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回哈爾濱開演唱會?」
「大約在冬季。」
「以前也有殺馬特造型?」
「我覺得那也挺帥。生活中不就這樣嗎?」
「生活中這樣?」
「那不是青春年少,留一F4髮型嘛。沒留好,沒燙好……」
採訪李健,仿佛在看小段子合集,你永遠不知道,他下一句回答是什麼。
在錄製完《我是歌手》後,李健默默收起鋒芒,去歐美旅行、宅家裡寫歌,沉寂數月。再出現時,已是7月27日,他以一身寶藍西裝、白襯衣的「男神」裝扮登場,為自己9月12日北京萬事達中心「看見李健」巡迴演唱會宣傳造勢。
7月27日,2015「看見李健」巡迴演唱會正式啟動。說是造勢,然而也並不需要,因為早在6月大麥網「先付先搶」預售活動中,門票就在4小時內被全部搶空,其中VIP席甚至在1分鐘內被秒殺。
這架勢令李健自己也頗感意外,「沒想到我這麼受歡迎。」
暌違三年再度開唱,李健坦言最大變化是「我變了」。談起三年前的工體館演唱會,對音樂要求苛刻的李健有些遺憾,「我知道狀態不好,之後開始改變自己的生活,進行自我管理,現在比之前好很多。」
此次巡演主題定為「看見李健」,意在跟隨李健的視線,感受他對人事物的認知。
雖號稱是李健個人「史上最精緻舞臺」,但他卻強調太華麗的舞美並不適合自己,依然以音樂為主。他將拿出三十首得意作品,其中包括在《我是歌手》中翻唱的經典歌曲。
「演唱會有兩種,一種是感官上刺激的,上來就很猛,像蕾哈娜、林肯公園那樣的;另一種是從情感上慢慢引導,我可能屬於後者。」用婚姻做類比,李健笑言,「就像談戀愛似的,慢慢來,不能一上來就結婚。雖然也有閃婚的,不過我還是屬於傳統的。」
在李健身上,文藝和傳統結合得將將好。這也許與成長在異邦情調的哈爾濱有關。
這個在松花江畔長大的北方「漢紙」,打小唱過京劇、學過武生,是個「聰明鬼」也是「調皮蛋」,在保持優異成績的同時,還「不務正業」學起吉他,後來還考入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好似漫畫裡走出的「入江直樹」。
早年,在歌紅人不紅時,「聽友」們愛的是李健身上某種儒雅和淡定。化作音樂,就是他那些詩意、內斂、溫良、悠遠的作品。
而今,一曲《傳奇》,讓李健走入大眾視野;一季《我是歌手》,再讓李健「圈粉」無數。東北人的逗比和幽默、知識分子的氣質和驕傲,外加高顏值,瞬間讓李健從小眾歌手化身「男神」代名詞。不慌不忙,乃至他的懂生活、重感情,都成了現代人所豔羨的。
然而,生活並不只有表面看上去的輕鬆、逍遙。從早上10點開始梳化,到下午5點半,李健一天的工作還在繼續。補妝的片刻,已是休息。
聊天雖有趣,但幾波車輪式採訪下來,卻難言輕鬆。在會議室裡,李健陷入沙發,呼地緩了口氣後,重新扯了扯身上的西裝,挑挑眉,繼續招呼下一個採訪。
當問及面對這麼多採訪和相似的問題,會否厭煩時,李健嘴角上揚,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會啊,不過我不會每天這麼安排。遇到同樣的問題時,儘量從不同角度回答,這對我也是一種鍛鍊,也不會讓聽友看到一樣的內容。」
【對話】這次演唱會是否希望給「聽友」們帶來不一樣的感覺?
李健:真正喜歡你的人並不是最期待你的不同,他們希望看到你,看到你符合他們心中的理想狀態。
我們慣性思維覺得,要靠新奇、不一樣的東西來欣賞。其實不是的。比如,你愛吃紅燒肉,如果這次吃的味道不同了,還是會希望吃以前的,只不過這次做菜的肉和上次不一樣。
我也是,現在的狀態做演唱會和三年前不一樣,這是最大改變。聲音比原來更結實,狀態比原來更好。
如果真正喜歡一個歌手,不會因舞美、燈光而喜歡你,那是輔助效果,就像吃飯的調料。
澎湃新聞:你曾說,你的音樂和大部分音樂都是搖滾音樂,可大家在視聽效果上很難聯繫起來,這個怎麼理解?
