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級、1980屆河北師大柴溝堡師範大專班中文系一班是具有傳奇色彩的一屆中文班,參加過恢復高考、真理標準大討論等活動,經歷國家實行改革開放、平反冤假錯案等重大歷史事件,趕上了改革開放的時代浪潮,在各行各業都作出了不平凡的貢獻。
今年是1980屆柴師大專班中文系學生畢業40周年,柴師是母校,40多年前的1978年冬天,作為全區選拔的一個重點中文班開學了,經過兩年的發奮學習,1980年11月畢業,追憶當年,感慨萬千,請看女作家張美華的回憶第三篇
1980年9月,河北師大張家口地區師資班柴師中文一班畢業合影,有李東旗、張美華、李殿安、陳玉明、郭志、陳貴、陳少文、李曉紅、武東君、賈春靜、郜志平、劉幼剛,薛玉慶,姚志晴,張震宇等,你能找到他們嗎?↓
前世飄來的雪花
——河北柴師回憶之三
張美華
柴師給了我知識,給了我夢想,還給了我一個真摯的閨蜜和一生的友誼。
她叫郝萬蓮,是當時張家口財貿學校的語文老師,帶職到我們大專班進修的。
大學同窗兩載,我倆夥用一個飯盒、一個菜盆。我們倆人夥吃一份菜,省出一份菜金買書。關於書的話題使我們越談越投機,兩顆心越走越近。那時,一個盆裡攪勺子的日子過得很舒心,也很有詩意。
每到夏天,每遇下午無課,我們便去學校附近的田埂上遛逛:手裡拿幾顆野草或幾朵野花,嘴裡念叨著幾句古詩詞,在那個年代裡裝著「文藝範兒」。那時我們最愛念叨的是來自《三言二拍》中講俞伯牙和鍾子期情義的那首詩:「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那時的我怎麼會想到多少年後,痛失知音的悲劇會降臨到自己的身上!我無意去擬比古人,也彈不出「巍巍乎若高山,蕩蕩乎若流水」的琴聲,但「子期不再對誰彈」的悲愴和酸楚卻時時向我襲來。子期不在,伯牙有琴可摔,可我有什麼呢?有!我有有生之年回味不夠的記憶。
那時,學校周圍是大集體的菜園,我們就常去「偷」一些黃瓜、西紅柿、玉米等。我們的行為也不能叫偷,因為看田的在給我們站崗放哨呢。說來這還是因了萬蓮的善良。一次,我們出去散步,看見田埂上坐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小男孩。一問詢,原來那個小男孩是看田的。萬蓮和我商量,說我們少吃點,給那個孩子每天往出勻一個饅頭。我當然同意。於是每天晚自習一下,她就拉上我給那個男孩送飯去了,她細心到不忘往饅頭裡夾點鹹菜。作為回報,那個孩子給我們望風,讓我們盡情地去「偷」,可我們手忙腳亂地摘上一些黃瓜、西紅柿之類的「水果」就逃回學校了。
是的,沒錯,那是水果。
那時,這些東西在我們眼裡就是最珍貴的水果。
冬天,我倆愛去荒草萋萋的郊外走走。有雪片飛來,落在我肩上一片,她肩上一片。她說:咱倆前世是兩片雪花,約好了一起下凡的。你性急先走了,結果走錯了地兒,去了張北。我就差你一會兒,結果就差了一年,還落在了沽源。
我們用文學的幻想演繹著緣分。
我倆是同一天的生日,我長她一歲。
「好在現在我們又搞到了一起。」這樣說著,我們把手緊緊地拉住,生怕此生再分開。
然後我們就感慨我們生在了新社會,能夠上大學,多幸運!又假設,倘若是生在舊社會,我們能做什麼? 童養媳?壓寨夫人?女英雄?趙一曼?劉胡蘭?要不,我們就隨一個人去流浪,騎著馬,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目標,沒有方向,走哪兒算哪兒,隨意、浪漫、驚險,多好!後來我和萬蓮無數次地去「流浪」,不過幻想中的騎馬變成了坐火車。那個隨我們流浪的人只是彼此。現在這種流浪升級為旅遊,而我們當年幻想和實施的流浪應該算是原生態的旅遊。
在茫茫人海中,人是能夠憑藉本能找到自己的同類的。
