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了鮑勃·迪倫
「為他在偉大的美國歌謠傳統中創造了新鮮的詩性表達」
2011年8月,由詩人、譯者周公度翻譯的美國民謠歌手、詩人鮑勃·迪倫詩選,在《飛地》雜誌前身《詩林》雙月號上發表(2011年第4期),這是鮑勃·迪倫的詩歌首次在中國刊物上發表。
鮑勃·迪倫27首詩選 | 周公度 譯
◤給伍迪的歌
我在離家千裡之外的地方
走在一條荒僻公路之上
我看見了你世界中的人與事
傾聽乞丐、農夫、王子和國王。
嘿,伍迪·格思裡,我給你寫了一首歌
關於這來到的奇異的舊世界
它似乎病態又飢餓,疲憊又破爛
它看上去瀕臨絕境,又像剛剛出生。
嘿,伍迪·格斯裡,我知道你所知悉的
我所說過的話,我將反覆敘說
我唱過每一首歌,但仍未唱夠
因為沒有多少人像你的昔日所為。
這首歌也獻給西斯科和桑尼,萊德貝利,
還有所有陪伴你旅程的好人們
獻給他們真實的心與雙手
雖然他們已歸於塵土,隨風而去
我明日即離開,但是也許就在今日
某一日走在某處的公路上
我想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是說:「我也經歷了一些艱難的旅程。」
Robbie Robertson, Michael McClure,
Bob Dylan, and Allen Ginsberg,
San Francisco, 1965
◤談談紐約
漫步在荒涼的西部,
離開了我最愛的小鎮。
我的思緒翻轉起伏,
當我進入了紐約城,
人如胡麻低入塵埃之中,
而高屋廣廈直聳雲端。
紐約城的冬日時光,
狂風卷襲著雪地,
就地踱走,無處可去,
人如冰柱冷入骨隙,
我寒冷至極。
《紐約時報》說這是十七年來最冷的冬季;
我卻不再覺得多麼寒冷。
背著我的舊吉他,
匆忙趕上一班地鐵,
經過一番搖晃、顛簸、推擠,
終於到達市區;
來到格林威治村。
我在那兒走來走去,
然後來到一間咖啡屋。
我走上舞臺彈唱,
人們在臺下喊,「早點回去吧,
你就像個鄉巴佬;
我們需要的是民謠歌手。」
後來我得到了份吹口琴的活兒,繼續演奏,
一天一美元,我幾乎把肺吹出體內。
吹得我心意虛脫,頭腳混淆。
有人說他喜歡我的口琴聲,
他大聲呼叫著他多麼喜歡我的口琴聲;
一天一美元總有所值。
如此消磨了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
我在紐約城得到一份工作,
在一個更大的地方,錢也多了點兒,
加入了個協會,薪酬漸趨合理。
一個偉大的人曾經說過,
某些人用一支鋼筆就可以擄掠你。
用不了太久你就能發現,
他言語中的深意。
許多人的桌子上沒有多少食物,
但他們卻擁有不少刀叉,
——他們總是要切點什麼。
所以啊,一個陽光溫暖的早晨,
我自紐約城漫步而出。
帽簷遮著我的眼睛
朝向西部的天空出發。
再見,紐約。
你好,東奧蘭治。
譯自《Bob Dylan》(1962)
◤她屬於我
她得到了她需求的一切,
她是一個藝術家,她從不回頭。
她得到了她需求的一切,
她是一個藝術家,她從不回頭。
她能夠將黑色從夜晚驅除,
同時將白日塗抹成黑色。
你本來計劃不再端坐,
傲慢地搶走她看到的所有。
你本來計劃不再端坐,
傲慢地搶走她看到的所有。
但你卻屈膝在地,
興奮地通過她的鎖孔窺看。
她從不張口結舌,
她從無跌落之時。
她從不張口結舌,
她從無跌落之時。
她不是任何人的孩子,
法律也根本不能奈何她。
她戴著一枚埃及指環,
它在她說話之前閃閃發光。
她戴著一枚埃及指環,
它在她說話之前閃閃發光。
她是一個催眠術收藏家,
你是個走俏的古董。
在星期日向她鞠躬,
她生日時向她致禮。
在星期日向她鞠躬,
她生日時向她致禮。
在萬聖節前送她一個喇叭,
而聖誕節,則要送她一面鼓。
◤瑪姬的農場
