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荷西帕 新周刊
都說女孩要精緻到指頭,如今她們也只剩指頭。/圖蟲創意
美甲已經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意義和功能性:美、社會地位、自我認可、獎勵、補償,都發生在指甲的方寸之間。
沒有美甲的復工,都是邋遢而得過且過的。
現如今,美甲已經成為很多人不可替代的生活儀式。
難得放假指甲自由了,去美甲吧;上班要有新氣象,約一個美甲吧;過年了、考完試了、買了新衣服、戀愛了、失戀了、胖了、瘦了,都去做一個美甲吧!
在各類消費形式層出不窮的情況下,對美甲的需求並不突出。但因為疫情的停滯,當其他消費形式受限時,我們才突然發現,美甲已經如此深入地參與了我們的生活。
天貓數據顯示,彩妝、香水、口紅由於疫情影響,短期需求受到抑制,但指甲油卻迎來逆勢增長,銷售額同比上升179%。
據《每日郵報》報導,美國得州的一名市長因為違反自己頒布的禁足令去美甲店做指甲,被檢察部調查,不得不出來向公眾道歉。
網上那些隔離在家的仙女們,指甲上也都已經換了三四次套裝。美甲就是這樣讓人慾罷不能。
美甲的魅力,沒有哪個女孩能夠抵抗。/unsplash
逐步復工之後,美甲的需求終於得到了專業滿足。
微信大數據對比了3月與2月的數據,美容美髮美甲服務成為復工後最旺的行業,轉帳筆數增長率高達356%,超過了快遞物流和小吃的漲幅。
但指甲的美學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可。愛它的人覺得美甲是有藝術性的,是自我表達的延伸;不喜歡的人始終難以理解,覺得黑色的指甲仿佛是中了《神鵰俠侶》裡的冰魄銀針。
不管你怎麼想,美甲已經成功加入了約飯電影KTV的商城一條龍服務,重塑著人們的審美趣味、社交方式和錢包分配。
做了美甲,梅超風都能美翻天。/《射鵰英雄傳》
不知不覺,做美甲的情境可太多了。
「趕在春天的尾巴復工」,抓緊做個春日美甲;「上次做美甲還是3個月前」,上班前要做個復工美甲;隔離期自己亂調的顏色塗得亂七八糟,趕緊找美甲師弄個法式挽救一下。
4月16日,廈門一家美容店裡,精緻的都市麗人們都已經「整」妝出發。
店長表示,隨著復工的推動,雙休日、工作日的下午2點到晚上9點都是最繁忙的時段,「周末一般都會被預約滿,根本停不下來」。
不少美容店的員工都表示,客流已經恢復到去年同期的九成左右。
美甲,是疫情時期的口紅經濟。/pixabay
葉小姐剛做了手部美甲,她還預約了足部美甲,為天氣變暖後穿涼鞋做準備,「從頭到腳都精緻了,自己就很開心,生活和工作也會更有動力」。
對於每個月都要做美甲的深度愛好者來說,沒塗指甲油的手,跟裸奔沒什麼區別。
修正甲型、去除死皮、養護指甲,這不是一雙手應該做的事嗎?
純色、跳色、漸變、絲絨、暈染、鑲鑽,還有這麼多款式沒有做過,指甲筆繪、勾繪、噴繪、貼片甲、水晶甲、光療樹脂甲,不經常換換怎麼對得起自己?
對美甲愛得這麼深沉,離愛恨交織就不遠了。
林志林和宋茜在旅行途中被當地美甲吸引。/《花樣姐姐》
美甲失敗毀一天的並不少見。DIY手殘的只能咽下這口氣,但在店裡做的指甲,深了淺了、厚了薄了、死亡芭比了,生發出和美甲師愛恨交加的業務糾葛,完全比得上Tony老師。
剛做好的指甲被蹭掉一個小角,氣不打一處來,只能無止境把它摳掉的時候,直男點評又過來橫插一槓。
Jessica新做了灰色漸變的指甲,被隔壁策劃直男真摯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得了灰指甲」?剛做了「森林綠」回到家的丁丁,被爸爸吐槽像中毒了。網友投稿說給男友發去新指甲的照片,男友擔心地問道,怎麼被門夾了?
不能欣賞美甲的直男朋友算了一筆帳,做指甲實在是太貴了。不是一兩百的美甲消費不起,而是他認真地算了算:
一個指甲蓋的面積大約是1平方釐米,那十個指甲蓋就是10平方釐米,等於0.001平方米。如果一次美甲要花100元,那就是10萬元每平方米,差點就可以在北上廣買房了。如果你做200元每次的指甲,那就是20萬元每平方米,比多少北上廣的房子還貴啊。
用買房的價格做美甲,這還不貴嗎?
你的指甲比你的人金貴。/unsplash
關於美甲的疑惑讓人們仿佛生活在兩個世界。各大網站上的發問從沒有停過:長指甲的人,鑲了珍珠、金箔、羽毛的手要怎麼撿硬幣、洗頭、開瓶、用遙控器呢?
