我不像陳老總,他喜歡海闊天空地聊天。」我們因事先了解到聶榮臻平時喜歡吃花生米、豆腐之類的素食,還喜歡吃麵食,所以晚餐就準備了花生米、豆腐、蔬菜等幾樣簡單素淨的菜餚,端到房間裡。(在合肥時,蘇毅然因接待時安排上了大魚大肉,挨了聶榮臻的批評。)聶榮臻看見上的菜後,說:「花生米是油料作物,請端回去。」我連忙解釋說:「這是本地產的,不是專門去買的。」他一臉嚴肅地說:「花生米是油料作物,我知道你們安徽是生產大省,不是說我聶榮臻來安徽吃一盤花生米你們都供不起,中央毛主席那麼愛吃紅燒肉,現在都不吃肉了,我是中央工作人員,毛主席都不吃肉了,我更不能吃花生米。」我趕緊打圓場說:「今天晚上都端上來了,就不撤下去了,明天保證不上了。」他說:「不行,這是規矩問題,我不能壞這個規矩、這個制度。」蘇毅然暗地用手指搗搗我,示意我別再說了,我們只好撤下那一碟花生米。但是在上主食麵條時,我悄悄囑咐廚師熬了新鮮雞湯下麵條,並且不能把雞肉放在面裡,否則聶帥看見了肯定不會吃,而且還會再次批評我們。後來聶榮臻吃到麵條時,一個勁地直誇麵條做得好,湯的味道調得也好。他沒有吃出是雞湯麵。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吃著麵條,我們在一旁感到很欣慰。
在淮南,聶榮臻休息得很好,精神也很好,於是就多呆了幾天。每天上午他就在住處房間內休息,下午我陪同他在附近散步轉轉看看。後來他又提出想到淮河邊上去看看,我就告訴他,去那裡的交通條件差,道路都是碎石頭子鋪的不好走(其實我是考慮安全問題而藉故這麼說),他就沒再堅持。一天,在淮南礦務局北大門處,聶榮臻看到附近種有大量花草。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地球就這麼大,為什麼不多種些果木樹、油質樹(能提供油料的)呢?春華秋實不是很好嗎?當前種花草不能產生作物經濟。」當時礦務局南門後面的南山上有兩個碉堡(在「大躍進」後期被炸毀),他看到後,問我:「是我們自己建的?」我說是日本人侵佔淮南後搞起來的。他聽後神情嚴肅,過了一會兒,緩緩地說:「歷史不能忘記,國恥不能忘記,要記下來,立個碑。日本人搞起來的,是用來對付我們中國人的。要告訴市委的同志,把它保護好。保留下來,讓我們的子孫後代了解記住,日本人當年是怎樣對待我們的,讓後人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是怎樣來的。」
那時候,市公安局有個工作用的小照相機,當天我帶在了身邊。在淮南礦務局北大門散步時,我看到一旁停了輛小汽車,因那時小汽車還屬比較稀罕的東西,我就端起相機準備拍一張小汽車的相片。聶榮臻看見了問我:「你有相機?」我說:「不是,這是工作用的相機。」他說:「可以照相,我們一起來照個相吧!」我看了看周邊的取景環境,覺得那個小汽車做背景很好,就建議聶榮臻以它為背景來照相。聶榮臻卻說:「為什麼用汽車做背景呢,旁邊這麼多樹木為什麼不選呢?讓秘書來給我倆照相吧!」就這樣,我得到了一張與聶榮臻元帥合影的珍貴照片。
鄧小平等在淮南
鄧小平來淮南,是在1960年2月。當時省公安廳打電話來說:「七組要來淮南。」我們開始以為是宋慶齡來,後來省政府正式通知說是鄧小平來,因他當時在中央排位第七。鄧小平那次來淮南,是想調研考察在淮南地區建設類似德國魯爾礦區的工程,準備開發淮河北岸地區的煤礦,研究怎麼過淮河大橋,鐵路怎麼走、在哪裡過等等。時任煤炭部部長的張霖之等隨行,一路上都是討論修建鐵路、建設鋼鐵廠,如何利用霍邱的鐵礦,把淮南煤礦與霍邱的鐵礦合併,實行煤鋼聯產等事情,從談話中,我們大概得知他們是想在九龍崗、淮南農場的雲南崗一帶(即現今的淮南高鐵東站附近)展開建設,因為這裡臨近淮河,運輸條件好,附近建設鐵路到九龍崗也方便。