我再也不去瑪姬的農場工作了。
是的,我再也不去了。
我在早晨醒來,
合起雙手,祈求雨臨。
我有了一腦袋新的主意,
它們幾乎使我瘋狂。
那真是個羞辱,她讓我擦洗地板。
我再也不去瑪姬的農場工作了。
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兄弟工作了。
是的,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兄弟工作了。
哦,他給了你五分硬幣,
他遞給你了一角硬幣,
他咧著嘴要求你,
如果你有一段好時光,
每當你閉上房門,他便懲罰你。
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兄弟工作了。
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爸爸工作了。
是的,我再也不去了。
哦,他丟擲雪茄
到你的臉上,只是為了取樂。
他臥室的窗戶,
由磚砌成。
國民警衛隊的人站在他的門口。
啊,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爸爸工作了。
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媽媽工作了。
是的,我再也不去了。
哦,她與所有的僕人談論
男人,上帝還有法律。
每一個人都說
她才是瑪姬的爸爸背後的頭腦。
她六十八歲,但她說她才二十四歲。
我再也不去為瑪姬的媽媽工作了。
我再也不去瑪姬的農場工作了。
是的,我再也不去了。
啊,我盡了最大的努力
去做我想像中的自己,
但每一個人卻希望你
成為他們的樣子。
當你拼命工作,他們卻在唱歌;我厭倦了這一切。
我再也不去瑪姬的農場工作了。
以上譯自《Bringing It All Back Home》(1965)
◤致羅蒙娜
羅蒙娜,靠近些,
靜靜地閉上你流淚的眼睛。
你的悲哀的苦痛
在你的理智甦醒之際終將消逝。
城市的花朵,
儘管鮮豔如初,有時也靜如屏息。
那是無益的嘗試,
與死亡謀劃相處,
儘管我不能將此清晰解釋。
你乾裂的純潔的嘴唇,
我仍然希望去深吻,
仿佛你的皮膚之下潛藏著能量。
你的充滿魅力的姿勢,
仍然時刻捕獲著我。
但它擾亂著我的心,愛人
我看到你試圖成為
那並不存在的世界的一部分。
那完全是在夢境,寶貝,
是一片真空,一個設想,寶貝,
它就是這樣誘使你陷入虛幻。
我可以看到你的腦海
已經混亂,充溢著
那些發自裝腔作勢的嘴巴的無用的泡沫。
我肯定地說你在猶豫
是留下還是返回,
後退到南方。
你曾經天真地想像
最終的結局盡在掌握。
但是沒有人傷害你,
沒有人擊敗你,
除非你自己的感覺非常糟糕。
我已聽你說過了多次,
你不比人們優秀多少,
也沒有人比你強多少。
假如你真是如此,
你就應該明白,
雖然一無所獲,但也無所可失。
由於既定的事實,魄力與友情,
你懊惱於阻止,
這一切使你迷惑,束縛著你,
讓你感覺
你必須完全如同他們。
我願永遠與你傾談,
但是不久我便會無言,
它們將變成無意義的字環。
在我的內心深處,
我知道我毫無助益。
諸事終將流逝,
萬物刻刻變遷,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或許有一天,
誰知道呢,寶貝,
我會趕來為你哭泣。
以上譯自《Another Side of Bob Dylan》(1964)
◤它讓許多人笑起來,它也讓一火車的人哭
(笑需要付出許多,哭需要付出一火車)
哦,我在郵政火車上,寶貝,
這是永難買到的甜蜜。
哦,我徹夜不安,寶貝,
我斜倚在車窗上。
啊,如果我死去
就在此刻的山巔;
如果我未去,
你知道我的寶貝卻會。
月光透照樹林,
難道它看上去不夠美麗,媽媽?
