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績(585?一644),字無功,自號東呆子。繹州龍門(今山西太原〉人。家祖累世仕宮,藏書甚富,其兄為隋代大儒文中子王通。自幼博聞強識,好老莊,曾被譽為「今之庚信」和「神童仙子氣雖在隋唐兩代都曾經出仕,但才高位卑、三仕三隱,大部分時間都在隱居中度過,一生鬱郁不得志。性情簡傲,好飲酒,且甚有酒量,時人號稱「鬥酒學士」。歸田後常以阮籍、劉伶自比,並多處仿效陶淵明詩文。晚年隱於故裡,結廬河諸,怒意琴酒。
初唐齊梁奢靡浮豔詩風餘韻猶存,而王績從大批宮廷詩人中脫穎而出,「以真率疏淺之格,入初唐諸家中,如鶯鳳群飛,忽逢野鹿,正是不可多得也」。對於王績的詩篇,很多學者做過考證,如周秀榮先生曾提出現存的王績田園詩「約30餘首」,韓理洲先生認為王績詩歌現存54首,王安國先生則在《王績詩注》中收錄了52首詩歌"筆者按照廣義田園詩的內涵,根據《王績詩注》一書,共統計出30首田園詩。其中,除了《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外,其餘29首均作於王績先後的三次隱居期間。雖然葛曉音先生提出了「王績對陶淵明的繼承僅限於精神的淺表和部分形跡,他的田園詩也就必然缺乏陶詩的深層意蘊」:「從風格到藝術表現都直接繼承了庚信的田園詩」等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陶詩中所蘊含的取象比附也常現於王績的田園詩作中。
首先,性格簡放、政治失意,思想認識不同等多種原因促使王績隱居田園,所以其田園詩的內容也比較複雜。但同時必須承認一點,王績內心還是喜愛田園田居生活的,因而湧現出多篇描寫田園美景、抒發自然純淨之情的詩作。如《在京思故園見鄉人問》中詩人正思念故園時偶逢鄉人,激動之情頓時難以言表,遂以「衰宗多弟侄,若個賞池臺?舊園今在否?新樹也應栽?柳行疏密布?茅齋寬窄裁?經移何處竹?別種幾株梅?渠當無絕水?石計總生苔?院果誰先熟?林華那後開?」2這一連11個問句表現這種心情。細細看來,這些問題顯然有所側重,詩人一直在追問故人日園的狀況故園是否還在,是否栽種了新樹,柳樹排行稀疏還是稠密,茅屋寬窄如何,院中什麼果實先熟等等,而對於故鄉之人,只是詢問了家門中的哪個弟侄觀賞了田園池臺,落腳點仍在田園。這裡,詩人取田園如今各種現狀之象比附其對田園的喜愛之情,手法別致。
再如《秋夜喜遇王處士》中詩人對秋夜田園「相逢秋滿月,更值夜螢飛」的描寫,詩中取滿月掛秋宵、夜螢處處飛之象比附詩人對其對田園美景的讚美和欣喜。又如《野望》中的「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牧人驅較返,獵馬帶禽歸」,前兩句取叢樹沽染秋色,群山瀰漫斜暉之象比附田園黃昏美景:後兩句以牧人驅趕牲棋返回、獵馬帶領眾禽為象,比附旦暮動物歸棲場景,從而傳達出田園牧歌式的情調和詩人的閒適心情。不僅是田園風物,詩人在《食後》一詩中還用工筆細措的手法描繪了田家「菜剪三秋率,饗吹百日黃。胡麻山彤、樣,楚豆野康方。始暴松皮脯,新添杜若漿。葛花消酒毒,英蒂發羹香」的晚食,取農家選用種種常見的飯菜茶酒作為食材之象比附出農人的喜悅和自足,洋溢著田園情調,也透露出詩人對田園生活的喜愛,樸素自然。
其次,王績的田園詩幾乎篇篇都不離酒,但不能一概而論,應該具體分析其酒詩內涵。一方面,有些篇章提及飲酒,固然只是為了買醉混日,為了心中快意,如《田家三首》(其三)中「朝朝訪鄉裡,夜夜遣人酷」,取不分晝夜地派人到鄉裡買酒之象比附嗜酒之狀。雖有些誇張,但仍能看出詩人甘願盤桓於醉鄉,所以,在《題酒店壁》中有「昨夜瓶始盡,今朝甕即開。夢中佔夢罷,還向酒家來」的經歷,詩中取整夜飲盡舊酒,清晨接著開啟酒甕,在夢中佔卡後再次走向酒家之象比附詩人醉生夢死的買醉生活。