但其實,美甲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
美甲裝扮的可不僅是指甲看到手指上光禿禿的,從古到今的人都想在上面做點文章。
為美甲歷史和知識普及作出最大貢獻的,就是各類清宮劇了。《如懿傳》裡有一橋段,如懿被冤入冷宮。雖然穿的是粗布麻衣,卻堅持要戴著護指套。她說「雖然身在冷宮,也要活得體面」。
長指甲和護具不僅僅是為了美,翹著蘭花指的清宮女士們,沒有一刻不無聲宣告著:我就是那個不用洗衣做飯敲鍵盤的——貴族。
古代,長指甲代表著尊貴。/《如懿傳》
德齡公主的《清宮二年記》記載,「右手罩以金護指,長約三寸,左手兩指,罩以玉護指,長短與右手同」,說的就是慈禧太后。由於慈禧的偏愛,護指套在貴族中流行起來。
關於美甲,最早的歷史記載是在古埃及時代。人們用礦物、昆蟲和莓果作為原料來為指甲做美化。一種能將指甲染成大紅色的海娜花,還因此得名指甲花。
在中國,這種實體化的權力象徵從公元前1600年的商朝就開始了。殷商貴族們將阿拉伯樹膠、明膠、蜂蠟和雞蛋清混合在一起,在指甲上揉搓摩擦,最終染成深紅色或者烏黑色。
染甲的風尚在唐朝已經盛行。當時的主要材料是鳳仙花。將鳳仙花搗碎後加入明礬,用薄絲綿浸染花汁敷在指甲表面,反覆幾次後,就可數月不退。
從元代楊廉夫的「夜搗守宮金鳳蕊,十尖盡換紅鴉嘴」到宋代吳文英的「美甲一握柔蔥,香染料榴巾」,這種審美趣味被廣泛追捧。
古裝劇中,女主大多都有美甲。/《紅樓夢》
現代美甲要從維多利亞晚期開始。當時的美甲用的是老式噴漆的方法。就像等一輛車的油漆幹要好多天一樣,一雙手也要晾上一整天才能幹透。
1920年代汽車噴漆技術的成熟才讓指甲油脫離了貴族的壟斷,逐漸平民化。在好萊塢女星的審美影響下,「手是女人第二張臉」的觀點開始深入人心。
讓人沒想到的是,美甲的盛行也得益於歐洲移民潮的推動。當時約有3000萬歐洲人湧入美國。與傳統移民英國人、德國人和挪威人不同,這些來自南歐和東歐的新移民被視為沒有受過教育的窮人。
移民女性工作艱苦,手部皮膚容易開裂受損。遺傳學家Albert Edward卻過激地提出「隨著美貌的下降,智力會下降,道德也隨之下降」。
警局甚至把手部損傷當作嫌疑犯的特徵。《華盛頓時報》警告說,「指甲短而表皮層次不齊,意味著愛爭吵、愛把秩序推到極致、愛幹涉別人的事」。
備受歧視的移民女性們為了「更美式」、「更中產「,把身份的轉變寄托在了指甲上。
市面上湧現了一批女性雜誌,討論如何妥善保養指甲,隱藏自己的真實工作。女士們紛紛走進美甲店,進去時像徒手磨過豆子的粗糲雙手,走出來時就是又軟又滑,精緻完美了。
1920年代的指甲。/www.suite101.com
如今,我們並不會期待美甲能幫助實現階級躍遷,但它仍在以新的方式提升女性的自我認知。
在日本紀錄片《歌舞伎町的美甲店:女性的幕後》中,美甲店被視為女性結束一天的社會「表演」後,得以喘息再整裝出發的「後臺」。學生、白領、母親都能在這裡偷得片刻,忘記外面的世界。
32歲的本間女士從事婚慶工作,她上班的地方規定只能塗裸色或者淺粉色的指甲油,但她卻經常換不同花樣。「我媽媽完全不化妝,我不想像她一樣。」
原來,本間女士家裡開了一間運動衫廠,從小去郊遊的時候,別的小女孩都穿著可愛的小裙子,但她永遠是一身運動衫。
美甲,為本間女士取回了自己花季時未能享受到的少女時光。
本間女士做了夏天氛圍的美甲,她覺得很可愛。
22歲的工藤小姐每個月都會從埼玉縣驅車趕來。因為家庭關係,她高中畢業後就去了榻榻米店鋪工作。那裡除了她之外就是比媽媽年紀還大的女士們。而在美甲店,她終於偶爾可以聊一些女生間的話題。
稍稍品嘗過少女情懷之後,工藤小姐又要再度驅車駛回到日常生活中去。
工藤小姐對和浴衣相配的新美甲很滿意。
美甲的理由各式各樣,在這裡可以無需隱瞞地抱怨工作,疏解燈紅酒綠的背後各種無聲的煩心事。「美甲就是給自己打氣」,一位顧客做完美甲離開時說。
所有美,都可以是一種生意美甲的業務範圍已經超出了想像。
最近,聽說日本的男士也開始美甲了。這種風潮被譽為Business Nail。社畜們在指甲上畫上公司Logo去上班,有的老闆對此頗為讚賞,直接送上加薪待遇。
在中國,艾瑞諮詢的數據顯示,2017年美甲行業的整體市場規模達到1200億元,年增速超過30%。全國純美甲店有30餘萬家,美甲美膚等綜合店超過1000萬家,相關從業人員超過260萬人。