剎車手揮動著標旗,
難道他不夠英俊,媽媽?
太陽正沉入海底,
難道它還不夠完美?
我的女孩總是跟隨著我,
難道她不夠漂亮?
如今冬季時光來臨,
車窗之上結滿冰霜。
我想去告訴每一個人,
但是無人能夠理解。
哦,我要做你的愛人,寶貝,
我不想做你的首領。
當你的火車迷失,
不要說我從未相告。
◤瘦人歌謠
你走入房間
手裡拿著鉛筆
你看到有人全身赤裸
你說,「那男人是誰?」
你竭力思索
但仍然不能理解
當你回到家中
那時你會說什麼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你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你抬起頭
你問,「這是哪兒來的?」
有人指給你說
「是他的」
你說,「我的是什麼?」
另一個人說,「什麼在什麼地方?」
你說,「哦,我的天
難道我在這兒獨自一人?」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你遞上你的票據
然後觀看著滑稽的表演
有人聽到你的說話
立刻向你走來
說,「你感覺怎麼樣,
做一個這樣的怪人?」
你說,「難以忍受」
此時他遞給你一支煙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當有人否決你的想像
你有很多方式
自伐木工人之中
獲悉你要的真相
但沒有人有絲毫敬意
總之,他們早就期待你
給慈善組織
開一張免稅的支票
你曾經與教授在一起
他們都喜歡你的樣子
你也和那些偉大的律師
討論受蔑視的人和惡棍
你已經通讀了所有
F·斯科特·菲茨傑拉德的書籍
你讀得如此認真
如此精通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哦,吞劍的人,他走向你
然後跪下來
刺穿他自己
然後敲擊著他的高鞋根
毫無徵兆地
他問你感覺怎麼樣
他說,「這兒是你過去的喉嚨
謝謝你的款項」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現在,你看到了獨眼的侏儒
大喊著「NOW」
你說,「那是什麼原因?」
他說,「為什麼不?」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他尖叫著,「你是頭母牛
給我一些牛奶
不然滾蛋回家」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哦,你走入這房間
像一匹駱駝,愁眉苦臉
你把你的眼睛埋進口袋
鼻子俯在地上
那兒應該有個法律
阻止你的到來
你命中就應該
戴著耳機
因為這兒顯然發生了一些事情
但你對此一無所知
是不是,瓊斯先生?
譯自《Highway 61 Revisited》(1965)
Bob walking with Susan Elizabeth
◤我們之中早晚有人會明白
我不是故意對你如此糟糕
你不要感覺這只是針對你
我不是故意對你如此糟糕
你只是恰好在那兒,就是這樣
當我看到你微笑著對你的朋友說「再見」
我想那對我預示著
你不久就會回來
我不知道你說的「再見」是永離
但是,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我曾真心真意地嘗試接近你
我不能理解你所展現給的一切
你的圍巾緊緊地遮著你的嘴巴
我不能理解你所展現給的一切
但你說你了解我,我相信你的話
當你在我的耳邊私語
問我是跟你離開還是與她
我一時難以確信所聽到的話
你是那麼明媚而年輕
但是,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我曾真心真意地嘗試接近你
