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見過外婆,媽媽說我出生那年外婆去世。據說外婆是位才女,能用英文寫文章。外公年輕的時候,某年春節去走親戚,看見一戶人家門上的春聯寫著HAPPY NEW YEAR。於是上前打聽,原來是一位少女寫的,就鐵了心去追她。
記得外公告訴我,當時他父親不讓他去當兵,他是向親戚借了一枚銀圓做盤纏去報考黃埔軍校。他學習刻苦,晚上沒有燈,就靠鍋灶膛口的火光看書。新中國成立前夕,外公「解甲」歸田,接受了新政府的改造。20世紀80年代,由於外公有抗戰經歷,國家每月給他發放生活補助,直到2001年去世。
外婆走得早,後半生外公都是一個人過。他說以前在部隊是「吃官飯打官鼓」,鼓打破有人補。現在沒人補了,得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生活。平時他插秧種地,農閒去安文山裡背杉樹。
在旁人看來,外公有點迂,說話帶成語,有官話味。大家有時候會笑話他,外公也確實沒有經濟頭腦,後來他還小打小鬧地養兔養羊,當然沒能賺到錢。媽媽出嫁那年,外公買了一臺上海產縫紉機,媽媽就靠這臺機器縫製我們兄弟倆的衣褲,也幫助鄉裡鄉親做衣服或縫縫補補賺點家用。
20世紀七八十年代,鄉村英語老師奇缺。外公略懂外語,應聘在千祥代課,教初中英語。他自知基礎不夠,不可誤人子弟。晚上對著學校唯一的一臺電視機苦練英文發音,一本英漢字典被他摩挲得很爛,寫了密密麻麻的批註。他還編寫英語小情景劇,組織學生排練。
那時商品經濟剛剛開始,萬元戶已經冒頭。暑假我和弟弟去棒冰廠拿棒冰賣,外公就批評我父親:「年輕人要認真讀書,不要想著賺錢。也不要貪玩,玩和賺錢以後有的是時間。」他要我們背誦諸葛亮的《誡子書》。過年他給我們壓歲錢,說只能買書和文具。他還要求我們男子漢站有站姿,坐有坐相。他自己到老了也保持軍人風姿,身板筆挺腰不彎,且衛生習慣很好。
外公愛喝酒,但不會喝多。當他微醺,臉色微酡,會吟唱黃埔校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或者朗誦孫中山先生的總理遺囑:「餘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我似懂非懂。
晚年,他偶爾會回憶起外婆,眼神還是那樣的脈脈,可惜我沒有見過她。外公寫了一些手稿,可能想讓我幫他整理整理,也就是回憶錄的意思。可是由於我的疏懶,也可能是對自己的文筆和歷史知識沒有信心,一直沒有幫他整理。
時光總是不慌不忙地流淌著,而年華似乎在轉瞬之間逝去。外公離開我已近20年了。我也是年過半百,兩鬢如絲。每每想起,總會記起他的諄諄告誡,可惜半輩子無有所成,正如諸葛所云:悲守窮廬,將復何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