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靜的早晨,走過一段並不短的松林小徑,實在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這種往返的旅程,有利於我們理解全部的人生——是的,我總是用旅程來描述故鄉的每一種事物,哪怕那屋簷下的麻雀已經和我們一家人生活了整整四十年,都從來不會讓我們感覺到那些小生靈是過去的事物,屬於老舊的範疇。
它們壓根兒就不是,每一天早晨永遠比我們一家人都起得早,有時候我估計它們把夏日夜晚的明月當作剛剛升起來的東方太陽,因為就溫度來說,在極其寧靜的早晨,那種太陽的光芒既不會刺眼,也不會耀眼。麻雀會在半夜發出來一兩聲清脆的叫聲,我有一次就和我母親說,這樣的叫聲和嬰兒的夢中聲音差不多,你知道嗎?我母親對我說,和我自己小時候半夜的夢話是一樣的。
這種把近在咫尺的日常生活當作真正的旅程的觀念,是我近幾年來的一個重要思想,也是我指導自己生活的原則。雖然我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喜歡旅行,喜歡到峇里島享受油亮亮的陽光,或者去早春二月的溫徹斯特,聆聽那一條沿著山邊蜿蜒而去的河流的水聲,但是,我也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在旅行的安排剛剛開始的時候,就想起來回家的日子應該在哪一天。
沒有必要指出來你應該在第六棵松樹那裡停留下來,還是保持愉快的心情,繼續往前。你可以站在任何一棵樹的後面或者前面,觀察突然間翻過坡地的陽光,隨著日頭高升的速度,你就可以大約猜得出來你在松樹林裡所花費的時間。你不需要出資購買陽光,更不需要懇請所有的松節散發出來松樹醇的味道,太陽會引發相關事物的變化,包括出現和消失、脆弱和永恆、短暫和偶然。
小麻雀就生活在高大的松樹上,它們尋找的食物一部分是那些成熟的松子,還有一部分是常年寄生在松樹的一些蟲子。這些蟲子因為和一棵松樹生活了多年,也具有了一種經歷滄桑的力量,在被麻雀抓住之前試圖逃離的動作無異於戰鬥的勇士。不過松樹皮的褶皺太方便麻雀的尋找了。
早晨,有陽光的早晨,抬頭不僅僅看見麻雀飄落的羽毛,還可以聽見它們熱鬧的叫聲,比起地上的野雞來說,它們的叫聲符合它們自身的體型:輕快而明麗,總有一種微妙的智慧。
當然,這種智慧首先應該把你的感覺表達出來,就像一本書一樣,序言的重要性不僅僅是序言的位置,它還要簡明扼要地把一本書和它的作者的核心思想放在前面。那麼,什麼是你短暫旅程的序言啊!
我在讀和分享《碰巧的傑作》的時候,就特別在意作者給中國讀者寫的序言,而梭羅在《瓦爾登湖》的第一節要說的話,實質上就是全書的序言——我這樣說會有很多人不同意,那有什麼關係啊?
往返於松樹林,會有很多人既不關心麻雀,更不會覺得昨天夜裡落下來的松球可以解釋時間的品質,至於自己腳步的快與慢的聲音,根本無從理會。他們急於要趕到某一個地方比如公司或者會議室,急於就剛剛接到的電話信息深陷沉思。
高大的松樹和裸露的樹根,金色的松針,詩人說像風解開了扣子一樣的林間,所有這些都被忽略。然而有趣的是,他們卻在辦公室對另外一個人說他想過上詩和遠方的生活。我的天啊,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想的。
他們早晨不就是踏著細碎的光芒途徑松樹林的嗎?還有,當他們回家,看見可愛的小女兒拿著畫了一棵松樹的畫給自己看的時候,他們往往應付了事:「呵,松樹,松樹。」接下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言語了。
這種可憐造成的傷害波及孩子成長的藝術的心靈,孩子是想問你:「爸爸,為什麼麻雀要站在樹枝上唱歌啊?我也要。」
作者:毛歌 (韶山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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