雪霽瀰漫,我不能看得清楚
你的聲音仍在我的耳邊
我看不清楚我們來到了哪裡
但是你說你知道,我相信你的話
後來你告訴我,
那只是玩笑,你並非來自農場
我告訴你,如同你擭住了我的眼睛
我從未想過去傷害你
但是,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
遲早,我們之中有人會明白
我曾真心真意地嘗試接近你
譯自《Blonde on Blonde》(1966)
◤約翰·韋斯利• 哈丁
約翰·韋斯利·哈丁
是窮人的朋友,
他手握雙槍遊蕩
遍布鄉野,
他常破門而入,
但從未傷害過
一個是正直的人。
在肖恩郡曾流傳
有一次他們說
他和他的妻子
隱姓埋名。
但那情形並沒有多久,
他便被眾人周知
因為他總是如此
及時伸出援助之手。
所有的電報上
儘是他的名字,
卻沒有一件對他的控訴
即便他們能夠證明。
遠近也沒有人
能追蹤抓得到他
他總是如此
飄忽難覓的行止。
◤我夢見我見到了聖·奧古斯汀
我夢見我見到了聖·奧古斯汀,
真實一如你我,
悲戚漫徹這些居室
不幸之至,
他的手臂下夾著一張毯子
與一件純金的大衣,
他在尋找那些業已出賣的
每一個靈魂。
「站起來,站起來,」他大聲喊著,
聲音如此自然、威嚴,
「出來吧,宿命之中的國王與皇后們
來聆聽我悲哀的怨訴。
你們之中已無捨生取義之人
如今有誰還能夠找到自我,
繼續行走你的路吧
但要明白你們並不孤單。」
我夢見我見到了聖·奧古斯汀,
他的氣息熾熱、鮮活,
我夢見我既在其中
卻視他如死亡
啊,我在惱怒中醒來,
如此孤單而心存驚懼
我把手指貼在玻璃上
開始垂首哭泣。
◤沿著瞭望塔
「那兒肯定有路離開這裡,」小丑對小偷說,
「目前的境況太混亂,我不能有絲毫心安。
商人,他們喝我的酒,農夫挖掘我的土地,
但無人清晰知曉它們的價值。」
「不必如此激動,」小偷平靜地說
「此處的人們大多認為今生不過是個笑話。
但是你與我,洞悉這些,這並非我們的命運,
「所以我們莫再虛言,時間已經很晚。」
沿著瞭望塔,王子們全神貫注地張望
女人們與赤腳的僕從來來往往。
遠處一隻野貓發出悽厲的叫聲,
兩個騎馬的人向這行來,狂風呼嘯。
以上譯自《John Wesley Harding》1967年
◤來自北方鄉村的女孩
如果你旅行至北方鄉村的集市,
那邊界上的風常忽然來臨而低回,
請代我向一個住在那兒的人問好。
她曾是我的摯愛。
如果你去時恰逢暴雪之季,
河流冰封,夏季早已遠去,
請看看她是否穿著溫暖的外套,
抵禦那咆哮不止的冷風。
請替我看看她是否還留著一頭長髮,
是否依然美麗蜷曲,垂至她的胸前。
請替我看看她是否還留著一頭長髮,
那是我的記憶中她最美的樣子。
我在她的印記中只是一個浪子。
漫長的時光中我曾時時祈禱,
在我的夜晚的黑暗之內,
在我的白晝的明亮之中。
如果你旅行至北方鄉村的集市,
那邊界上的風常忽然來臨而低回,
請代我向一個住在那兒的人問好。
她曾是我的摯愛。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我聽到鎮上謠言四起,
他們說你計劃甩開我。
我急切想讓你做的是,
你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他們說你與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他很高大,黝黑而且英俊,你拉著他的手。
我的愛,我全部的心在你身上,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我聽說另一個男人緊緊地擁抱你,
這深深低刺傷了我,那不像是偽裝這樣。