李健:搖滾是多元化的,在我看來,只要傳遞一種精神,就是看似平淡無奇的劃弦,也可以傳遞深深的含義,這是一個作家說的。看似一首很平淡的歌,也蘊含著弦外之音。
其實,越成長、成熟就會越看淡外在的一些東西,很多人穿皮衣什麼的,並不都是搖滾音樂。比如英國人做搖滾樂,會穿戴像白領一樣,做的是真正的搖滾音樂。並不是像很多美國音樂,一定要穿皮衣、紋身,(他們)可能是搖滾音樂,可能也只是有搖滾的形式。
澎湃新聞:從搖滾這一說來看,你會定義自己的音樂嗎?
李健:不會定義。定義自己是搖滾、民謠、流行,沒有太多意義,這是屬於你的音樂,有你的個人特色。
歸類就把自己弄狹隘了,你可以橫跨各個領域。一定要歸類,那所有人都是民謠,搖滾樂也是民謠的一種。沒必要歸類,難道做搖滾樂的人就不唱流行歌曲了嗎,難道你是搖滾樂就只碰吉他不彈鋼琴嗎,不可能的。你看Coldplay就有鋼琴。
澎湃新聞:現在大眾把音樂分類,在你看來,是不太正確的做法?
李健:這是實在沒辦法,唱片店為了選唱片,所以有分類。
其實沒必要。你看,Coldplay很多歌,就一架鋼琴,也沒有喊,但大家通常把Coldplay放在搖滾樂裡。
澎湃新聞:「堅持」是你提到的比較多的詞彙之一,在你音樂比較小眾的那段時期,你如何堅持,有沒有想過放棄?
李健:沒有。放棄幹嘛呢,什麼也幹不了。
我寫過一首歌《完美堅持》,裡面有句歌詞,「有時堅持就是一種無路可退」。沒有退路,必須堅持。當歌手後就幹不了別的,你已經是異類,不是一個社會化的人,不可能再做別的。
澎湃新聞:有人說,從版權版稅到唱片銷量受網絡衝擊等問題來看,現在不是做音樂的最好時候。你怎麼看現在的音樂環境?
李健:從來都沒有好的時候。以前更沒有版權版稅的說法。那時卡帶、CD銷量好也只是唱片公司賺錢,歌手不賺錢。一張卡帶賣了上千萬元,裡面有多少版稅?
現在在進步,只是還沒進步到一個相對完善的階段。人們不斷提及版稅,這是一件好事。
現在的音樂環境、音樂市場就和國家一樣,處於中國特色轉型期。這個轉型是機制、網絡音樂管理等方面的。7月31日前未經授權的音樂都要下線,這就是一個好的信號。
談名氣:「名和利在一定階段超過警戒線,對人是有害的」在《我是歌手》後,大眾都知道了你,有沒有一種突然紅了的感覺?
李健: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是大眾歌手了,對自己高估了。(笑)
有啊,也還行。其實,有些歌迷、聽友去接機,我是不太願意他們去。一方面有的人還在讀書沒什麼錢,另一方面安全也是問題,有時接送機都到半夜了。還是希望大家像以前那樣,換一種比較安全的方式,比如在網上做很多事。
不希望自己給別人生活添麻煩,帶來一些不安全的隱患。
澎湃新聞:聽說在錄《我是歌手》期間,你遇到尖叫的粉絲,懷疑是公司買來的粉?
李健:當時是開玩笑。不過,因為以前我走紅地毯,沒人為我尖叫過,一般大家尖叫的對象都是選秀的歌手或港臺歌手。現在發現內地環境在進步,就是內地的偶像開始超過了港臺的偶像,比如一些內地「新生代」如李易峰等。
其實,我們內地的水平在進步、成長,有自己本土的偶像是件特別好的事情。
澎湃新聞:突然紅了,有沒有給生活帶來影響?
李健:還行,沒有打破原來的節奏。一段時期有一段時期的生活,只要能駕馭和應付就可以了。比如,我看到別人,也愛去湊熱鬧看看。
澎湃新聞:湊過誰的熱鬧?
