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維亞・比奇與喬伊斯在莎士比亞書店外合影 | 西爾維亞・比奇 |
從巴黎聖母院往左跨過一座鐵橋,便是賽納河的左岸了。過橋後沿河堤往左拐,就在與聖母院隔河相對的位置有一間書店,黃招牌,綠櫥窗。這就是享譽世界的莎士比亞書店了。
喬伊斯的作品擺在店堂中央
與中國的大書店相比,莎士比亞書店的確太不起眼。要不是門頭上刻著莎士比亞的頭像,初來這裡的人很難相信這就是馳名世界並成為名勝的書店。門面不大,兩尺來寬;大門兩邊是敞開式書架,陳列的都是舊書舊刊。進入書店大門,也是一個並不寬敞的空間,三四十平方米的樣子,四壁是到頂的書架,書架上的書密密地擠得看不出一點縫隙;中央是一圈櫃檯,店員坐在裡面收款,並在顧客買的書上蓋上帶有莎士比亞頭像的印章。
2007年是「喬伊斯年」,書店特意將喬伊斯傳記、以及他的重要作品《尤利西斯》、《藝術家年輕時的寫照》、《都柏林人》、《一分錢一首的詩》擺在書店的顯要位置。在喬伊斯作品的旁邊,同樣顯眼的位置上,還有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傑克・克魯亞克的《在路上》等。它們都被視為保留書目常年以平攤的陳列方式擺在店堂中央的桌面上。
書店有兩層,一架古舊的板式樓梯通向二樓。樓上更狹小,四周也是擠滿了書的書架,沒有書架的地方掛著一些作家的照片和手跡。他們中包括海明威、喬伊斯、龐德、斯坦茵、菲茨傑拉德等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們都是與此書店有著重要淵緣的作家。樓梯口對應的另一面,有一側門通向一間稍大的房間,中間的簡易沙發圍著一個小茶几,環牆擺著長凳,一些人就整日坐在那裡看書。據說,這裡既是店老闆的接待室,也是文人聚會的地方。
為英美學人服務
這家位於法國首都文化中心的書店,所經營的全是清一色的英文書籍,從樓上樓下洋洋數萬冊書中居然找不到一本法文書籍。這一現象曾讓我疑惑不解。後來才知道,這是一家美國人創辦的純英文書店,其宗旨是傳播英語文學,專為旅居巴黎的美國人和英國人服務。
書店的首任老闆西爾維亞・比奇女士原是美國新澤西州普林斯頓人,她與許多美國文學青年一樣嚮往巴黎的藝術氛圍,一戰剛剛結束她就來到巴黎,原本想從事法國文學的研究工作。不料,來到巴黎後,卻偶然結識了已在巴黎開了法文書店的美國人阿德裡安娜・莫裡耶;在莫裡耶的鼓動下,西爾維亞於1919年在奧德翁街12號創辦了這家純英文書店。當時的店名為「莎士比亞及同伴」,目標顧客群定為英美學人;而經營模式有點像文學沙龍,顧客可以買書、借書、舊書交換,定期舉辦書友聚會,推介文學新人。
海明威最溫暖的去處
早在比奇女士創辦書店之初,巴黎作為世界藝術之都的地位已經奠定,並因此吸引了大批美國文學青年來巴黎尋夢。他們初來巴黎時大都一文不名,有的不僅買不起書,而且常常連租書費也交不起。每每遇到這樣的顧客,比奇女士總要熱情地伸出援手給予幫助。
海明威1921年到巴黎時,手持他在美國的作家朋友安德森的介紹信找到「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比奇女士幫他找便宜的公寓,介紹先期到達巴黎並在文化圈有一定影響的斯坦因和龐德與他認識。海明威當時沒錢買書,比奇女士的書店給他提供了借書的便利,不要求他先交保金,登個記就可以拿書走人。貪心的海明威第一次就一口氣借走了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託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賭徒》。那也是海明威第一次接觸蘇俄文學,對他日後的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在之後的日子裡,海明威時常在完成寫作的下午,從租住的公寓一路走過來,最後拐進與奧德翁廣場相通的奧德翁街,來到書店,或借幾本自己心儀的書,或與比奇小姐神聊。時間長了便成了書店的常客,書店為了減輕他借書或買書的負擔,便在書店的二樓放上一張行軍床,他只要願意,可以躺在店裡看他想看的書,無須借更無須買。海明威在「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感受到了家一樣的溫暖,這樣的溫暖伴隨他度過了在巴黎最初的艱難時期。對此,他一直感銘在心,在他晚年的回憶錄《流動的聖節》中不止一次地提到這家書店,並對西爾維亞・比奇表現出特別的敬意。