鄧小平一行是乘火車來淮南的,我們在老洞山火車站等候接他們。當時,省裡派人開了一輛「大紅旗」轎車專程來淮南火車站等候備用。火車到站後,時任省委第一書記的曾希聖率省委幾個常委前去迎接。見面後,鄧小平問曾希聖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麼接待?」曾希聖回答:「聽領導指示安排!」「我是客人,客隨主便。你們讓我看,好,好!我來安排,那就二個字:上車!」曾希聖引他去坐「大紅旗」,鄧小平一見,驚訝地說:「咦,你們淮南還有『大紅旗』呀!」曾希聖趕忙解釋說:「是我從省裡帶來的。」鄧小平聽後說道:「帶來給我坐?我不坐,你曾希聖坐!我為什麼要坐『大紅旗』呢?」結果他們誰都未坐那輛「大紅旗」轎車,最後,那輛「大紅旗」空著座位,跟在後邊跑。
接站後,鄧小平一行未休息,便從火車站直接去瞭望峰崗選煤廠。在視察中,鄧小平對我們說:「聽說你們淮南有個拱形的房子,我們去看看好不好?」這時,時任淮南市委書記的劉廉民一臉疑惑地悄聲問我:「淮南哪裡有?」我說:「蔡家崗那兒有。」並趕緊安排布置人去看線路。事後,我們問小平同志怎麼知道這事的,他說:「我聽董老說的(可能是聽聶榮臻說的,董必武是在鄧小平之後到淮南的——作者注)。淮南有個拱形房子,說是土辦法能解決建築中鋼筋混凝土不足的問題。於是就想看看現場情況。」
到瞭望峰崗選煤廠,在洗選車間,鄧小平一行先坐那種籠式電梯上到車間二層看煤的洗選過程。鄧小平上電梯後,曾希聖也上去了。同行的彭真當時是分管公安政法工作的,我請他也上電梯。彭真說:「你上,你是負責保衛的。我們走樓梯。」結果彭真帶著劉瀾濤等從樓梯上到二樓。看過洗選精煤的過程,下電梯後,鄧小平又提出:「看了洗選,我主要想看看煤礦,還要下井看看。」當時我們擔心井下安全問題,而且小平同志來淮南之前不小心傷了腿,走路不方便,還要拄著拐棍,便勸他不要下井,可他堅持要去看看。於是,我們只好就安排去了謝二礦。在那裡,鄧小平同夫人卓琳換好下井工作服之後出來,看到我帶了照相機,就笑著說:「來,我們衣服換好了,幫我們倆照個相,這回,我倆當一回礦工了!」他倆站好位置後,我用工作相機為他們照了張脖子上圍著白毛巾、身著礦工服的相片。
視察結束,回到「八大家」(淮南礦務局招待所,現已被拆除)後,那裡已經準備好了3桌宴席。鄧小平一行來之前,省委警衛處及負責接待的部門曾專門召開了預備會議。當時我參加了會議。曾希聖對鄧小平十分熟悉和了解,向大家介紹了鄧小平的生活習慣,說:「他是四川人,做菜要按川味準備。」我們按照要求準備了飯菜,還在餐桌上鋪上了白桌布。
鄧小平一行視察結束回程時,我坐車先行,在餐廳門前等著他們到來。鄧小平一下車就看到了餐廳內3張鋪著白桌布的餐桌,於是用手指著我和楊尚昆(楊尚昆當時和他一起走進來),說:「嘿!大官來了。」劉廉民趕快上來問:「小平同志說什麼?」我告訴他:「他指著桌子說大官來了!」劉廉民一聽,連忙說:「趕快撤掉!撤掉!」讓人趕緊撤掉了兩桌。
在到蔡家崗機廠視察過程中,還有個小插曲。為鄧小平開車的司機王守德,是我們專門從市委小車司機中挑選出來的老駕駛員,平素技術過硬,小心謹慎。在鄧小平一行到來之前,他專門把汽車裡裡外外擦拭得乾乾淨淨。沒想到車隊出發上路時,我們的車都發動了,他開著載有鄧小平的車子卻一時打不著火,鄧小平在一旁說:「別著急!別著急!我下車來幫你推。」後來我們大家一起推車,車子才終於發動了。可能是王守德當時過分小心,把汽車打火裝置又細細擦拭一番,反而導致打火不靈,加之心理緊張,結果鬧了個笑話。
董必武在淮南
董必武來淮南正值3年困難時期,這次視察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到安徽視察時,提出要到淮南來看看,淮南市委便派我去接他。我接到董必武后,和他一同坐上當時淮南市公安局的一輛舊吉普車上路了。在車上,董必武向我問起有關淮南的情況,而當時市委只是告訴我去迎接,沒有安排我匯報淮南的情況。我只好硬著頭皮,把我知道的一些情況籠統地向他作了介紹:比如淮南是個煤炭城市,解放前開採煤炭,以煤礦為主,很小,後來日本人佔領,掠奪煤炭資源,留下了一個「萬人坑」。解放前淮南沒有市這個建制,解放後才建市等等。別的如工業生產等情況,因為我不了解,就把話題岔開不講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董必武主要是想了解一些關於人民群眾生活方面的情況。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這是董必武給我的第一印象。
