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矛盾,一邊羨慕著匠人精神,一遍學習著速成。
在公眾號搜索「寫作」,出來的多是「7天學會新媒體寫作」,「新媒體寫作套路解密大全」、「21天讓你成為寫作高手」……
去年我籤約了一個講書稿寫作APP,結識了一幫專心寫作的朋友,18年下半年平臺飽和,收稿要求嚴格打款流程緩慢。大家習慣了講書稿的流程化寫作,問好—一句話介紹書籍—破題—引題—作者介紹—三個亮點解讀—總結,按照平臺要求寫稿改稿。
解約潮來臨,只剩焦慮。
套路化寫作,賺到了錢,也忽略了寫作的本質。寫作,首先——和最終——它是一門藝術,一項手藝,一種創作。唯有技藝精湛者才能獲得藝術的自由。
就如世界科幻大師厄休拉勒古恩說的,創作就像在大海中航行,只有掌握真正的技巧航海,才能在暗礁和重重險阻間開拓屬於自己的航道。
1996年厄休拉勒古恩創辦了一個「寫作工坊」,在這裡作家們相互激勵、溫和競爭、激發討論,在批評中練習,在困難中相互扶持。這個寫作工坊,坎門之高讓你我望而卻步,2018年1月22日,厄修拉·勒古恩去世,我們也徹底失去了加入「寫作工坊」的可能。
厄休拉勒古恩將近20年的講義、創作以及閱讀經驗,篩選、總結、編寫,為我們呈現了一本名為《Steering the Craft》的著作,後浪引進了這本書,中文名字叫《寫小說最重要的10件事》略微生硬,直譯為「掌舵者」似乎更合適。
寫作路上,我們都是自己的掌舵者。
《寫小說最重要的10件事》聚焦於敘事文寫作中最重要的問題:一個故事如何被講述,在講述過程中,從文字層面的表達看,什麼能起到推動作用,什麼會成為阻礙。語言的音樂性、句子的長短、文字間的有機作用、結構與調性、敘述者的視角與視角切換……厄休拉精益求精。
厄休拉勒古恩是英國人,因此書中有一些內容偏向英語的習慣,我嘗試著做了些整理,總結了中文用法,非科班出身,如有不正確的地方,還請大家指正。
1、語言的音樂性
新月派詩人聞一多提出新詩主張——「三美」,「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這其中「音樂美」強調有音尺、有平仄,有韻腳,如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裡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聲音是語言的開始。句子能表達出作者的基本意思,而判斷一個句子的好壞,關鍵看它聽起來是否悅耳。語言的基本元素是物理的:詞語的聲響、聲音與靜默構成的韻律標記著它們的關係。這其中極具代表性的應該是白居易的《琵琶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2、標點和「的地得」
韓愈在《師說》中說:「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三字經》中也說「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
古人寫文章沒有標點符號,閱讀時掌握停頓斷句是重中之重,錯誤的斷句會造成誤解甚至南轅北轍的笑話。讀讀下面兩句話感受一下吧。
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
一個問號,改變了整句話的意思。
標點是作者手中優雅的工具,它們可以傳達文字中的秘密,句號指的是停止——片刻;分號指的是停頓;逗號是指一瞬間的停頓或者期望形成某種變化。破折號則是拆開一個句子時的停頓。
不懂標點,我們想要「表達自我」,擠出靈魂的橙汁,卻沒有拿到任何工具,連個切橙子的刀子也沒有。
系統學習標點符號的用法,我推薦王慶的《標點符號的種類及用法》。
除了標點,「的地得」有常被我們忽略,以至於很多編輯會在徵稿啟事中寫明,要求分得清「的得地」。
「的」:修飾+的+名詞,如「可愛的小朋友」。「地」:修飾+地+形容詞或動詞,如「慢慢地走」。「得」:修飾+得+形容詞,如「說得對」。
具體用法,參見《新華字典》。
3、句子的長度和句法
句子有兩個重要的任務:導出下句和連貫性。
支離破碎、散漫成章、拼拼湊湊的句子不能嚴絲合縫地引導出下一句。快節奏的生活,速食化的文章,讓注意力成為稀缺資源。新媒體人偏向於使用簡單句,能10個字說明問題,絕不用11個字。
當然這依然是新媒體寫作的金科玉律,排版時段落也要儘量簡短,最好是那種「一目」就能讀完的內容。
但這不代表可以忽視句法。《文心》中說,「文章的好壞,可從三方面來觀察,一是文法上有無毛病,二是用辭恰當與否,三是思想的新鮮、正確、豐富與否。」 這其中,思想新鮮內容受到個人經歷、讀書體驗、文學積累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無法速成,需要終身修養。我們普通人可以努力的是文法的不正與用詞的不當。
