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門拜年的人撲空、救護車裡的醫護人員被迫下車清理路障、村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封村」政策執行的粗放性又不免被擺到檯面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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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財經》記者 王靜儀 王斌斌 特約撰稿 楊佩謙 編輯 | 施智梁
或沙石封路，或人為阻擋，為了防止源自武漢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的蔓延，全國多地村莊在春節前後相繼進行大規模的「封村」行動，引發外界關注和爭議。
據《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自正月起，河南、河北、山西、山東、浙江、廣東等多個省份在封鎖村莊對外通行的道路，禁止車輛通行，其中尤以華北華中各省尤甚，拒絕一切非本村的外來人員和車輛進入。
幾乎沒有人否認，面對疫情在全國範圍蔓延，「封村」在這樣非常時刻的必要性。早在這之前，村民也多已自發減少了外出活動。但當上門拜年的人撲空、救護車裡的醫護人員被迫下車清理路障、村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封村」政策執行的粗放性又不免被擺到檯面上來。
同時，人員的流動沒有被封住，本村村民能在登記後自由出入，這樣的「封村」成效幾何？
浙江嘉興：村裡來了一輛「鄂F」
「有群眾舉報說，一輛湖北牌照的車輛在村裡面開來開去，是什麼情況？」1月27日晚飯前後，村委幹部匆匆驅車趕到該村的疫情防控檢查點，也是「封村」之後車輛唯一的出入口。
村子在浙江省嘉興市某百強縣，位於三個縣市的交界處，一般過年時節，人來車往，流量很大。截止1月28日24時，嘉興市累積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病例14例，其中重症病例5例。
「現在主要擔心的是很多回家過年的工人回這邊，或者有湖北籍人士來這邊投親靠友。」該村村支書對《財經》記者表示，要特別注意他們中是否有感染的人。
1月26日下午，各小隊的小隊長（村民組長）被叫到村委開會，正式傳達從鎮裡下發的「封村」通知，同時溝通具體封鎖哪些道路、最後留哪個口子作為疫情防控檢查點（簡稱「卡點」）通行，能夠最方便村民生活。
很快，村裡通往其他各村的道路，陸續被沙子、泥土等封堵，只留下一個出入口。在此之前，相鄰的村子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封村」，其中一個村子還從一家工廠調用一輛貨車堵在路口。
多位接受《財經》記者採訪的村民都表示理解這樣的舉措，「是為了大家好，沒有特殊情況，也不會外出。」
《財經》記者觀察了多條被堵道路後發現，這些封堵措施主要是針對汽車，而行人以及兩輪電瓶車可以從邊緣地帶通行。在其中一條路上，《財經》記者就看到一輛電瓶車駛離村子。
26日下午4點，村委在該入口設立了「疫情防控檢查點」，搭建了一個簡易的棚子，並開始招募18歲以上、50歲以下的志願者進行執勤檢查。
卡點執勤為24小時，三班倒（0-8點，8-16點以及16-24點）。據了解，志願者都是村委號召、自願報名的。26日，徵集到志願者十餘人，每班安排兩人。
在村支書發布的卡點要求中，常規操作是核驗身份、登記身份證號、聯繫方式以及車牌號，並測量體溫，著重強調要詢問近兩周是否去過武漢。若為湖北籍人士，需了解現在居住地。
針對湖北人員，體溫異常者，撥打120將其帶到指定醫院。體溫正常者，如果住在企業，需要企業負責人到場確認，在企隔離；如住出租房，聯繫派出所核實身份，並與房東取得聯繫，由房東和租客溝通，在出租房隔離或者勸返。如果來自武漢，體溫正常也需帶到鎮隔離點。
有志願者告訴《財經》記者，在具體執行過程中，一開始主要是針對外地來村的人員進行檢查、登記，特別是外省牌照和外地返鄉人員，需要注意並上報，拒絕外地人口進村。如果是當地村民回家，一般問明從哪裡來，家住哪裡之後，就會放行。
儘管要求測量體溫，由於設備未到位，這一要求成為一紙空文。28日，卡點的志願者對《財經》記者表示，他們還沒拿到體溫檢測的設備，不過「聽說東西已經到鎮裡了」。
絕大多數來往車輛都很理解「封村」的舉措，停車、搖下車窗，按照要求配合檢查、登記等。經過卡點的以本地人士和本地車輛為主，沒有發現特別情況。
直到1月27日晚飯前後，村民舉報有「鄂F」的湖北牌照車輛在村內行駛。
村委來人調查，與檢查點的志願者溝通，查看相關記錄後，才發現是虛驚一場：該鄂F牌照車輛為京東快遞車，晚飯前進入該村。因為快遞員是本地口音，所留身份證號碼的前幾位也顯示他是本地人，並非從湖北返鄉人士，因此執勤人員放行。
當天晚上7時許，鄂F牌照的快遞車輛再次經過檢查點，離開該村。當天執勤的志願者透露，車輛駛離後，有村民來到卡點附近了解「鄂F」車輛的情況，根據交流內容來看應該就是舉報的群眾，其中一位女性表示，「要家裡的小孩這幾天不要網購了，這次弄得人心惶惶的。」
1月28日，「封村」兩天後，參與執勤檢查的志願者數量不斷增加，從十多個到二十幾個，排班從一天三班變成一天四班，同時村委每個班次都派人駐場，即每天四班倒，每班都有三人值守。