李健:很多,鄭鈞、許巍。這很正常,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心態放平就行。
比如,姜文是我鄰居,他不更引人注意嘛,不也活得挺好。你不能因為別人都看你,就天天躲起來,那就成犯人了。
我不出名前,也不愛逛街。就算出門逛街,你也不穿成這樣啊(扯了扯身上的西裝),那肯定會引人注意。把自己放平就行。
澎湃新聞:很多新人為了紅,會鬧出各種新聞。但你火了之後,卻降低了曝光度,有沒有想過把人氣炒得更旺些,怎麼維繫人氣?
李健:人氣已經夠旺了,沒想過。
花開花落,此起彼伏,你不能老是在一個那麼(高階段),更累的。樹都會生長,開花結果,再開花再結果,這是不斷生長的樹。當然也有的花只結了一季的果,所以要細水長流。就是放平,不能把自己的心擴得無限大。
我早年看金城武的採訪,問他為什麼不去好萊塢。他說,沒必要,去好萊塢變成美國明星,再變成世界明星,那樣會沒有自己的生活。其實,人需要那麼大的人生嗎?名和利在一定階段超過警戒線,對人是有害的。
我覺得自己現在挺好。去歐洲,外國人不認識我。你看,布拉德·皮特怎麼辦,全世界都認識、追著他,那樣生活就沒意思了,只能待在大別墅裡。其實,你需要的沒那麼多,還不是一天三餐,也不會一天吃八頓飯。
澎湃新聞:以後還會參加真人秀嗎?
李健:基本不大會,太累。除非是和音樂相關的好節目。比如,《中國好歌曲》是我比較欣賞的音樂真人秀,至少它能發現一些有創作力、生產力的人。
澎湃新聞:感覺你什麼都看得淡、以不變應萬變,那在你心中,名氣、音樂、生活分別是怎樣的比例?
李健:其實,它們是密不可分的,音樂和生活密不可分。音樂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當然是第一位的。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槍斃你,要麼不讓你聽音樂好好生活。那你肯定選擇生活,離開音樂一樣能活。生活是最重要的。
什麼是生活?無非吃喝拉撒睡覺,享受美食、喝茶品茗、感受親情,這是生活的主題。誰會為舞臺而生、為電視而生、為名利而生?人都是為生活而生。
音樂、名氣只是生活的幾件衣服。
談自己:「曲如其人是一句誤導,生活中我也有粗暴的一面」除了說段子,你還喜歡說些道理,平日裡的生活模式、習慣在網上也為人稱道並學習,你平時會好為人師嗎?
李健:沒有好為人師,是你們問我才講,不問我還不會講。不願意談,但願意和人交流。
其實,我和真正的文人差得很遠。梁文道、陳丹青他們才是真正的文人,比我高很多。去和他們學習了解。我這點知識水平在他們面前是九牛一毛,只不過在這個娛樂圈裡似乎懂得一些,僅此而已。和大家差得很遠。
澎湃新聞:從職業來說,他們偏向學者,而你是歌手,在這方面對自己也有要求?
李健:學者、歌手沒有嚴格區別,可以做學者型歌手。因為提高了(文學素養),能讓你的作品更深刻、更有力量,要汲取更多人的思想,向他們學習。
澎湃新聞:說到學者型歌手,很多人給你取過外號,音樂詩人、文藝男神、秋褲男神……你自己喜歡哪一個?
李健:歌手就好了。一定要選的話,音樂詩人可能會好點,這是褒獎、誇我呢。
人還是要不斷學習,看書看少了,就會惶恐。
澎湃新聞:在創作中也遇過惶恐、瓶頸的時期嗎,怎麼克服,看書嗎?
李健:一直遇見過,要不斷克服。現在看書根本來不及,就是靠思考。
譬如,你多看書就能寫出歌詞嗎?需要悟性。我也見過只讀過小學的詩人,寫出很好的詩歌。要有獨特視角,並不是寫出很多優美詞句、成語就是有文化、思想的人。
很多知道分子、知識分子誇誇其談,但完全沒有自己的見解,人云亦云。真正一語中的、有觀點的人非常少,包括知識分子階層。
其實,就是來自獨立思考,包括對世界、對社會熱點問題的看法,很多時候需要有自己的立場。
澎湃新聞:對於心靈雞湯的說法,你怎麼看?
