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小星
《臺北人》這部作品是臺灣著名作家白先勇的短篇代表作合集,創作於1965年,這本書描繪了國民黨軍隊敗走臺灣後,隨行的社會各階層人士在臺灣的「新生活」,由14篇短篇小說構成,字裡行間中透露出來到臺灣後風光不再的頹廢景象。這些生活在臺北的「新臺北人」大體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曾在大陸風光一時的上流名媛仕女,到了臺灣後要麼憑藉過去的積蓄勉強維持體面的排場,要麼從此墮落,維持生計。第二類是上流的高官顯貴,到了臺灣後雖能保持老爺太太的生活,但口中時常提起曾在大陸時的榮華富貴。第三類是社會中大多數的普通人,到了臺灣後平凡的生活,雖然生活品質並未受太大的打擊,但是由於生活環境的改變,不免多了些對家鄉的懷念。全書從不同階層人的角度,反映出對家鄉不同的思鄉之情,或是懷念曾經的繁華景象,或是懷念家鄉的生活情景和一草一木,都透露出在臺灣生活的悽涼與嚮往大陸的悲觀情緒。
《永遠的尹雪豔》寫的是一個風月場上的永不凋謝的交際花,這部作品也收錄在白先勇的小說集《臺北人》中。2013年5月,根據該小說改編的同名滬語音樂話劇在上海首演,該劇由徐俊執導,胡歌主演。
01
尹雪豔這樣的女人,在很多正人君子看來,似乎就是傳統文化中的紅顏禍水
小說一開篇兒,就寫:「尹雪豔總也不老」,在讀者心裡,就特別希望看到,這個不同凡響的尹雪豔,到底神奇在什麼地方?
《永遠的尹雪豔》意義在於不僅塑造了尹雪豔這一人物形象,小說裡的尹雪豔是八面玲瓏的,同時也是充滿人性弱點的,在和男性交往中,她有著非同尋常的手段。在別人眼裡,她神秘而冷豔。坊間的姐妹們傳言:「尹雪豔的八字帶著重煞,犯了白虎,沾上的人,輕者家敗,重者人亡。」這是一個很深的哲學意味的隱喻。
小說裡寫的尹雪豔,越冷豔、越神秘,就越引得一幫闊少富商們為了她在各種明爭暗搶:
王貴生為了奪取她而不擇手段地賺錢,結果犯了重罪,被下獄槍斃;洪處長不惜拋妻別子,還答應了尹雪豔10個條件,最後卻丟官破產;徐壯圖這一個把事業看得非常重要的正人君子,也忍不住拜倒在尹雪豔的石榴裙下,最後和工人發生衝突,被工人一把鑽子扎死了。尹雪豔的神秘之處,似乎有著白虎煞星的傳言,而三位男子的相繼死亡和隕落,似乎又印證了傳言的正確。尹雪豔這樣的女人,在很多正人君子看來,根本就是傳統文化中的紅顏禍水。
吳家婆形容,她說尹雪豔「要是沒有兩下,她就能籠得這些人了?」這也充分說明了尹雪豔的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這部集子,基本上表現的都是國民黨上層統治階層的生活,表現了國民黨政權退踞臺灣後,從大陸到臺灣的貴族官僚的生活。這些人物在臺北呈現出了什麼樣的生活面貌和精神狀態?從《永遠的尹雪豔》中我們似乎得以窺見一斑。
02
尹雪豔臺北的新公館頗有點兒當年上海「百樂門」的味道:喧鬧、奢華
白先勇出生在國民黨上層統治階級家庭,對於尹雪豔和她身邊的這些人是非常熟悉的。尹雪豔和她的小公館在作品中是個連接不同種類的人們之間的一種手段,他們聚集在尹雪豔家裡,打牌、吹牛、發牢騷,想念著以前的上海,幻想著回到以前的氛圍裡。
尹雪豔身邊的女人們吃喝玩樂、比衣服比首飾,尋找著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實際上是虛榮心作祟。男人們則是流連於牌場和情場,依然不願意醒來,在醉生夢死中流連忘返。
他們生活在臺北,但是依然懷念著大陸,懷念著上海的燈紅酒綠的昔日生活。
泊秦淮【唐】杜牧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這個寫法讓人想起了杜牧的《泊秦淮》裡寫的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商女」,不同之處在於,「商女」是完全沒有感覺,而尹雪豔身旁的這些人則是一邊感嘆著今朝比不上阿拉上海的那些好日子,一邊還是要選擇像鴕鳥一樣縮在自己認為安全的這一方天地之中,恨不能關起門來成立一個小的王國,停滯不前。
這寫法也和張愛玲筆下的《沉香屑第一爐香》裡的梁太太一樣,關起門來在她自己的那一方天地裡做著充耳不聞時代變化的「小小王國的君主」。
03
徐壯圖和尹雪豔的交往導致他的死於非命,對於尹雪豔來說什麼影響都沒有
徐壯圖在自己的太太和孩子眼裡,原本是極好的先生和父親,外貌英俊、學歷高、修養好,「事業充滿前途」,「臺北市新興的實業巨子」,「一家大水泥公司的經理」,這些對於尹雪豔來說都是讓她感興趣的核心點,否則她的公館裡,每天人來人往,她抽取的「花紅」那麼可觀,從哪裡來?還不是類似徐壯圖這樣的客人身上來?