我和萬蓮是同一種植物。我們是草,是壩上的沙蓬草。厄運下流幹了綠色的淚水,成熟為一蓬乾柴。雖然沒有豐碩的果實,卻有屬於自己的骨鯁和鋒芒。我們是花,是壩上的蒲公英花。我們沒有嬌豔的花朵,卻有屬於自己的嚮往和夢想。沙蓬草和蒲公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隨風飄蕩到遠方。沒等退休,借著提前離崗的東風,我便從草原飄到了大海邊。
這是我和萬蓮的第二次分離,第一次是大學畢業。我回到了張北,她回到了原學校——張家口財貿學校。那時沒有手機,電腦,只託鴻雁傳書。多虧我們是學中文的,在書信中反能把思念、眷戀之情抒發得更淋漓,表達得更盡致。她總是稱我「親愛的」,落款則是「永遠愛你的人」。捧讀這樣的信,總是每讀每灑淚。
那時,我們相距只五十公裡,但初為人妻、人母的艱辛和不自如,反而把我們的相見搞得直如天涯海角一般。有時,真想她,她也來信說想我。於是,謀劃著抽出個星期天,匆匆地趕去市裡看她。匆匆地見上一面,匆匆地不知說什麼。頭上一句,腳上一句,東拉西扯,匆匆地該分手了,始知該說的都沒說。於是,便又開始謀劃著下一次的再見面。那情形,宛如偷情的戀人一般。有時,她也從市裡跑到縣城看我,同樣地也是來去匆匆。那時,我們就象兩地分居的夫妻,渴望著常相廝守的一天。
終於我調到了張家口,我們開始了「牽手話四季」的人生。
「牽手話四季」是我寫我們友誼的一篇散文,也是那些年我們生活和友誼的真實寫照。真的,我們的牽手,好像只是為了「話」。我們有那麼多的話,從春說到冬,從秋說到了夏。
在那10多年裡,誰都知道我倆好得像一個人。他們學校的老師都認識我,我們報社的人都認識她,可我倆從來沒有互相利用過。我在張家口日報社做了多年的報紙副刊編輯,但才華出眾的萬蓮沒在我主編的版面上發過一篇文章。她被人稱道的那兩篇散文《秋白不死》和《獨狼》責任編輯都不是我。那是我調到晚報,不再編文學版後,其他編輯編發的。她的丈夫,多年來一直主管一所中專學校的招生工作,我也沒讓他給我照顧過一個學生。萬蓮說:真的朋友是用來心疼的,不是用來利用的。她還說:真的朋友,可以一萬年不勾結,幾時想勾結,幾時還那麼親!而我和萬蓮勾結在一起,只是為了說,為了玩兒。一位搞心理學的朋友說:你們心底的兩個小小孩兒一直在一起玩耍。是的,我們快樂時一起說笑;不開心時一起嘆氣、憤怒或流淚;讀一本好書,互相交流感想;酒桌上則聯手和人拼酒。她總說我倆是1+1>2,2-1=0。真的,只要我倆在一起能量就無限大。每遇聚會,不管有多少人,我們只管自己說笑調侃抑或去調侃別人,一個比一個口齒溜,一個比一個人來瘋。多少人也都是我倆親密秀的背景。倘遇一個不在,那另一個就受氣童養媳般地不敢吱聲了。
然而我卻忽略了我們是一體的這個事實,丟下朋友,一個人跑到大海邊了。
我到青島開發區一所民辦大學工作。正巧學校給提供購房貸款擔保,我就決定在海邊買一套房。我問萬蓮你買嗎?萬蓮想也沒想就說:你買我就買。買房置地是多大的事兒,可在我倆這裡就好比決定買一棵大白菜。我們常常會這樣「舉重若輕」地做出一些不理性的決定。拍板容易,籌錢難。我們兩個共需籌10萬元的首付,籌到最後,還缺600元。想想該拆兌的都拆兌了,該借的也都借了,兩人只有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相對苦笑。
交了首付,我找當地的同事做擔保,給萬蓮也貸了款。於是我左手為自己摁手印,右手為萬蓮摁手印,我把自己和萬蓮一起摁進了苦海。
因為怕貸款時間長利息多,我們只貸了5年期的款,每人12萬,每月連本帶息要還2300多元,而我們當時的月工資卻不足2000元。於是,我繼續在外打工,萬蓮則業餘去上課掙錢,我們只為快快還上貸款,好早早住進海邊的房子。
現在想來,萬蓮那哪裡是在上課,那簡直就是玩命。加上學校的課,那時,她一周要上50節課;還有一大堆材料需要她去寫,那時,她被「重用」在辦公室工作。
最後她把生命一節一節地扔在了講臺上!
