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宋墨香跟著將軍府的管家,沿著長廊一路向正廳門口走去,只聽得那管弦聲越來越大。
邁過門檻,宋墨香抬頭,就看見滿臉吃驚的林潼。
意料之中,任是誰見了早該死了的人,如今款款地走向自己,都會很吃驚。
他站起身,他的妻子在一旁拉住他的手臂。
寧公主與宋墨香當時見到她的時候比並沒有多大變化,只是腹部高高隆起,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
這孩子的父親,是宋墨香曾深愛的那個男人,也是站在宋墨香面前,朝著宋墨香伸出手,即將觸碰到宋墨香面龐的男人。
「林將軍,別來無恙。」這句話宋墨香演練過無數遍,對著銅鏡反覆說給自己聽,同時看著自己面上的冰冷和不屑,甚至是帶著血腥味的殘忍。
「阿墨,你……真的是你!」
宋墨香聽不出他那帶著驚喜的語氣之中,究竟是吃驚更多還是歡喜更多。宋墨香想,應該是後者吧,因為他的眼神是那樣地疑惑不解。
是啊,怎麼可能不會疑惑呢?
分明從前是良家女子,怎麼就成了如今名滿國都的舞姬?
分明當時已經派了人去殺宋墨香,為何她仍舊好端端地活著?
分明這女子曾經與他是青梅竹馬,為什麼現在是帶著濃濃的恨意而來?
林潼的心裡定然有太多的疑惑,宋墨香卻早已經不想給他解釋,也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麼。畢竟,宋墨香與他之間早已經無話可說。
「阿墨,怎麼會這樣?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林潼不肯放棄,一把抓住宋墨香的手腕,有了幾分威逼的意思。
「不過是不甘心罷了。」宋墨香冷笑,只覺得手被他扯了一下,向前踉蹌了一步,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
「怎麼?就只許林將軍在國都之中享盡榮華富貴,我就不能來國都謀生換得個衣食無憂?」宋墨香揚起臉看著他,如同從前一樣,帶著微笑。
他像是被宋墨香的話刺到了一般,頹然放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兩步。剛好寧公主也已經走過來,站在他的身前。
那隆起的肚子越發地顯眼,仿佛是在向宋墨香炫耀什麼。終究站在他身邊的人是她而不是宋墨香,她能夠誕下他的子嗣,而宋墨香卻成了那個最終送了他性命的人。
「從這裡滾出去。」
「若我說不呢?」曾經宋墨香害怕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而現在,宋墨香可以考慮是否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暫時放過她。
「你竟然……」寧公主動了氣,高而尖銳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正廳裡面,顯得突兀而刺耳。
「公主又何必發怒?當心動了胎氣。」
寧公主還要說什麼,林潼已經搶先一步將她攬在身後。他小心地護著她,一如當年毫不猶豫地站在宋墨香面前,連動作都一模一樣,只是那個人再不會是她。
「阿墨,你是來殺我的,對嗎?」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宋墨香曾說過,如果一定要給他的聲音找一個形容,那麼只能是三月的春風。
但唯有在他們家鄉,三月的春風才會帶著溫柔。國都的春日來得很遲,三月的風仍舊凜冽得如同刀子。
「是。」
「就憑你?」他身後,寧公主冷笑了一聲。
宋墨香彎起嘴角看著林潼,道:「已經足夠了,不是嗎?」
話音才落,林潼就悶哼了一聲,忽然用手捂住胸口,薄唇之間溢出黑紅色的血跡來。
「是……」林潼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墨香。
「歸人。」宋墨香點了點頭,「林潼,你還記得十五歲那年,你曾對我說過的話嗎?斯人若未歸,必亡於他處。」
2
毒藥的配方是宋墨香在一本書上看到的。父親是教書先生,藏書頗豐。宋墨香自小就跟在父親的身邊看了不少閒書。
看到這歸人之毒那天,宋墨香正坐在竹林之中。忽覺眼前一黑,眼眸之上覆了一雙帶著繭子的手。
不需要多想,宋墨香便知道定是林潼站在她的身後。
他坐在宋墨香身邊,看著她放下手中的書,低聲道:「我要走了。」
