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崔廣勳
也許,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皆有諸多情結、情愫乃至情懷。它們不僅不會隨時間的推移而淡忘、淡然,而且會彌久升騰,伴著時光飄逝而愈發清晰、真切,時不時觸及心靈的燃點,讓人更加難以忘懷與釋然。比如,我與稿紙的悠悠情緣……
自從東漢蔡倫發明的紙替代了竹簡,2000年來,紙的主要用途還是書寫。
上世紀80年代初,我高中畢業回村務農。電光石火似的一個閃念,祖輩與文字無緣的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開始了給縣廣播站投稿的「地下行動」。
聽說投稿得用方格稿紙,但鄉下只能買到橫格雙線信紙。當時我靈機一動,便把上學時沒用完的作文本撕開,將評語欄剪去,用來謄抄稿子,儘管長寬不成比例,且豁豁牙牙似鋸齒一般。
第一次見到方格稿紙,是在縣城廣播站的廁所裡。之前稿子都是偷偷寄出,一次,我準備直接送到縣廣播站去,並當面向編輯請教。但門前徘徊半天沒敢造次進入,直到中午下班後,才忐忑不安地走進院內,把稿子從門縫塞了進去。
怕被人碰到問話,便到編輯室左側的廁所假裝解小便。不想進去後眼前一亮,「有幸」見到了被當作手紙用的稿紙。儘管點點汙漬,但看得真切:紙質較薄,柔軟光滑,微泛青色,綠色的方格勻稱工整,上下左右留著空隙,最後一行方格左下邊印著單位名稱,右下邊印著「180字」的字樣。這頗有些黑色幽默的尷尬經歷,成為我與稿紙的第一次「遇見」。
再後來,做了縣委機關報的總編輯才徹底明白,之所以媒體用方格稿紙,是為了計算稿子的字數。若字數計算不準,廣播節目和報紙版面就無法編排。
那天從廣播站廁所出來後,跑了縣城三家百貨商店,終於買到兩本方格稿紙。與廣播站的稿紙相比,無論材質還是質量,都遜色很多。拿回家用鋼筆抄寫,寫出來的字老洇墨水;紙質脆,用原子筆稍一用力就戳出個窟窿,只好剪個小紙片用糨糊貼上重新寫字。
聽說新聞可一稿多投,於是,每寫出一篇草稿後,我便一份份在方格稿紙上謄抄。
當時的寫稿,在我彷徨迷濛、陰霾籠罩的內心中,猶如一道絢麗的彩虹。興趣使然,一旦沉浸其中,寫稿還不怎麼犯愁,最頭疼的是往方格稿紙上謄抄稿子,機械般地抄五份,夜裡抄著抄著就到凌晨「半夜雞叫」了。
聽說稿紙中間夾上複寫紙,用原子筆一次可以複寫三四份,於是從大隊會計那裡要了些複寫紙。但最苦惱、煩心的是破舊的桌面凹凸不平和方格稿紙上下格子對不齊,複寫出的字「粗腿大棒」「出頭露腳」或「缺胳膊少腿」。
同樣是聽說,在玻璃板上複寫稿子更清楚,但上千口人的村子不可能找出一塊玻璃板。窮則思變,便在鎮上設法找了塊缺了角的廢舊門窗玻璃,在上面複寫。工作效率和質量明顯提高,危險係數卻陡增,胳膊好幾次被玻璃劃出血槓槓。由於右手中指與食指長期捏原子筆用力複寫,至今還能摸得出中指指甲左側留下的凹痕。
投稿之初,篇篇如泥牛入海,正當判定自己「不是那塊料」時,廣播站的王小根編輯騎自行車到我村尋遍大半個村莊,找到正在地裡幹活的我。一番鼓勵,如撥雲見日,重燃寫作信心。自此,他還時不時寄來一兩本稿紙。
對廣播站的稿紙,我視若珍寶,只有覺得寫出了比較滿意的稿子才用,就像當時的白面水餃,只有逢年過節才吃。因為捨不得用,在農村老宅的抽屜裡,至今還珍藏著「沒用完」的稿紙。
到了上世紀80年代中期,我先後到縣直單位和縣委宣傳部寫材料、搞報導、主編縣報,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兩個單位的稿紙分別是綠色300格和紅色240格。這期間,在這兩種方格稿紙上,用我有限的智力盡情渲染,通過笨拙的筆觸,為宣傳事業略盡綿薄之力,也曾獲得過幾十項獎勵和榮譽。
這兩種稿紙,曾經是我魂牽夢繞、情感所歸和一直守望的田園,至今仍視為神聖的尤物。我以筆為犁,在上面耕耘不輟,一路走來,雖未成名成家,卻謀了個養家餬口的「飯碗」。今年疫情期間宅在家中胡倒騰,又翻出書櫥內壓箱底的一大摞稿紙,一股暖流油然升騰。
在縣委從事新聞宣傳12年,與各媒體記者聯合採訪、寫稿,收穫的不僅是百餘篇報紙的頭版頭條,當然還有沒用完的報社的方格稿紙。
省、市委機關黨報的方格稿紙都是自己印刷廠設計印刷的,材質是看起來有些古色古香的新聞紙,顯得厚重、典雅,頗具格調和文化氣質、底蘊。用鋼筆或原子筆書寫起來,柔中帶韌,遊刃有餘,格外有質感和手感。
對這兩家報社的稿紙,寫新聞我一般不捨得用,主要用來謄抄散文、隨筆之類的稿子,或用於給同學、朋友寫信。夜深人靜,心聲心語自由舒暢地流淌,筆在盡情傾訴,紙在靜心傾聽,那筆尖在紙面上「沙沙」的細微摩擦聲,恰似二者溫情的絮語。
那一行行格子寫滿字後,恰如故鄉田地裡種的一壟壟玉米、花生和地瓜。而這種耕耘,可以夜深人靜,默默躬行,免卻了櫛風沐雨、日曬雪打。
資訊時代到來,幾千年的紙筆文化出現危機,鍵盤和屏幕基本代替了筆和稿紙。不知不覺間,自己也學會了打字,竟十幾年不用稿紙起草、謄抄稿子了。如今,寫稿鍵盤一敲,隨心所欲;媒體早已不用數格子計算字數了;投稿用E-mail或微信瞬間到達,還能實時交流修改意見。
自己並非抱殘守缺之人,但出於對稿紙的情有獨鍾,還是懷念、流連於紙與筆打得「火熱」的年代。現在明晃晃的屏幕、千篇一律的字體,始終找不到用稿紙書寫過程中的那種趣味、情調、意境,以及橫豎撇捺的張弛有度與揮灑自若。
也許,書寫體現在稿紙上所表達的情感,不僅包含在文字的表述裡,也蘊藏於筆跡的遊弋中。某日,朋友寄來幾包糖果,附帶一頁用稿紙寫的親筆信。那乍看潦草,細觀雋秀、剛柔相濟的熟悉字體和詼諧調侃的語言躍然紙上,字若其人,恰似「見字如面」,早已升騰為一種思念和溫情;字裡行間,也讀出對方書寫時一種超越文字的情感。倘若換成列印的信件,飽含的情感便會缺乏色彩的表現。
命運女神的牽線,使我與稿紙結下了「過命」情緣。她陪伴著我人生的青春歲月,讓生命變得富有生機和光彩,讓內心更加豐盈,給了我洞察世界與思索人性的平臺,為我鋪設了一條通向理想的人生道路。
情長紙短。如果沒有稿紙的「鋪墊」與「渲染」,我可能至今走不出沭河岸畔家鄉那片厚重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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