健康、活潑、精力無限的萬蓮把人生定格在了52歲上!
她是活活地被累死了!
每憶及此,我都痛斷腸,也是一節一節地痛!
倘我不捨棄草原,倘我不去買那勞什子的海景房,我的朋友她能棄我而去嗎?若干年後,那個地方發生了爆炸,我的悔恨更是讓我的腸子發了青,一節一節地青著。
想萬蓮臨終,曾想讓女兒把骨灰帶回青島的開發區——黃島,撒在大海裡。她以為我還會在黃島的。
蓮兒啊,你想想,你走了,我還會一個人在那裡住嗎?
夏日黃昏,誰和我看小珠山頂那枚海水洗過的胭紅夕陽?秋月朗照,誰與我在金沙灘邊感嘆海上生明月的詩意?
你走了,我在異地他鄉的堅守還有意義嗎?蓮兒呀,我原是等你去的啊!
作家張潔在其母去世後曾說過一句話:54歲做孤兒要比5歲做孤兒痛苦得多。是的,5歲孤兒的痛苦是別人認為的痛苦,而54歲 的痛苦是發自自己心底的痛和苦!現在已過花甲之年的我,痛苦地面對著最知心的朋友不在了這一現實!這樣的面對從上一個鼠年開始,到這個鼠年,已是一個輪迴。在這個轉眼已過,但每日難熬的輪迴裡,我如一個失去親媽的孤兒討好依戀嬸子、大娘一樣,去討好逢迎那些以往並不常走動的親友,以慰藉和填充我失去萬蓮的空落心靈。但我痛楚地知道:蓮兒啊,你是不能替代的!別的朋友可以替代你的一部分。但是所有的部分疊加在一起也不是你!
萬蓮走後,我一直都不願相信她不在人間了這個事實。我總覺得她只是暫時離開我一段時間,就像當初我去青島離開她一段時間一樣。現在我終於明白,她走得時間太長了,我是再也等不回她了!我能做得就是把這一份痛安放在心底最深處,不去觸碰 。唉,可我總是由不得自己,不忍觸痛卻常常去觸痛……現在我寫回憶柴師學習生活的文章,她自然是繞不過去的。
現在我愈來愈感到我和她就是前世相約過的兩片雪花,今生相遇,一起流浪,一起飄零,然後又分離……
其實,我們一直也沒有分離。出我家小區門,左拐,第六棵大樹下,每年屬於祭奠的日子,我們都在這個地方相約。我給她送一些錢和吃的,最重要的是和她說說話,她總是能知道我要說什麼,我也總知道她想聽什麼。我說那些她想聽的,她就把火苗竄高回應我。
那天我總是劃不著火柴。我就念叨: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腿疼,可我買也買了,你就收走吧。那火柴忽一下就著了,任大風也吹不滅了。我知道,她是有靈的。靈性的她,無論在哪個世界裡都是靈性的。
靈性的蓮兒永遠知道我是另一片雪花。
作者:張美華,女,網名如水如月,河北張北人。畢業於河北師範大學柴師大專班中文系,進修於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編輯班,省作協會員。曾任張北一中、張北師範語文教師;張北文化館創作員;張家口日報副刊版、教育版主任編輯;張家口晚報特稿部、文教專刊部主任。
著有散文集《飛去的雲》、報告文學集《天馬剛剛起飛》。退休後致力於家庭教育研究,先後供職於山東青島濱海學院,華東交通大學母親教育研究所,系全國婦聯維護婦女兒童權益先進個人,省家教協會理事,市婦聯家庭教育顧問。著有家教專著《好孩子從媽媽的好耐心開始》《做個溫暖母親》等。現為某文學期刊執行編輯。
作者:張美華 近照
1980屆河北師大柴師中文一班七位女生↓
前排從左到右陳少文(宣化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郝萬蓮(張家口學院副教授,2008年已去世),作者:張美華。後排從左到右陶風梅(蔚縣二中教師)李曉紅、武東君(二人皆為崇禮二中教師)賈春靜(分回沽源一中,後調到張家口一家大型企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