李健:這個時代已經進入了一個反智的年代。就是說,誰是精英,我就去罵誰,以此標榜自己好。其實很危險。反智,就是很荒誕的一點。比如社會上,老人摔倒都不敢扶了,都是問題。
心靈雞湯至少比反智強些,在某些人群中有一定教育意義。比如一些較粗淺的雜誌,在某一階層是適用的,至少在某一方面能起到真善美的教育作用。但人性僅僅停留在這個階段是不夠的,需要得到真正的認知和思考。
這就和音樂一樣。我的音樂根本就不是大眾的,沒有一個作品能讓所有人買單。有的歌曲在某一個階層是很好的,能起到娛樂作用,但不可能適用所有人。
一般音樂不大可能是大眾的。其實,就是分眾的問題。比如,如果你是鳳凰傳奇,恰巧你的聽眾佔到全中國更主流的階層,這個階層人口多,人氣就很高;你要是左小祖咒,有一幫人很迷戀你,那也夠了。只要有一部分階層很喜歡你就可以了,不大可能有人既喜歡鳳凰傳奇,又喜歡左小祖咒。
我的音樂也不是從小孩到老人都喜歡的。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音樂只是分了不同階層的人喜歡,沒有小眾這種說法?
李健:對。中國哪個階層人最多?打工人群。如果你的音樂適合他們,那麼人氣就最高。
這個現象很難概括。因為我們國家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是沒有審美教育的,基本不上音樂課。或者說,我們流行音樂的發展史是從八十年代才開始,很短。網際網路一來,迅速和全世界接軌,其實人們根本反應不過來。清華大學有很多博士,但審美是零。
我把真正的希望寄托在「90後」「00後」身上,他們受過良好的審美教育,在教養、為人處事、舉止上相對得體,包括在音樂審美上也很看好。
我們小時候都沒聽過流行音樂,我聽的音樂是《濟公》,那時覺得「鞋兒破帽兒破」好聽得不得了,還有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能和今天同日而語嗎?
澎湃新聞:你的音樂悠遠詩意,平時你是曲如其人像隱士,還是接地氣的?
李健:No,曲如其人是一句誤導。莫扎特本人舉止粗俗,你根本想像不到他能寫出那麼天使般的作品,這是兩碼事。可能本人德高望重,但作品一塌糊塗;可能作品非常精彩,但人品很差。文、曲不如其人。
我生活中也有粗暴、需要改進的一面,比如開車會生氣、和人急什麼的。文如其人僅僅是文如其人的某一個片段,比如一個人可能有360個角度,它僅僅是某一個角度。
我要是隱士,不可能寫出和社會息息相關的作品。我也會看看網上的動態,看看有些人墮落到什麼程度。(笑)你和我交談能看出我是什麼樣的人,談話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樣子。
澎湃新聞:你喜歡談話?是喜歡辯明一個道理的那種談話嗎?
李健:喜歡談話,但年齡越大越不愛爭論,有時懶得和人爭。比如,在五年前一定要反駁對方。現在說起觀點,就算根本不認同,我也懶得計較。
願意和關係特別好的人探討一些爭論,但基本不太願意和陌生人爭論。人有一個成熟的標誌,就是不願把精力花在無謂的時間上。在大街上,別人踩你一腳,小時候可能要跟人打架。到了(我)這個年齡,別人踩你一腳就和人爭執,也不大可能了。
很多時候,你會變得隱忍、寬厚,不願爭執。而且,我根本不願意奉勸別人,因為勸沒有用。人都會變,今年和去年都不太一樣。
澎湃新聞:這樣的變化對創作有影響嗎?
李健:在創作上的改變有兩點,一個是在旋律的使用上怎麼更節儉;另一個是用詞越來越小的變化對創作有影響嗎?心,越來越不敢隨便寫一句歌詞,因為你覺得每句話都是有用的。
就是要對詞更負責、更精準。比如可是和然而,基本區別不太大,但用可是好還是然而好,我會想很久。十年前我不理解,覺得有必要這麼細嗎,但現在就會想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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