我聽到的那些所有可怕的事,
我不想相信它們,我只想聽你說。
我的愛,你最好直接過來,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我聽到的那些所有可怕的事,
我不想相信它們,我只想聽你說。
我的愛,你最好直接過來,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以上譯自《Nashville Skyline》1969年4月
◤時光慢慢流逝
山中的時光靜寂緩慢,
我們坐在橋畔,在泉水邊散步,
追尋野生的魚群,在溪水上漂浮,
當你置身塵外,時光靜寂流逝。
我曾有個心上人,她嬌小、美麗,
我們坐在她家的廚房裡,她媽媽正做著糕點,
窗外的星辰閃爍高懸,
時光靜寂流逝,當你找到你的心愛。
不是沒有理由搭一輛貨車去小鎮,
不是沒有理由再去那集市。
也不是沒有理由再來來回回,
不是沒有理由去每個地方。
白日的時光靜寂緩慢,
我們注視著前方,努力不使之偏向,
就像夏日的紅玫瑰逐日盛開,
時光靜寂流逝,永不復返。
◤吉普賽人
那吉普賽人,
落腳在一家大旅館內。
他微笑著,當他看到我,
他說,哦,好,好。
他的房間黑暗、擁擠,
電燈低垂,燈光黯淡。
你好?他對我說,
我也如此向他問詢。
我來到旅館大廳,
打了一個短暫的電話。
那兒有一個漂亮的跳舞的女孩,
她大聲說著話,
「去看吉普賽人。
他可以在你身後消失,
驅逐掉你的恐懼,
帶你穿過鏡子。
他曾在拉斯維加斯表演,
現在他將在這兒演出。」
旅館外面燈光閃爍
河流如淚水的薄彩,
我遠遠地觀看著它們
音樂響起在我的耳邊。
我回去看那吉普人,
節目即將開始。
吉普賽人的房門大開
但是那吉普人已經走了,
還有那個漂亮的跳舞的女孩,
從此難覓她的芳蹤。
我看到太陽已經升起在
明尼蘇達州的小鎮上空。
◤清晨
你能不能聽到公雞的鳴叫?
野兔跳躍著穿過公路
橋下的水綿延不息
這樣幸福,正如看見你的笑容
在蔚藍色的天空下
就在這清晨,新的一天
就在這有你的清晨。
你能不能聽到馬達的聲音?
汽車駛來打破寂靜
停在距鄉村一或二英裡的地方
這樣開心,正如看見你的笑容
在蔚藍色的天空下
就在這清晨,新的一天
就在這有你的清晨。
夜晚過去如此迅速
它總是如此,當你在我身邊。
你能不能感覺到太陽的光芒?
土撥鼠奔跑在鄉村溪流的邊上
今日必是我夢想成真的一天
這樣幸福,宛如重生
在蔚藍色的天空下
就在這清晨,新的一天
就在這有你的清晨。
這樣幸福,宛如重生
在蔚藍色的天空下
就在這清晨,新的一天
就在這有你的清晨。
清晨……
◤我體內的人
我體內的人接納所有的索求,
而他只需要一點兒補償。
接受一個喜歡你的女人
抵達心中的那個人。
烏雲翻卷逼臨在我的門前,
我想自己也許不應想得太多。
接受一個愛你的善良的女人
找到我體內的人。
然而,這是多麼奇妙的感覺
仿佛確信你就在旁邊,
觸動我紊亂的心
自我的腳尖直到耳內。
那個體內的人有時隱藏,抑制究竟的理解,
只因為他不想形如機器。
接受一個喜歡你的女人
抵達心中的那個人。
◤三個安琪兒
三個安琪兒在街道上,
每人吹奏著一把號,
穿著醒目的帶翅膀的綠色禮服
自聖誕節早晨她們便在那兒。
蒙大納野貓一閃而過,
接著是一位身著明亮的橙色裙子的女士,
一輛「優鎬」拖車,一輛沒有了車輪的卡車,
第10大道的公交汽車正向西行駛。
狗與上空飛翔的鴿子躁動徘徊,
一個佩戴徽章的人跳躍著行走,
三個年輕人蠕行在上班途中,
沒有人駐足自問為什麼如此。
麵包店的停車場在柵欄之外
就在三個安琪兒所站立的邊際,
駕駛員窺看著她們,試圖尋找一個車位
這個凝固的世界靈魂飽滿豐盈。
安琪兒們全天都在吹奏著她們的號,
整個地球如此流轉,仿若經過,
然而沒有人傾聽她們演奏的音樂,
有人嘗試過嗎?