催生了《尤利西斯》
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易斯1920年7月8日移居巴黎,第三天就在龐德引薦下來到了莎士比亞書店,並結識了西爾維亞。之後便成為書店的常客。
那時的喬易斯與海明威一樣,還沒有什麼名氣,他的新作《尤利西斯》剛完成了十五章,正一邊尋求出版,一邊在美國的《小評論》文學季刊上連載。不久,從紐約傳來消息,《小評論》雜誌因連載《尤利西斯》被當地法院判處有罪,罪名是《尤利西斯》帶有色情內容。這一消息傳出後,此前正在接觸中的出版商也明確表態,不再考慮出版他的書。就在喬伊斯一籌莫展的時候,西爾維亞・比奇向他伸出了援手,以自己微薄的經濟實力,冒著輿論與經濟的雙重風險,以書店的名義與喬伊斯籤訂了《尤利西斯》的出版合同。合同籤訂後,喬伊斯倒是輕鬆了,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尤利西斯》後幾章的寫作中,可西爾維亞卻為書的發行徵訂傷透了腦筋:雖然首印1000冊,數量不大,但此書被美英兩個英語國家打上了「有傷風化」的標籤,不便公開徵訂和宣傳,印出的書賣給誰呢?最後她不得不動員周圍的朋友預訂,好在她在文人圈中有些號召力,100冊精裝本在書稿殺青前就確定了買主,還收回了大部分預訂款。這些預訂者包括葉芝、龐德、紀德、海明威、普魯斯特等人。
1921年10月29日,《尤利西斯》終於完稿。三個月後的1922年2月2日是喬伊斯40歲的生日,西爾維亞就在這一天給他送去了《尤利西斯》的樣書。為了表示感謝,喬易斯把這本書的校對稿送她作為紀念。
在之後的若干年裡,喬伊斯一直把「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當成自己的家,每天傍晚都會來書店找比奇女士聊天,或者借錢。而更多的時候,他是來取郵件。因為他給別人寫信時,信封上的回覆地址便是書店的地址。
寧願關門也不把書賣給納粹
「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熱情為英美文學青年服務的美名在旅居巴黎的美國人和英國人中間廣泛流傳,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文學精英,他們中有格特魯德・斯坦因、菲茨傑拉德、享利・米勒、埃茲拉・龐德、福克納、格什溫等一大批後來成為20世紀世界文壇的明星人物。他們旅居巴黎時與「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往來的故事,在他們成名之後都或多或少地提升了書店的文化價值。尤其是海明威和喬伊斯,他們在巴黎的故事總是和這家書店聯繫在一起,他們出名了,書店也就隨之出名。
出名原本是一件好事,但「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卻因為名氣太大招來了禍端。二戰時,巴黎被德軍佔領。一位愛好文學的納粹軍官慕名找到書店,要買喬伊斯的《尤利西斯》,西爾維亞斷然拒絕將書賣給侵略者。那軍官自是十分光火,威脅說第二天帶人來封店。為了避免書店那些高潔的精神產品被納粹玷汙,西爾維亞連夜召來一幫朋友把書全部轉移。當德國軍官第二天帶著納粹兵來查抄書店時,西爾維亞已做好了被逮捕的準備。