一路上,我們在一起敘話、拉家常。他對我說:「單星同志,我同你講一個事,你要向市委的同志說一聲,不要讓我寫字了。現在我去到哪兒,都讓我寫字,我年齡大了,有時記憶不清楚,寫字寫錯了,影響不好。有一次我在某地寫了錯字,幸虧秘書看到後告訴我,我重新又寫,才免去鬧笑話的尷尬。我覺得這樣對黨的影響不好。」
他接著說:「在合肥臨走時,省裡的同志給了我3包茶葉。現在送你一份,我留下兩份,回去後送給別人,你看好不好?」我開始覺得不好意思,但轉念一想,董老這麼大的領導如此的親切和藹,不接受有點不好,就說:「好!謝謝首長!」後來我打開一看,茶葉是用桑皮紙包的,外面是用毛竹的大葉子裹上的,再外層用竹篾包好,一看就像篾籃子,大約有三四斤重的茶葉,包裝雖十分簡單卻難得珍貴。
董必武來淮南後,按他的要求,接待儘量簡樸簡單,因當時市裡沒有接待賓館,住宿就安排在原「八大家」,即淮南礦務局招待所的平房(現淮南礦業集團新賓館處)。因為晚上吃過飯時間比較空,我提議找幾個人開個娛樂晚會熱鬧熱鬧,招待所有個會議室比較大些,就在那裡辦個晚會。他提出時間不要太長,不要找專業的演出單位來。我們說不找專業的演員,找些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來演出,跳跳舞,唱唱歌。他說:「時間不要搞太長好不好?」我說:「時間不長,就一個小時左右」。他說:「小朋友來好,與小朋友在一起,我們感到年輕,這樣好。」晚上,他看了表演十分高興,又問:「這次來能不能安排我到礦工家去看看?」我問:「礦上去不去?」他說:「要去,要去,但由於年齡大了,就不下井了。」
第二天董必武出去視察,一路上轉著看著。在公安局消防隊那裡(現市財政局那裡),他看到有一處房屋是一種圍圈拱形房屋門頭,便圍繞著房屋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很長時間,隨後好奇地問:「怎麼這裡的房子和別處的不一樣,是怎麼建的?」我說:「是圈的方法,就是圍圈,在地面先用磚頭砌好牆,到收尾時再搭腳手架,用磚頭慢慢鋪建房屋。」並告訴了他具體如何圍圏的方法。他問:「建好的屋子怎麼樣?」我說:「冬暖夏涼。」他又問:「安全不安全?」我說:「既省材料又安全。」他說:「就你們公安局這樣搞的嗎?」我說:「別處還有,我們這兒建過後,蔡家崗機廠的職工宿舍樓也是這樣建設的。」他聽了很感興趣,又問住沒住人,想要去親眼看一看。在蔡家崗機廠看了拱形宿舍樓後,他高興地說:「這個辦法真好,我們國家現在鋼材生產量少,物資缺乏,蓋房問題難解決,這種土辦法雖然用勞動力多些,卻能節省不少建築材料,應該推廣。」
第三天,董必武將前往蚌埠,時任市委書記的劉廉民等前來看望,把他送到蚌埠。在坐火車去往蚌埠的路上,董必武才鄭重地告訴我說:「此行是專門下來調研老百姓的生活情況的。淮北是大平原地區,不知道那裡的人民群眾生活狀況怎麼樣,想去了解一下。」
董必武走後,我去合肥開會,在同淮北的同志交流時,得知那次淮北的同志受到了董必武的批評,原因是他們知道董必武來,就在飲食供應上進行了特別的準備,專門給他上了白面饃。當董必武去到農村公社群眾家調研時,發現群眾家裡的飯桌上雖然也擺放著白面饃,卻捨不得吃,董必武看出了問題,一再追問現場的陪同人員:「你們安徽不是生活很困難嗎?老百姓平時就能過上吃白面饅頭這樣的生活水平嗎?」他還說:「千萬不要向中央的同志說假話,我回去是要向黨中央如實匯報的。我不能騙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