以上譯自《New morning》1970
◤即如今夜
即如今夜
如此快樂,你來到我身邊,
緊緊相依
加熱剩下的咖啡。
我們蜜語不歇
更多的是回憶,
彼時真切。
即如今夜。
即如今夜
如此快樂,你在我的身邊
緊緊貼著我,美好的相遇
你說你絕不再遠離。
你的手滑過我的背,
那觸摸使我欣喜
真切直接
即如今夜。
即如今夜
我難以入睡,
外面空氣冷冰
積雪深厚。
堆起火來,投進木柴
傾聽燃燒的嘶聲
任它燃燒,燃燒,永無休止
即如今夜。
你的身體靠近我
與我緊緊相伴,
那時天寬地闊,
如此令人沉迷,不要推開我。
任四周的風吹打
在這破舊的小屋門上,
我想如果我不再逃離我們會一如既往。
窗玻璃上結滿冰霜
還有每個柔軟難捨的吻,
那真切的感覺
即如今夜。
譯自《Planet Waves》1974
◤糾結的憂鬱
清晨的陽光閃耀
我躺在床上
想著她是否已經完全改變
她的頭髮是否依然火紅。
她的親人說我們在一起
必定會愈加艱難
他們從不喜歡媽媽自己縫製的衣裙
爸爸的存摺也從未見增。
我站在路邊
雨水灌滿鞋子
直奔東海岸
天知道我已為之傾盡所有
這糾結的憂鬱。
在我們初識之時她就結婚了
很快又離了婚
我想是我使她擺脫了困境
但我的表現顯然有點急切
我們開車去了最遠的遠方
把所有遺棄在西部
卻在一個悲涼的夜晚自此分開
彼此相信這樣最好
她轉身看著我
當我舉步離開之時
我聽到她的話就在我的肩膀上:
某日我們也許再次相遇
這糾結的憂鬱。
我在深密的北方森林找了份工作
暫時做一個廚師
但我從沒有多麼喜歡
每一日如斧頭伐木
後來我到了紐奧良
在那兒我幸運地得到僱傭
暫時在漁船上工作
就在德拉克洛瓦城市的邊上
但在所有的時光我一直孤單
往事一如昔日,
我見過許多的女人
但她從未走出我的心;雖然我漸漸成長
這糾結的憂鬱。
她在一個袒胸酒館工作
我去那兒喝杯啤酒
就那樣盯著她臉的側面
在清晰的燈光下 。
後來人群漸少
我也趨步離開
她站到我的椅子後面
對我說,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咕噥著什麼掩飾呼吸
她研究似的看著我臉上的紋路
我承認心中有絲絲不安
在她蹲下為我系上鞋帶的時候,
這糾結的憂鬱。
她在爐子上點燃煙,遞給我一支
「我很好奇你為何從不主動問好,」她說
「看上去你個是沉默的人。」
然後她打開一本詩集
遞給我
是一個義大利的詩人
屬於十三世紀
但每一個詞語都是那麼真實
灼熱奪目如同燃燒的煤
遍布每一頁
就像寫在我對於你的靈魂之上,
這糾結的憂鬱。
我與他們住在曼特裘大街
順著臺階走進我的地下室
咖啡館裡徹夜播放著音樂
旋律迴繞在空氣裡
於是他開始身體交易
他心裡的一部分已經死去。
她不得不出賣自己的一切
心如冰封。
當最後的底線毀滅
我後退如山倒,
我唯一知道去做的事
就是像鳥兒一樣竭力飛行,
這糾結的憂鬱。
如今我再次返回原地,
無論如何我要得到她。
所有的人都明白
他們如今對我猶如幻覺。
他們有些人是數學家
有些是木匠的妻子
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如何開始,
我不知道他們要怎樣對待自己的生活。
但是我,仍然在途中
只為另一場命中的相會
我們總是有同樣的感覺
只是各自觀察的角度相異,
這糾結的憂鬱。
◤簡單的命運的轉折
當夜色漸深
他們在公園裡坐在一起,
她看著他,他感覺到火花自手指傳至骨髓。
他感到孤單,但只是一瞬間
也許此時就是命運的簡單的扭轉。
他們沿著古老的運河行走
微微的猶豫,我清晰地記得
來到一個陌生的霓虹燈閃亮的旅館。
他感覺他的心好像被一輛滿載貨物的火車撲面撞來
飛向命運的簡單的扭轉。
薩克斯管的聲音遙遙傳來
當她走在拱廊之時。
燈光透照著他腳下斑駁的樹蔭,
她丟給大門口的盲人一枚硬幣
將命運的簡單的扭轉拋在腦後。
他醒來後,房間已經空了
哪兒都沒有了她
他打開窗戶,告訴自己不必在意,
卻感到莫名其狀的空虛
隨著那命運的簡單的扭轉。
他聽著鐘錶的滴答聲
在這機械的應答裡向前走,
在帆船林立的海濱碼頭追尋她的蹤跡。
也許她只是又一次隱藏起來,任他久久地等候
命運的簡單的扭轉,再次反覆。
人們告訴我不要這樣