54歲的西爾維亞因觸怒納粹軍官而過了半年的牢獄生活,身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出獄後,便失去了繼續經營書店的熱情。書店就這樣停業了。
詩人惠特曼的後裔續寫傳奇
讓西爾維亞意想不到的是,書店雖然停了,但書店的靈魂不死――她和她的書店早已成為傳奇,並在美國人心中扎了根。十年之後的1951年,一個叫喬治・惠特曼的美國人在距原「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不遠的地方盤下一個店面,仿照原書店的模式開了一家叫米斯塔爾的書店。這個惠特曼自稱是美國著名詩人惠特曼私生子的兒子,與美國東海岸作家來往密切;他的書店只賣美國作家的書籍,這一目標定位,使得他的書店在上世紀50年代成了「垮派」(垮掉的一代)作家在巴黎的據點。就像當年的西爾維亞的書店一樣。
不知因為什麼樣的機緣,這個模仿西爾維亞的人在1961年與西爾維亞相遇了。正是在這一次相遇中,西爾維亞將停業十多年的「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的店名使用權無償贈予惠特曼。在她的指導下,書店移植了當初「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的裝飾和店面陳設風格。西爾維亞還向惠特曼提供了原書店的一些珍貴資料,包括她本人與海明威、喬伊斯等名流的合影,以及關於出版《尤利西斯》的合同原件和《尤利西斯》校對本的複製件。從此,喬治・惠特曼便成了「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的合法繼承人。1964年,莎士比亞誕辰400周年時,惠特曼又將「莎士比亞及同伴」書店改名為「莎士比亞」書店。這便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已成為風景名勝的書店。
不過,現在的掌門人卻不再是喬治・惠特曼,而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她是喬治最小的女兒,出生於1984年。為了紀念書店創始人西爾維亞・比奇,惠特曼為他這個女兒取名為西爾維亞・比奇・惠特曼。西爾維亞・比奇・惠特曼在22歲時,成了莎士比亞書店的第三代傳人。
左岸的文化地標
莎士比亞書店雖然經歷了80多年的風雨,但她的經營理念和目標定位始終未變,一如既往地堅持只賣英文書籍,一如既往地善待未成名作家,把發現、培養文學人才置於營利之上,將催生偉大的作者和偉大的思想家視為使命和理想。在喬治・惠特曼經營莎士比亞書店的近半個世紀裡,一直堅持每周一晚上在書店旁邊的小公園裡舉行戶外詩歌朗誦會,周日的午茶時間在書店二樓一側的小屋裡舉行文學講座。所不同的是,書店的靈魂人物增多了,在西爾維亞時代,統領書店靈魂的只有莎士比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海明威、喬伊斯、龐德,甚至她的創始人西爾維亞、繼承人惠特曼,都以不同的方式融入了莎士比亞書店的精神血脈,並與莎士比亞一起構成了書店更為強大的精神招牌。
靈魂與品質的培養,歷史與文化的積澱,足以使卑微的事物變得強大。莎士比亞書店雖然只有兩三尺寬的門面,但已然在讀書人心中樹起了一座雄偉的精神大廈,這座無形的大廈使其成了巴黎左岸的文化地標,長期居住在巴黎左岸的文人習慣於將莎士比亞書店作為約會的地點:某日某時,我在莎士比亞書店等你!
巴黎的旅行社在規劃左岸的旅行線路時,莎士比亞書店也是必遊景點;來自世界各地的自助旅行者即使一本書不買,也要在這個不大的書店裡待上足夠的時間,裡裡外外地拍照留念,然後打行動電話告訴國內的朋友:我找到了莎士比亞書店啦,我現在就坐在海明威曾經躺過的床上給你打電話!這,就是一家書店的文化魅力和精神力量。
如今的莎士比亞書店內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