中國女性人均每年美甲10.7次,超越美容行業的5.7次和美發行業的8.4次。而且與歐美60%的女性都是美甲用戶不同,中國仍只有不到20%的女性有過美甲體驗。
中國美甲行業的市場空間仍然是巨大的。
根據2019阿里媽媽《消費電子趨勢洞察與商業增長報告》的數據,20-30歲的用戶是美甲的主力消費群體。
這些千禧一代和Z世代更願意投資美容美甲等個性化服務,一位沒能去成海邊旅行的姐姐就做了一個畫有椰樹的海洋彩繪。
很多女孩都有開一家美甲店的夢想。/圖蟲創意
因為眾所周知的低技術門檻和低啟動資金,加上暴利、顏值經濟、女性消費力的三重鼓勵,美甲似乎成了一定能快速賺錢的「完美」選擇。
確實,美甲行業的原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計。原材料甲油膠用量非常少,一瓶15ml至少夠30人使用。而200元左右的客單價,也能產生6000的現金流。
不足10平米的小鋪,兩張桌椅,兩套工具,一兩名美甲師,傳統運營的美甲店毛利率能達到95%以上。除去房租和人員成本,淨利也有40%-50%。但是單店盈利的天花板也抬頭可見。
因此,當美甲師有了一定的手藝和資金積累,就會想要自己開店。巨大的流動性是美甲行業基因中的動態因素。
但大多數美甲師並不具備獨立經營一家店的能力,所以對比美甲行業每年新開店率的28%,新關店率高達42%。
美甲師:在指尖上艱難謀生。/pixabay
雖然所有的結果都是為了輸出美,但在這個行業看不見的地方,也處處充滿指尖上的苦與淚。
2015年,《紐約時報》推出了揭示美甲沙龍工人駭人生存情況的系列報導。亞裔和拉美地區的新移民,拿著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幾乎從未改變的極低薪水,撐起紐約等地2000年以來美甲沙龍的爆炸式增長。
這些從業者承受著僱主的剝削甚至打罵,長期在充滿化學物質的惡劣環境中工作,許多人和他們下一代的健康狀況都受到了損害。紐約市因為這一系列報導,緊急出臺了整頓美甲業的措施。
人稱「鳳姐」的中國網紅羅玉鳳也接受了《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採訪。她基本證實了在紐約美甲店的艱難生存情況。
但對於形形色色想要留下來工作的「新」紐約人,甚至是對於在中國一二線城市選擇美甲行業起步奮鬥的年輕人來說,這個行業的發展空間也是他們人生軌跡的想像力。
當地時間2018年3月28日,美國洛杉磯,卡拉·桑坦娜在做美甲。/圖蟲創意
按說,美甲行業最大的風險應該是安全隱患,但絕大多數從業者和消費者對此卻並不在意。
我們相信了市面上標榜著健康、環保、無害的甲油膠,選擇華麗美甲套組的美少女們更覺得這樣的高價又為自己的指甲上了一層保險。
但實際上,重複使用的美甲工具,暴力銼甲導致的角質層損壞,都可能導致感染和炎症;硬化劑、卸甲油和電動磨甲大法,也會讓指甲變得又薄又脆,失去健康光澤。
美甲已經被賦予了越來越多的意義和功能性:美、社會地位、自我認可、獎勵、補償,都發生在指甲的方寸之間。
美甲店也早就成為現代人逃離日常的社交場景:無數本該無聲的煩惱秘密在這裡交換、疏解。
當人們認可了美甲這種賦值,那麼用買樓的價格美甲,可能就沒那麼不可思議了吧。
《美甲在今天和精緻女孩劃等號 但對美國移民的意義卻不止於此》界面新聞2018-03-12
《歌舞伎町的美甲店:女性的幕後》NHK紀錄片
《美甲這個行業的市場有多大?》知乎
《消費電子趨勢洞察與商業增長報告》阿里媽媽2019-05-15
《市場規模已破1200億的美甲行業,2018年將走向何處?》艾瑞諮詢2018-03-07
《美容美髮行業加速復甦》廈門日報2020-04-16
https://cn.nytimes.com/lifestyle/20150507/t07nails/
作者 | 荷西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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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價值20萬一平米的美甲,是精緻女孩最後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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