常見的毛病有三種:用詞、用語不適當;意義的欠缺和累贅;意義不連貫,欠照應。
這幾個問題我自己也常犯,除了反覆練習,我沒找到其他的解決方法,如果我又犯了,請告訴我。
4、語言和結構的重複
「她吃了足夠的奶油,足夠的糖,足夠的茶」。「她吃了足夠的奶油、豐富的糖和充裕的茶水」。
以上兩句,孰好孰壞,一目了然。可見,禁止同一個詞在一頁紙上出現兩次不無道理。
這一點不太好把握,漢語中有一個修辭叫做排比,比方說「保衛家鄉,保衛黃河,保衛華北,保衛全中國!」一再重複,一再強調,層層遞進。
朱自清《春》中寫,「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同樣是排比,連用三個「起來了」,將景物描寫得細緻入微,層次分明。
除此,還有疊詞的使用,李清照的《聲聲慢》中「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如何使用,如何用好,在於火候,不同於標點記住就能用對,這個需要體會,解決之道唯有多聽多讀多練多感受。
5、形容詞和副詞
形容詞和副詞是我的短板,厄休拉說,「形容詞和副詞是好的,豐富且飽含營養。它們帶來色彩和生機,使文字鮮活可感。只有在不加考量、過度使用的時候,它們才讓文章顯得臃腫不堪」。
需要特別警醒的是「有點」、「稍稍」、」非常「、」大概「、」或許「……之類的詞彙,他們像水蛭一樣,吸食文章的精華。
6、動詞的人稱和時態
漢語中,我們常用的時態是過去時和現在時,常用的人稱是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
漢語中有專門表示各時欲的名詞和副詞:
「昨天、那個時候、剛才、五分鐘之前」等表示過去。「現在、正好」等表示現在。「明天、馬上、3天後」等表示未來。
這些需要我們平時閱讀和作文時,多留意一下。
7、視角
厄休拉介紹了五種主要的敘事視角,分別是:第一人稱、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客觀視角和敘事者—觀察者視角。
我們將這點移情到電影中會比較容易理解,女主、男主、旁白,每個人有不同的講述視角,觀眾則是上帝視角,知道劇中所有的人物關係愛恨情仇。寫作的難點在於,讀者需要在頭腦中切換視角,作者如果在敘事的中途改換時態,一定要確保你對自己的做法心知肚明,知道為什麼這麼做,並保證讓讀者跟著你的視角。
8、暗示:在敘事中傳遞信息
《文心》中說,「一篇文章可以比作一個團體、一所房子,就因為它是一個獨立的單位。一串的意思、情感和其他的意思、情感不相連繫,可以自管自地發表出來,這就是一個獨立的單位。」
情節是情感連接的紐帶,E·M·福特斯在《小說面面觀》中有一個例子,「國王去世了,然後王后也去世了」——這是故事;「國王去世 了,然後王后因為悲傷,也去世了」——這是情節。
情節,需要讀者有記憶力、智力和擔驚受怕的能力。
9、跟隨故事的律動:聚焦、跳躍
這裡的聚焦與跳躍可以理解為文章的組織。這一點《文心》說的比較明白,「組織文章的原則只有三項,便是『秩序、聯絡、統一』。把所有的材料排列成適宜的次第,這是『秩序』;從頭至尾順當地連續下去,沒有勉強接榫的處所,這是『聯絡』;通體維持著一致的意見、同樣的情調,這是『統一』。這樣,寫出來的文章即使不怎樣好,至少是的確可以獨立的一個單位,至少是不愧為名副其實的『一篇』了。」
具體到《寫小說最重要的10件事》中,一篇文章在準備階段尤其是列提綱階段需要事無巨細,如果一個人臉上有一道傷疤,一定要弄明白它是怎麼來的,像警察破案一樣,所有的細節都可能成為案件的突破口。當然這樣的寫出來的文章常常會是一個肥胖且不可愛的女子,修改階段我們要為女子塑性,減去不必要的脂肪,穿上漂亮的外衣。
羅曼羅蘭說,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10年前,其次是現在。生活中總有一些事情,值得我們花費時間,用盡精力去較勁。
寫作,可以是自我表達、治癒療法,也可以解釋一種精神探險。但首先——和最終——它是一門藝術,一項手藝,一種創作。這才是樂趣所在。
藝術得靠運氣,靠天賦。這是爭取不來的東西。但我們能學習技巧,掌握它。反覆練習,精益求精,用匠人精神對待我們喜歡的事情。
《寫小說最重要的10件事》是厄休拉送給我們的禮物,如何使用是我們的選擇,如果你真心熱愛寫作,就奉上時間,和它較勁,磨練技藝,掌握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