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灰」
辦公室的燈亮著,白光像撒下的一把細沙鋪滿辦公室的各個角落。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柜子,白色的列印紙,白色的大衣,都泛著比白天更加耀眼的白。白光也落在一頭白髮上。隨著頭髮的微微擺動,白光跳躍著,鮮活靈動。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思考問題,面前放著一本比磚頭還要厚的兒科專業書。已經是下班後兩個小時了,他沒有走,很顯然是因為病房裡來了病情很重的病人。這是我到兒科工作第一天的晚上看到的情景。
從相貌上看,他也就是四十七八歲的樣子,是斑白的頭髮暴露了他的年齡,實際上他已經有57歲了。白色的頭髮夾雜在黑髮裡,斑斑駁駁,不是完全的白,也不是完全的黑,確切地說,他的頭髮是灰色的。有人問他為什麼不去染一染,那樣看著年輕。「這是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我們何必去幹涉它。」他說。建議的人多了,他便換了另一種說法:「時下正流行一個新名詞,『奶奶灰』,我這就是『奶奶灰』,多時髦。」
我們的工作時刻面臨著挑戰,尤其是在夜間,經常會來一些重病患者。已經是後半夜,我給他打電話請教治療問題。他在電話那頭耐心聽我說完,然後跟我講了很多,給出了治療方案,也讓我放鬆下來。放下電話時我在想,這一夜估計他很難再睡著了。作為主任,他的手機經常在半夜響起,操心的事很多。誰能說他的一頭「奶奶灰」和這沒有關係?
笑容可掬的王先生
我來兒科工作的第一天正趕上開早會。我站在正對著他的位置。他坐在那裡,臉上掛著微笑。陽光從窗外透過來,很溫暖。我沒想到他就是前一晚值夜班的醫生。早會開始了。他說昨晚新入院病人7人,語句簡短,語氣平和。我心裡一驚。一個夜裡,不算門診來看病的患者,單單是新收的7個入院病人就會讓人忙得腳打後腦勺,誰還會心氣平和,更別說面帶笑容了。7個患者與滿臉笑容讓我難忘。
說來也奇怪,從來沒見過他哈哈大笑,總是那種微微的溫暖的笑,很大方,說話的聲音裡透著自信,因此,無論在同事之間還是在病人中間,總有讓人無法阻擋的親和力。
有同事送其綽號王先生。舊時有兩種人被稱為先生,一是老師,二是醫生。做醫生,能被稱為先生的一定是醫術高超的,即人們說的能夠藥到病除。實際上,「藥到病除」說得過於簡單了。疾病都有其自身發展的規律,既要有正確的治療方法,還要有耐心細緻的解釋,讓病人及家屬心裡踏實。王先生查房,嘴角總是掛著笑容,透著自信。有笑容,有自信,加上對疾病理解透徹,往往只需要幾句話,病人家屬便不再焦慮。漸漸地,病人家屬也開始叫他王先生。
跛腳的郝醫生
樓道是黑的,感應燈壞了。郝醫生扶著樓梯,試探著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上去。「哎喲」一聲,她的腳突然滑脫了,身體後傾,狠狠地摔了下去。郝醫生的右腳扭傷了,X光片上可見一條細小的裂痕,整個腳腫得像個饅頭。她在家裡休息了兩個星期就上班了,我看到她的時候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的。
因為未痊癒的右腳,郝醫生查房總要比別人慢,同樣數量的病人,她總是最後一個回到辦公室。
有天夜裡,我回醫院取東西,發現她身披軍大衣在最外面的屋子裡休息。醫生休息室在裡面,我問她為什麼不進去休息。她說監護室裡有個孩子病情很重,白天住進來的,心率忽快忽慢,就像急速前行和突然剎車一樣讓人心裡不踏實。她的腳不好,在最外面的屋子裡能夠縮短到病床邊的時間。她害怕因為自己腿腳不便而耽誤了搶救的時間。
早上查房的時候我又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正巧她的病人發熱,她加快腳步,跛得更加明顯。我聽見孩子的父親說:「郝大夫你慢點走,不著急。」
「90後」的「杜主任」
主任的頭銜是他自封的,實際上他比我還小6歲,地地道道的「90後」,透著那一年代生人的個性與張揚。
搞兒童神經專業要做腰椎穿刺,搞小兒血液離不開骨髓穿刺,剛開始,他暈針,手握著穿刺針抖個不停,還沒開始就敗下陣來,只能換別人上。他說:「我決定搞小兒呼吸專業了,以後叫我小兒呼吸科杜主任。」「誰說呼吸專業就不做穿刺了,出現胸水的病人要做胸穿。」他想了想:「那以後就叫我小兒呼吸內科杜主任。」大家一陣笑。
杜主任的瘦是出了名的,一個男同志,身高一米七五,體重才110斤。大家都認為他體質不會太好,可在關鍵的時候誰也拼不過他。曾經連續工作24小時,接診門診病人70人,收住院病人6人,他依然精力充沛,讓我汗顏。杜主任得到的錦旗也是最多的,有腦炎患者送的,有癲癇患者送的。
一個他剛下夜班的上午,我倆正說著話,有護士叫他:「杜主任,你的穿刺室消毒完畢,可以做腰椎穿刺了。」他讓我跟他一起去。我去當助手也好,怕他再次出現手抖的情況。局部麻醉結束了,我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不再和他說話。只見他拿起穿刺針穩穩地扎了進去,拔出針芯的一刻,我看見清亮的腦脊液流了出來。
(作者:趙佳昌,系內蒙古赤峰學院附屬醫院兒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