在《醉後》中詩人則直言「百年何足度,乘興且長歌」,即以醉酒後大聲長歌的動作為象比附其及時行樂的態度。不僅如此,詩人還在《嘗春酒》中高呼「但令千日醉,何惜兩三春」,醉酒兩三春怎麼足夠,千日醉才是心中所想。這些詩歌頗似《古詩十九首·青青陵上柏》中「鬥酒相娛樂,聊後不為薄」所反映出的借酒消愁、樂以忘憂的格調,情緒較為低落消沉。另一方面,王績的部分詩作仍以酒為載體,但借飲酒吐露其對現實不滿的內心實感。
例如《贈程處士》中的「禮樂囚姬旦,詩書縛孔丘。不如高枕枕,時取醉消愁」,詩中本選用了姬旦制禮樂、孔丘刪詩書的典故,但詩入反向用之,取周公被禮樂拘束、孔子為詩書困擾之象,通過想像,比附儒家禮教對人性的束縛,語含勸誡,講述順應自然之理,即不如高枕而臥、醉酒消愁。同樣,在《過酒家五首》(其二〉中,詩人直接寫道:「此日長昏飲,非關養性靈。眼看人盡醉,何忍獨為醒?」這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表達化用了屈原典故,與陶淵明《飲酒》(其九〉中的「一世皆尚同,願君汩其泥野有異曲同工之處。詩人指明了整日昏醉的原因不是為了陶冶性情,而是世人皆醉,並取其與世人一起人痛飲酣醉不醒之象,比附推出塵俗醉心名利、混濁不堪的世風,譏諷之意顯露無疑,同時詩末的反問語氣也委婉地表現了詩人不同流俗、潔身自好之志。
最後,王績深受魏晉名士之風影響,並將這種感受行諸筆端,追尋阮陶等名士的蹤跡。除了處處模仿魏晉士人放達任我的做法外,王績還將阮陶等人及其事跡和他們詩文中的典型物象等直接引入田園詩中,以此抒發己志。如在《薛記室收過莊見尋率題古意以贈》中有:「嘗愛陶淵明,酌醒焚枯魚。」飲麥醋、烤乾魚,暗示了隱退生活後的自得自樂,是以詩人取酌酒焚魚之象表達了對陶淵明安貧自樂品』性的讚美。陶淵明愛飲酒,身處田園的陶淵明就是酒的代名詞。所以,陶淵明本身和他的「田園」一起構成酒詩的物象,自然就成為了王績詩歌創作的重要媒介。再如《嘗春酒》一詩「野筋浮鄭酌,山酒漉陶巾川二句中,「陶巾」,指陶淵明所戴的漉酒巾,出自《宋書·陶淵明傳》:「郡將候潛,值其酒熟,取頭上葛巾漉酒,畢,還復著之。」這裡,詩人取使用陶巾漉酒之象,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行樂胸懷融入詩作之中,行文順暢仿若流水。
又如,詩人在《田家三首》〈其一〉中亦以「阮籍生涯懶,稽康意氣疏。相逢一醉飽,獨坐數行書。小池養閒鶴,閒田且牧豬。草生元亮徑,花暗子云居」表現對魏晉名士的追慕。阮籍本有濟世之志,卻因時亂難以保全,轉為懶於世事、酣醉度日:稽康崇尚老莊,恬靜寡慾,以性情疏散為藉口拒絕出仕。前兩句中詩人用阮穗二人比附自身,取阮秸二人懶於世事、性情疏散之象比附其放達態度。接著,詩人取相逢醉酒、獨坐賦詩,並於小池養鶴,在閒田放牧豬群之象比附閒居之樂。不僅如此,詩人還將所住的田園小路稱為「元亮徑」,與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3暗暗相合,將鄉間居處稱作「子云居」,又與漢末揚雄所住的人跡罕至的「楊子宅」相契,這裡,詩人取田園小路荒草叢生,居住之地繁花掩映之象比附其淡然的心境,志趣高雅。雖然有學者指出王績的詩作「缺乏陶詩那種內在的理想和熱情。
結果只剩下一種封建士大夫閒適懶散的生活情調」氣但詩人一生擬形先達的勇氣遠非常人能比。由上可知,在敘寫田園、進行酒詩創作和追溯魏晉名士之風方面,王績的田園詩明顯地繼承了陶淵明田園詩中的取象思維,體現了古典詩歌的詩意美和意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