心存希望,深陷其中。
雖然我遺失了命運的指環,但依然相信她是我的命運。
她生於春天,而卻我生於之後
我只歸咎於命運的簡單的扭轉。
◤大女孩
我們的談話
簡短又甜蜜
幾乎淹沒我
難以抑制的雙腳
我在雨中回來
而你在幹地上
你造就了這所有
現在你是一個大女孩了
地平線上的小鳥
又停在柵欄上
它為我唱著歌
盡其所能
我就像那小鳥
也在為你唱歌
我希望你能聽到
聽到我歌裡的眼淚
天氣在變化
惡劣非常
但馬在河流中,改變的想法是什麼
我忘記以前種種
忍痛停止,重新開始
像螺絲錐著我的心
從未消失,自從我們分開。
譯自《Blood On the Tracks》(1974)
◤溪谷下遊
你的氣息是甜蜜的
眼睛像天空中的兩顆寶石。
你的背影筆直,頭髮柔順光滑
當你躺下,靠著枕頭。
但我卻沒有心動
沒有感激或者愛意
你並不是為我忠誠
而是對天上的星辰。
上路之前,再來一杯咖啡,
再來一杯咖啡我就走
去那溪谷的下遊。
你的爸爸是一個亡命之徒
一個職業流浪者
他將教給你怎樣挑選和決定
怎樣投擲飛刀。
他俯瞰著他的王國
沒有陌生人能夠闖入
他的嗓音顫抖,當他大聲咆哮
為了一碟子食物。
上路之前,再來一杯咖啡,
再來一杯咖啡我就走
去那溪谷的下遊。
你妹妹感覺到她的未來
會像你的媽媽和你自己。
你從不學習閱讀或寫作
你的書架上沒有一本書。
你的希望沒有極限
你的聲音像一隻草地鷚
但你的心像海洋
神秘而幽深。
上路之前,再來一杯咖啡,
再來一杯咖啡我就走
去那溪谷的下遊。
譯自《Desire》1976
◤慢火車
有時我覺得如此渺小、厭倦
無助,並疑惑我的夥伴究竟發生了什麼,
無論遺失或發現,他們均衡量代價而為
所有人間的法則,他們全然放棄?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在阿拉巴馬州我有個女人,
她是個純潔的姑娘,但她很現實,
她說,我的男孩,毫無疑問,你必須放棄你的成見,認清事實,
你會死在這裡,就如一場意外的統計數字的一個。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外國的石油控制著美國人的一切,
看看你的周圍,均使你窘迫不安。
酋長們宛如國王,寶石滿身,嗅著戒指,
決定著美國的未來是阿姆斯特丹還是巴黎
那兒有一輛慢火車,在拐彎處駛來。
人們的自信膨脹,觀念陳腐,不再適應時代,
無所依靠,坐等被替代
在勇敢者的家鄉,傑佛遜在他的墓穴之中,
傻瓜們崇拜自己,試圖操縱魔鬼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一流的談判家,偽裝的醫生和懷恨的女人,
虛張聲勢的大師和大師們的建議
恰恰穿著體面的外衣,
所有無信仰的人和偷竊者都在宗教的名義下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人民正飢餓、渴盼,運輸中的糧食卻在燃燒
哦,損失的食物遠超於捐贈。
他們說丟棄你的束縛,跟隨你的心,
他們談起兄弟般的愛的生活,如何去獲取。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我的寶貝和一些壞男孩去了伊利諾斯州
一個真實的自殺案例,但我卻無能為力,
我不關心經濟,也不在意天文學
但它們確實擾亂著我,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成為木偶,
慢火車自拐彎處駛來。
譯自《Slow Train Coming》(1979)
◤流星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我想到了你。
你正努力進入另一個世界
我從不知曉的世界。
我一直想知道
你是否曾經抵及。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我想到了你。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我想到自己
是否我一如往昔
還是已成了你期望的樣子
是我錯過了目標
還是已經超出所想?