登記的標準變得嚴格，現在本村人進村也需要登記。對於道路的封鎖也在加碼。此前，被沙土封鎖的道路還能通行電瓶車，28日開始，村裡調了幾輛汽車，分別橫在幾處堆放沙土的地方。
山東濱州：村民打算「越獄」上班
1月26日，山東省濱州市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病例達到3例。濱州市人民政府隨即發布通告，暫停市行政區範圍內客運車輛的運行，包括長途客車、公交車和計程車等。和交通應急響應一起啟動的，還有大規模的無差別封村行動。
雖然沒有來自官方的聲明，但接近當地政府的知情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現在是「寧可十防九空，也要切斷傳染源」，不管是否已有確診病例，都需要先把人口流動控制住。濱州位於山東北部，戶籍總人口394.25萬人，2018年的GDP為2640.52億元，位居全省17個地級市的第14位。
大姚家村正是被封鎖的村莊之一，這裡與已有確診病例的車集村相距12公裡，二者雖然同屬於濱州市惠民縣，但實際距離並不算近。1月26日早上，大姚家村實行了封村，除了當天村裡的大喇叭進行循環廣播，並沒有提前下達其他通知。
平日在濱州市區上班的姚先生，封村前兩天才驅車回到老家。「幸好現在是過年期間，家裡年貨備得足，吃的方面暫時不需要擔心，不然真是措手不及。」他對《財經》記者表示，「但真的沒想到我們這種小縣城裡也會有病例，而且封村之前對疫情基本沒什麼宣傳，導致很多人根本不把這次的肺炎當回事，其實直到現在村裡面戴口罩人的也不算多。」
大姚家村的封村方式簡單：堵住每個路口，不允許機動車通行。
「有的是大車攔在路上，有的是用挖掘機挖的土壘起來，還有放石頭拉繩子的。」姚先生說，「雖然汽車走不了，但是徒步還是可以穿行，有些路口擋得不嚴實，電動車也能走。」
大姚家村允許本村人進出，但禁止外來人口進入。就在1月26日封村的當日下午，姚先生送哥哥離村，「回來的時候沒有人攔下我，而且沒有體溫測試。」
外村人不能到大姚家村拜年了，但本村人還是可以相互串門。姚先生留意道，村民的防護意識開始提高，已經不再隨意走動，「還算自覺吧。」
截至1月28日24時，濱州市新增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累計確診病例6例。無差別封村還在持續進行著，前述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濱州市行政區內的絕大部分村莊都已經「封鎖」，市內的居民區也已經開始陸續限制人員進出。
姚先生有些疑惑：「政府用意挺好的，而且執行效率也很高，但是不知道這種』封車不封人』的模式有多大作用？」
但更他發愁的是，封村之後，自己如何回到濱州市區上班。雖然國務院規定春節假期延長三日至2月2日，可他的公司並沒有下發相應通知，這意味按照原定計劃，正月初七他就要上班了。
但是進出村的路口都被封住，他的私家車開不出去，而通往市區的公共運輸也已經全部停運。大姚家村距離濱州市區45公裡，駕車需要一個小時。
「實在沒辦法了，今明兩天我打算去』越獄』試試。」姚先生有點無奈。
河南洛陽：從勸返湖北車輛到勸返本省車輛
1月29日，家住洛陽市市區的郭先生準備給住在南村的母親送些年貨，卻在村口被攔了下來。
「不讓進啊，所有外面來的都不讓進」，村口設了好幾個崗哨，「前天（27日，正月初三）就封了，本村人登記了可以出去，外面的統統不讓進。」
帶著一袋子年貨的郭先生愣了。他撥通母親的電話，母親趕到村口，戴著口罩的二人匯合，沒說幾句話就匆匆散開。他們約定，疫情結束之前，電話聯繫就夠了。
截至1月28日24時，洛陽市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確診病例2例。儘管疫情擴散情況相對全國其他地區尚不突出，但洛陽市防控指揮部的要求嚴格：該市不僅從正月開始陸續「封村」，而且將車輛排查勸返範圍從湖北擴大到本省的信陽和南陽等市，被網友評論為「疫情面前六親不認」。
1月29日，洛陽市交通要道疫情聯防聯控工作領導小組對湖北牌照車輛及乘坐人員開始執行勸返，同時對省內信陽、南陽、周口、駐馬店、商丘、鄭州、平頂山七地市的機動車和人員也要勸返。河南位於湖北北部，兩地經濟社會往來密切，截止昨天，與湖北接壤的河南省信陽市已確診32例，河南省省會鄭州市已確診40例。
河南多地的封村正在進行中。南村是位於城市邊緣的村莊，和洛陽市區的距離只有一兩公裡，去探望母親的郭先生白跑一趟，還能覺得「（封村）能理解，在這個時候應該的」。但當張先生從洛陽驅車50公裡，到達鄰市三門峽市藕池村的村口，卻發現所有路口都已經被堵上，他急了。
「地圖軟體上又看不到提醒，我們也沒有接到通知，我們怎麼知道封村了？」張先生對村口執勤的志願者質疑道。
志願者寸土不讓。「目前進入藕池村的七個路口，加油站和車站路口是有人值班、活動封閉，其他五個路口已經全部用土堆封閉，禁止一切外來人口進入。」
探望年逾八旬的父母未果，張先生更擔憂的是，救護車來了怎麼辦？
「我們了解到不少救護車被堵在村口的情況」，洛陽市120急救指揮中心相關人士告訴《財經》記者，「肯定會延誤急救的，但是具體多長時間不好說，因為村裡也會幫忙清理。如果只拉橫幅的就很快，就怕石頭和土堵路的。」
一位山東省平度市人民醫院的急診科護士也對《財經》記者說，她在最近一次進村急救時，因為村裡用樹枝堆阻擋了道路，她不得不和同事一起下車清理路障，「別病毒沒到，人就不行了」。她希望，各村莊一定要理性封村、科學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