尹雪豔對王貴生的態度是和他一起去消費那些豪華的場所,給王貴生很大的滿足感;對洪處長,她真是看重了對方的權勢;對徐壯圖這樣的中堅力量的企業家來說,尹雪豔自然使足了力氣,務必要對方感受到自己的這份不同:「用完席後,尹雪豔親自盛上一碗冰凍杏仁豆腐捧給徐壯圖」,而且自己也是特意盛裝打扮過的。
對於徐壯圖這樣的沒見過外面女人這樣的態度的,尹雪豔「發上那朵血紅的鬱金香顫巍巍地抖動著」,徐壯圖看見尹雪豔「一對銀耳墜子吊在她烏黑的髮腳下來回的浪蕩著」,也有以物喻人的意味在裡面。
徐先生變了,這是徐太太的直接感受。徐壯圖開始流連忘返於尹雪豔的公館裡,三天兩頭不回家,對孩子呼來喝去的不滿意,對太太更是史無前例地冷淡,對工人也再沒有了以往的耐心,終於:
「有一天,正當徐壯圖向一個工人拍起桌子喝罵的時候,那個工人突然發了狂,一把扁鑽從徐壯圖前胸刺到後背。」
可是尹雪豔依然是以往的態度,對王貴生的死,尹雪豔當時在百樂門停了一宵,算是為他默了哀;對洪處長,她離開時只帶走了自己的家當和一個上海跟來的名廚和兩個蘇州娘姨;而徐壯圖走後,尹雪豔居然一陣風似的也來到了葬禮上,還伸出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又莊重地和徐太太握了手,又一陣風似的走了。
當晚,尹雪豔的公館裡又開了牌局,熱鬧起來。
04
白先勇在小說中的情節設置頗具藝術性,語言也很有個人特色
白先勇懷著民族創傷及其歷史夢魘寫下了《永遠的尹雪豔》,其中充滿著民族悲情的歷史敘事。
浮華之下,也無所謂有情、無情,相盈其間,儘是歡娛,然而這背後儘是一個時代裂變帶給人們的痛感和對臺灣上層社會沒落的傷感。
在白先勇筆下,臺灣上層社會的貴族階級,也是中國幾千年文化傳統的象徵,作家的傷感,也包含了對中國幾千年傳統文化中斷的哀悼與惋惜。
《永遠的尹雪豔》採用全知全能視角的敘述方法,主人公被剝奪了自由展現自身意志的所有可能性,成為一個純觀念客體。尹雪豔在這些臺北人心裡,也是上海百樂門時代永恆的象徵。
(全文完)
附作家簡介:白先勇,作家、評論家,生於1937年。著有短篇小說集《寂寞的十七歲》《臺北人》《紐約客》、長篇小說《孽子》、散文集《樹猶如此》等。晚年致力於崑曲的復興與古典名著《紅樓夢》的重新解讀與推廣,重新整理了明代湯顯祖戲曲《牡丹亭》和高濂《玉簪記》等。曾獲第28屆上海白玉蘭戲劇獎特殊貢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