「去哪兒?」當時宋墨香並未意識到這一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麼,只當他是要離開幾天去鎮上的集市。
隨後,她才知道,林潼是要去參軍。
那一年,正是辰王起兵勤王的時候,到處都是兵荒馬亂。只因為他們這小村子在深山之中,故而尚能夠保有最後的平靜。
他說,他要去建功立業,不可能一輩子窩在這個小村子裡。就如同宋墨香的爹教他的那樣,好男兒志在四方。
宋墨香不在乎什麼男兒壯志,也不在乎什麼遠大抱負,她只知道,這個從她懂事的時候就陪在她身邊的男子要離開了。再沒有人陪著她在山間閒逛,也再不會有人在她讀書的時候,從身後悄悄蒙上她的眼睛。
她低著頭不說話,只擺弄著手裡的書。真是諷刺呢,書頁開頭兩字正是「歸人」,而自己的心上人卻即將成為離人。
林潼用手拉住宋墨香的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她道:「等我回來,到時候我會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進門,好嗎?」
「好嗎?」他問。
「好。」她應了。
因為林潼說若他沒有回來,大概就是死在了別的地方。
宋墨香信林潼的承諾,也信林潼不會出事。
所以,這一等就是七年。
女孩子能有幾個七年呢?周圍的姑娘都嫁了人生了子,她卻梗了脖子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那些媒婆提的親事。
林潼離開的第二年,村子裡不知從哪裡開始,起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林潼是因為玷汙了宋墨香,不敢繼續待在村子裡,所以才離開。而宋墨香也因為早已經失身於林潼,所以嫁不出去。
沒有人再來提親,宋墨香終於鬆了一口氣。至於名節,她放出謠言的那一日起,就已經視作無物。
她只要等林潼回來,別的什麼都不在乎。
3
向後的幾年裡,宋墨香時常會坐在村子口的那塊石頭上,守著進村那唯一的一條路。她想著,若是有什麼消息,一定會從這裡傳進村子的。她不想錯過林潼的任何消息。
第三個年頭,她等來了第一封信。
林潼在信上說,他已經成了千夫長,還因為作戰勇猛受到了嘉獎。戰場上的事情,他並沒有多講,只是說那個地方風景很好,看到竹林,幻想著能夠在林中見到她讀書。
信被宋墨香好好地收藏在了妝奩之中,那妝奩裡還裝著她為自己繡的鳳冠霞帔。
她在等著,有一日林潼歸來,親手為她穿上這一身嫁衣。
信不常有,有時候隔三個月,有時候是一年,但總歸他是一直都有消息的。
直到第七年初春時節,距離上一次收到林潼的信,已經整整過去一年又兩個月。他在上一封信中說,天下就要平定了,等到他追隨的新主繼承晉國君侯之位後,他就會回去見她,娶她為妻。
可是,那又是什麼時候呢?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新王即位,改了年號,消息傳到了小小的村子裡,只是仍舊沒有林潼的消息。
宋墨香心裡越來越擔心,時常夜半時分坐在院子裡暗自垂淚。
有些事情,她不敢想。她覺得,只要自己不去想,那便永遠不會發生。
可他說過,斯人若未歸,必亡於他處。
宋墨香日漸憔悴,每日如同失了三魂七魄一般,恍惚著不知身在何處。她爹於心不忍,到處託人打聽林潼的下落。
一晃五個月過去,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阿墨啊,人的性命最是無常,他若是真的死在了戰場上,你也就棄了這個念頭吧。」宋墨香的爹爹坐在她身邊,長長地嘆了一聲。
宋墨香偏過頭看著她爹,吸了吸鼻子道:「如果他真的已經……我會為他守寡。」
話音落地,只聽見外面一陣鑼鼓喧天。
有人急匆匆地闖進了宋墨香的家裡,對著她爹道:「宋先生,恭喜了恭喜了,你教出的弟子真是有大出息了。」
林潼!他說的一定是林潼。
宋墨香如同魂魄歸位了一樣,連忙跑過去,卻聽見那個人道:「林潼現在是右將軍,還娶了昭國的寧公主做了駙馬。」
「你說什麼?」宋墨香失聲,「這不可能。他絕對不會娶別人的,這不可能。」
「千真萬確。因為林將軍自幼是被你們家收養,所以縣官才派了我們來你家報喜。」
宋墨香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回到屋子裡的,只覺得眼前一黑,周圍什麼聲音都再聽不見。
隱約之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林潼嗎?他終於回來娶她為妻了?
