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兩年多,每天八九個小時的持續工作,一共近600幅的手繪鉛筆畫,構成了馬岱姝的無字繪本《樹葉》。在過去兩年的時間裡,許多的時光她都是一個人坐在桌前,面對著紙張和畫筆,一直畫一直畫,她承認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走在黑洞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亮光,這中間有過懷疑,有過不自信,但當《樹葉》的樣書擺在面前時,她確信一切付出都是有意義的。
在中國,插畫師依然是一個新興職業,如果不是因為《樹葉》中的作品在出版前獲得了切爾滕納姆插畫獎(Cheltenham Illustration Awards),或許馬岱姝只是一個作為剛剛出版自己第一本繪本的新銳插畫家,並不會得到太多的公眾關注度。但一本無字故事繪本的出爐,其中的辛苦歷程卻是要聽畫家本人講述才能了解個中一二。漫長的冬天,一個城市青年在郊外見到一片發光的樹葉,她把樹葉帶回由龐大的機械控制的城市,看似微不足道的光亮,卻照亮和城市和青年的生活。這可能也是馬岱姝自己生活的一種預兆,卻又何嘗不是生活在城市裡千萬普通人生活的某種印證?
Fantagraphic出版社傳奇創始人、美國《漫畫雜誌》總編輯嘉裡·格羅斯(Gary Groth)盛讚《樹葉》,「馬岱姝的《樹葉》敏感細膩,技巧無可挑剔,是一個反映當代人生存狀況的深刻寓言,它也證明了她運用繪本這一媒介所取得的成就是多麼卓越。」當無字的成人原創繪本在中國剛剛起步的時候,我們先來聽聽作為先驅者的馬岱姝怎麼說。
緣起
和父親找小蟲的兒時記憶
新京報:看《樹葉》的後記,這本書的創作念頭來自你三年前在尼泊爾的旅行?
馬岱姝:那年冬天我去了一趟尼泊爾,對加德滿都的印象非常深刻。那座城市街道很窄很熱鬧,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都很緊密,但是大家又都生活得很自如。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的成都。同時加德滿都又非常貧窮,有著很多現代城市會有的問題,嘈雜、亂、資源不是很充分,到了晚上沒有電,大家都點蠟燭,有人在路邊生火,大家圍著火吃東西。在那裡我既有熟悉的感覺又有異鄉感,腦子一下就出現了幻想的城市,故事就這樣形成了。
新京報:《樹葉》的主人公是否有原型?
馬岱姝:並沒有,在加德滿都我看到很多年輕人,他們很年輕就出來闖蕩,在生活裡不斷尋找一些東西,我特別想為這樣的人畫一個故事。我很小就到了國外,背井離鄉尋找生活,不管是從農村到城市,還是從國家到國家,大家都想尋找歸屬感和意義。在這段旅行裡,故事的輪廓出現了,回來之後我開始畫草圖和人物速寫,也把旅行裡一些城市的場景放到了書裡面。
新京報:比如呢?
馬岱姝:書裡有很多人物是有原型的,比如在廣場掃樹葉的老人,他的原型其實是旅途中遇見的一個守護寺廟的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開關和打掃寺廟以及擺放一些祭祀的東西,我覺得他和我書裡的這個人物很像,都是堅持在做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書裡樹葉圖書館創始人是借鑑了一個做銀器的老人,他銀器做得很好,還在給國王做,但他生活得很樸素。讓我想起小時候,那時候大家都很樸素,卻也感覺挺快樂的。書裡還有一幅圖其實是我和我父親在我小時候的合影。
新京報:你在後記裡面也提到了你的父親。
馬岱姝:我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去草地裡找蟲子,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事,蟈蟈、蜻蜓、瓢蟲,那個城市灰灰的,小蟲子的出現成了生活裡很神奇驚訝的東西。我父親在我十幾歲時因病去世,他以前很喜歡旅行,他喜歡採集不同的樹葉和標本,會帶回各種各樣的東西,這讓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其實在我創作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到這本書和我父親的聯繫,但是回頭看,這裡面其實有很多是我自己的東西。
環境
在中國難做全職插畫師
新京報:你覺得目前國內插畫師的生存環境怎麼樣?
馬岱姝:老實說會很難,首先是插畫稿費的標準非常低,有的雜誌會低到只有幾十塊一幅。行業裡不斷有新的年輕插畫師,剛畢業的學生,他們需要積累作品,有的人會免費畫,在國外也有一樣的情況,於是形成很不好的惡性循環,大家會不把插畫的價值看得很高。而且國內有些編輯會同時找幾個插畫師畫同一個主題,大家都先畫出來再定要不要,在國外即使你畫得不滿意,依然對方會承認你做的工作。另外國內的版權意識也不規範,國外的插畫師作品,用於封面或是用於宣傳時的明信片這些都有不同的收費標準,這些在國內都做不到。另外國內出版周期很長,出版後才會付費,所以靠這個生存很難。插畫現在是比較新的行業,需要時間來慢慢完善。
新京報:所以現在想要在國內做一個職業插畫師還是很難的?
馬岱姝:我覺得很難,大部分人只靠這個比較困難。但是現在也有一些很棒的雜誌很支持插畫師,我覺得也在逐漸變好。
經歷
辭掉500強,轉行畫插畫
新京報:目前國內出版的原創無字繪本非常少,當初是怎麼有這樣一個契機的?
馬岱姝:我最開始是因為幫出版社畫一些插圖和封面,比如《風之影》、《讀愛情故事的老人》,編輯就覺得畫得不錯,聊天的時候問我想做什麼。我說我的理想就是畫繪本,畫自己的故事。過了一段時間他就問我有沒有自己的故事,我說有好幾個,他就讓我畫出來。
新京報:你是從小就學畫畫?
馬岱姝:我小時候畫國畫學素描,一直到了快高中沒再畫。讀大學在英國學的是金融,之後在一家500強的公司工作了一年。那個時候覺得特別不開心,我每天看著那些數字,我在想我的投入對這個社會有什麼影響?存在感很低,想要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我覺得當時的自己和《樹葉》裡的這個年輕人很像,都是在做機械化的事情。所以工作一年後我決定改行,還是喜歡畫畫,我用半年時間創作了一些東西,很幸運去聖馬丁讀了碩士。
新京報:今天回頭看什麼感覺?
馬岱姝:我一點也不後悔,雖然這個過程中有時候會覺得很困難,也會懷疑自己。畫《樹葉》兩年多遇到不少很難的時候,畫畫是件特別孤獨的事情,一個人每天坐在桌子前八個小時,畫到一半的時候我經常會問自己,有沒有光亮的那一天?我最初是一邊在上海交大教設計一邊畫,後來發現精力不夠,所以辭職全心畫。這本書在很多地方畫過,上海、成都、西班牙,手稿越來越厚,現在鎖在西班牙家中的一個木箱子裡。
新京報:接下來還是繼續畫繪本?
馬岱姝:我也希望可以繼續做,但是有很多現實問題,能不能用這個維持生計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
本版採寫/新京報記者 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