只有你能夠理解。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我想到了自己。
注意聽那引擎與鐘聲
地獄中最後的救火車
轟鳴駛過,所有善良的人民正在祈禱,
那是最後的誘惑
最後的人世帳單
你最後一次聽到耶穌山中的布道
這最後的收音機響起。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划過夜色。
明天也許會是另外一天
我想現在跟你這些也許已經太晚
那些你必須聽我講的話。
今夜我看見一顆流星
划過夜色。
以上譯自《Oh Mercy》(憐憫)1989
金斯堡和迪倫在傑克•凱魯亞克墓碑前
◤漫遊者
我來到那漫遊者的墓穴,
長久佇立在它的邊上,
我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說:
孤身睡眠在這裡多麼愜意。
風雨連綿,雷聲不絕
仿佛團聚一樣喧囂
但我的情感平靜,靈魂靜憩,
把眼睛上的淚水全部擦去。
主人的召喚迫使我離開家,
從此一無牽掛,
後來我患上疾病,沉入墳墓,
而我的靈魂飛翔在房屋之上。
請告訴我的朋友與我最愛的小孩
不要為我的離去哭泣。
同樣的手領我穿過最深的海洋
親切地幫助我回到家。
譯自《World Gone Wrong》(1993)
◤月光
四季輪替,我悲傷的心仍在渴望
再次傾聽青鳥甜蜜悅耳的鳴聲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昏暗的一天消逝,
蘭花,罌粟,黑眼睛的蘇珊
天地交融,如骨肉相會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岸堤之上空氣沉滯
就在那鵝群飛入村莊之處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我宣揚秩序和融洽
寧靜的祝福
但我也知道何時反抗
我帶你渡過河流,我的愛
你無須在此徘徊
我知道你所喜歡的事物樣子。
雲彩變紅,落葉紛然
枝椏投影在石頭上面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那柏樹林蔭道上,鳥與蜜蜂的舞會
粉色與潔白的花瓣,微微的風吹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蔓延的苔蘚發出神秘的絢麗光芒,紫色的花柔軟如雪
我的淚水長流,直到海洋
醫生,律師,印度酋長,驅使小偷追捕小偷
喪鐘為誰而鳴,我的愛?
它為你和我而鳴
昔日的脈搏傳遞至我的手心,險峻的丘陵蜿蜒
在那彎曲生長著橡樹的黃色曠野
也許你會在月光下遇見我獨自一人
譯自《Love and Theft》(2001)
鮑勃•迪倫(Bob Dylan 1941年5月24日——) 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美國民謠歌手,詩人。曾於1997—2002年連續六年和2008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2016年10月13日獲諾貝爾文學獎。1971年,出版了超現實小說《Tarantula》(狼蛛)之後,時隔三十多年,2004年10月,他又出版了自傳《Chronicles, Vol. 1》,與《Lyrics:1962-2001》(歌集:1962-2001)。2006年11月,在英國克裡斯蒂拍賣行,鮑勃•迪倫1960年所寫的16頁詩歌,被拍出7.8萬美元的高價。其《鼓手先生》(Mr.Tambourine Man)入選全美中學和大學通用的《諾頓文學入門》(The Norton Introduction to Liter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