不,不是他。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成了高官,娶了公主,七年前的話也都不作數了。
心口狠狠地疼了一下,宋墨香猛然睜開眼睛。她爹爹坐在床邊,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她昏迷了三天,她爹在床頭守了她三天。
「阿墨,等你身體好些,爹就帶你去國都。」宋墨香的爹心疼地用手給她理了理頭髮。
「去國都?」宋墨香一瞬間失了神,半晌才緩緩點頭,「是了,是該去國都。」
至少,她該當面向林潼問個清楚。
然而,宋墨香怎麼也沒有想到,從做下這決定開始,她與林潼就註定了會越走越遠,最終成了你死我活的結局。
4
在國都裡面打聽右將軍府在何處很容易。畢竟,現在這位右將軍是王上面前的紅人。
一路上,宋墨香聽說,當年林潼去參加的是辰王起兵勤王的軍隊。辰王本是晉侯的哥哥,被封在了陳地。原本辰王與晉侯之間並無多少嫌隙,只可惜晉侯害怕他這位哥哥有一天會起兵造反,於是先下手為強,開始削藩。
旁的朝廷上的事情宋墨香也不大明白,只是聽人說,林潼在陣前作戰神勇,深得辰王的賞識,故而一再提拔。到了辰王即位的時候,林潼已經稱得上是位極人臣。後來又被派去昭國助戰,得了昭國寧公主傾心,這才有了兩國聯姻的事情。
林潼並不是自願娶那位寧公主的。宋墨香心裡想著,竟就生了原諒他的意思。到底是兩國的聯姻,哪裡容了林潼說一句不呢?
他久久沒有來信,大概是不知道如何對她說吧?那麼,這一次她來見他,就當面說清楚。哪怕是為妾呢?也不枉她等了這七年的光景。
讓宋墨香沒有想到的是,她所謂的原諒在林潼眼中簡直是一個笑話。他沒有明說,但在她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
宋墨香和她爹爹在將軍府門口求見不成,她爹爹上了年紀經不住折騰,所以宋墨香只好自己在門口等。
兩個月之後的一天,終於有機會攔住將軍府的車馬。
林潼騎在馬上,俯視著站在馬頭前面的宋墨香。後面的轎簾被拉起,有一位姑娘問怎麼停住了。
宋墨香知道,那轎子裡坐著的是林潼的妻子,寧公主。
「是你?」認出了宋墨香的林潼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寧公主。
宋墨香的心涼了半截,原本想要說的那些溫柔繾綣的相思之情都停在了唇邊。
最終,只是強做無所謂地笑道:「七年之前的約定,我一直守著。林潼,你該給我一個交代。」
「七年了。」林潼下了馬看著宋墨香,半晌才道,「你……回去吧。」
他的目光躲閃開,錯開腳步就要往將軍府中走。
「林潼。」宋墨香從未想過,她與他的重逢竟然會是這樣。
情急之下,宋墨香一把拉住林潼的手。只聽耳邊一聲「放肆」,而後眼前一道黑影落下,手背上頓時皮開肉綻,火辣辣地疼。
宋墨香痛呼了一聲,收回手看時,白皙的手背已經裂開一道傷口,血從皮肉之間滲出來。
寧公主手中握著鞭子,一把將宋墨香推倒在地,冷聲道:「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對將軍無禮?」
「寧兒。」林潼皺眉,口吻仍舊溫和,「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這賤婢是你什麼人?」寧公主兩道柳眉蹙起,不依不饒地問。
林潼看了一眼宋墨香之後,回答道:「只是同村的鄉親,想是日子過得苦了,來我這裡討些錢財。」
「哦?這好辦。」寧公主笑了一聲,吩咐人拿了些銅板過來。
宋墨香方才掙紮起來,尚未站穩,臉就被寧公主丟出的銅板砸中。
「趕緊滾吧。」說完,寧公主拉著林潼走進了將軍府中。
自始至終,林潼再未看過宋墨香一眼。
她站在將軍府門口,由著手上的血流著,落在青石上的血滴又濺起,像是誰的心被摔得四分五裂。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結局。宋墨香仰頭看著門楣上的匾額,黑底金字的將軍府乃是辰王的親筆。她不甘心,卻也毫無辦法。
回了客棧之後,宋墨香一語不發,只是打點了行裝,僱了馬車說要回去。
她爹見她面色不善,也只是無可奈何地嘆氣。
自古民不與官鬥,宋墨香知道,她現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自認信錯了人,瞎了眼。
她手背上的傷已經結痂,大概會留下一道顯眼的疤在她皮膚上,就像是曾經有過的一切被刻在了心上。
那麼,就權作林潼已經在戰場上沒了吧,沒有委屈,也沒有不甘,回去守著從前那些回憶,從此陌路。
宋墨香拼命安慰著自己,卻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馬車出了北城門,沿著官路走到一處林子裡。那林子生得險惡,宋墨香心中正在忐忑不安時,發現馬車竟然已經停下。
帘子被人一把扯開,一隻大手伸過來,一把抓住她的髮髻,將她拖下馬車。她被丟在一旁,眼看著她爹爹被拖下馬車。
「你們是誰?」宋墨香的爹護在她身前,開口卻不是求饒。
那些蒙著面的人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刀明晃晃直刺人眼。這些人不是求財,而是專門來取她父女的性命。
「爹。」宋墨香緊緊抓著她爹爹的手臂。除此之外,她的腦子裡想不出還能有什麼辦法。
這是她生平第二次遇到打家劫舍的強盜。第一次,是在十年之前。那時林潼在她身邊,將一眾強盜打得落花流水,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宋墨香忽然想起那時林潼曾說過,他會一直在她身邊,絕不會再讓她受到驚嚇。
眼淚毫無預警地落下來,宋墨香想著,若是就這樣死了也好,那就什麼事都了結了。
「求各位好漢放過我父親,要殺要剮衝著我來就是。」
「著什麼急。」為首的大漢一把拎起宋墨香,手在她臉上摸了摸,笑道,「等爺們兒享受之後,再殺你不遲。」
話音才落,宋墨香的身體猛然一抖,因為她聽見自己的父親悶哼了一聲,而後再無聲音。
她木然轉過頭,父親的胸口插著一把尖刀,身體歪在一旁,瞪圓了眼睛。
「爹!」宋墨香瘋了一樣地掙扎,可惜只是徒勞,那拎著自己衣領的手絲毫沒有放鬆。
那些人將哭成淚人的宋墨香丟在樹下,幾個人慢慢地圍過來。宋墨香拼命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在樹幹上,再沒有退路。
但,他們忽然都停住了腳步。然後軟塌塌地倒在了地上。血從他們的身子底下流出來,滲入泥土裡面。
對於那天的事情,宋墨香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大夫說是因為她受了強烈的刺激,所以影響了腦子。
唯一還能記得的,是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見的那張面孔。
正是這個人,給了她新的選擇。
5
他說他姓徐,單字辰。他幫忙安葬了宋墨香的父親,而後留宋墨香住下。
宋墨香在這園子裡住了三天,他就陪了她三天。日出的時候出現,日落的時候將她送回去休息。
第四天,宋墨香終於開口問他:「公子為什麼救我?」
「只是路過。」徐辰坐在她的對面,將一盞茶放在她面前,「請。」
宋墨香低頭看著霧氣氤氳的茶盞,輕聲道:「那條路偏僻得很。」
「宋姑娘,有些事情是註定了的緣分。」
「公子指什麼?」
徐辰沒有繼續說,只是笑了一笑,抿了口茶繼續道:「我知道你與林潼絕不只是鄉裡認識這麼簡單。」
提到那個名字,宋墨香的心狠狠顫抖了一下,鼻子一酸,她連忙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
「無緣無故,林潼不會派人去害你。我與他素來有些嫌隙,既然他要害你,我便救你。」
徐辰的話尚未說完,「砰」一聲響,宋墨香失手砸了茶盞,滾熱的茶湯落在身上也絲毫不覺。
「你說,林潼?」
「是,林潼。」說著,徐辰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放在宋墨香的面前,「這是我從兇手的懷中取出的。」
「不,你騙我。」宋墨香幾乎失去理智地大聲否認。
徐辰也只是微微一笑,另取了茶盞放在宋墨香面前,一面斟茶一面道:「於我沒有任何好處。」
這就是徐辰,他的每一句話都好似在等著宋墨香發問。
宋墨香拿起令牌,死死握在手中,上面凸起的「將軍府」三個字硌得她手指生疼。
半晌,宋墨香盯著茶盞問道:「公子想要什麼?」
「你呢?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