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從一個科幻原點出發,演繹出人性的碰撞與嬗變,並把驚心動魄的情緒掩藏在不動聲色的文筆之下,如同一座緩緩靠近的冰山,看似不大,水下卻醞釀著巨大的衝擊。」
劉宇昆(資料圖)
劉宇昆,美國華裔科幻作家,1976年出生於中國蘭州,十一歲時全家移居美國,先後在哈佛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和法學專業,研究生畢業後進入波士頓一家 大型法律事務所擔任商務律師至今。他的正式創作始於2002年,自此在美國各大幻想文學雜誌和網站嶄露頭角,受到業界矚目。2012年,他憑藉短篇小說 《手中紙,心中愛》獲得世界幻想文學大獎星雲獎和雨果獎雙獎。
★先鋒語錄
★這些年,美國的少數族群作家開始被更多的注意到,這是一件好事情。
★我覺得最好的科幻小說故事有一種力量,它能夠促使我們一起重新審視現有的世界。
★我只知道喜歡自己所讀、所譯的故事,我努力去寫最好的故事,並對我所描述的文化懷有敬意,包括中國文化。
在上個月的世界科幻大會上,劉宇昆憑藉描寫華裔移民情感隔閡的短篇小說《手中紙,心中愛》捧回了那枚直立火箭形狀的雨果獎。那是「科幻界的諾貝爾」,為紀念《驚奇故事雜誌》的創辦人雨果·根斯巴克而設。在此之前,這部作品早已奪得「幻想小說界的奧斯卡」——星雲獎。劉宇昆因此成了第一位出生於中國的世界科幻小說雙料獎的得主。
這位用英語寫作的華裔作家隨即在世界科幻界掀起了一股高潮。與童恩正《珊瑚島上的死光》和劉慈欣《三體》注重科學的「硬科幻」不同,劉宇昆那些描寫「凌駕於冷漠技術之上的情感」的溫柔小說,為國內本就「火了」的科幻文學樹立了一個新的標杆。他華裔身份的寫作使得西方讀者耳目一新,也為其觀察中國提供了新的視角,「不畏從另一個角度來書寫歷史的辛酸和現實的艱難」,美國華裔科幻作家、科幻編輯麥家瑋如是評價。
充滿東方文化色彩的故事
「那時我對摺紙一竅不通,但我知道媽媽的摺紙術神奇無比。只要她輕輕一吹,這些紙玩意兒便可藉助她的氣息活蹦亂跳起來。這麼神奇的摺紙術只有她一個人會。」這是小說《手中紙,心中愛》中描繪的場景,溫馨的畫面能夠讓很多中國人回憶起自己的童年。
劉宇昆的童年是在中國蘭州度過的,那裡留有很多與爺爺奶奶、小夥伴們在一起的美好回憶。小時候的他特別愛玩爺爺的舊打字機,直到現在,收集和修復舊打字機依然是其愛好之一。11歲那年,他跟著父母移民到美國,成了在美中國移民二代。這樣的身份多多少少讓人聯想起小說中的「我」,一個曾因遭受當地歧視而遷怒於母親的孩子。
故事中的母親是一位從香港嫁到美國的傳統女性。伴隨著兒子的成長,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使得母子之間越走越遠。後來,母親孤獨地去世,給兒子留下的一封信,令「我」陷入悔恨與羞愧中,並真正理解了中國人深沉的愛。
「這種矛盾拋去形式,其內核是那麼讓人心疼。好像突然讓人想起了自己,也曾為了什麼而傷害過母親。」儘管故事構架簡單,但是文中散發的強烈情感引起了中國讀者的共鳴。而劉慈欣也認為該故事「充滿了東方文化的色彩」,是一種不同於美國主流科幻的風格。
Q:《手中紙,心中愛》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中國讀者,這篇小說是怎麼誕生的?
A:我是從2010年春開始寫這篇小說的,第一稿大概花了兩周的時間來完成。創作這個故事的原因有很多:當我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喜歡做摺紙動物,它們給了我無窮無盡的時間來進行充滿想像力的遊戲。而在嚴歌苓的小說《小姨多鶴》中,對處於兩個文化夾縫中的母親和孩子的描寫打動了我,曾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此外,我讀了幾個「郵購新娘」用她們自己的經歷寫的故事,被故事中人們在創造新的身份同時又保持著舊身份時流露的不朽的人性所折服。這些念頭一直在我的腦海中盤旋,後來就形成了這個故事。
Q:有人評價這篇小說感情細膩,讀起來更像是奇幻而不是科幻,你如何看待這樣的觀點?
A:《手中紙,心中愛》是一部幻想作品,它不是科幻小說。更嚴格地說,是魔幻現實主義。有些人會把魔幻現實主義劃分成主流文學的一個分支。我不太在意類型邊界,一些最有趣的作品往往是那些跨類型的作品。我很高興有這麼多的讀者也積極響應這篇作品。
Q:本次雨果獎有兩位華裔作家獲獎,劉慈欣先生認為「與其說東方的科幻作者受到重視,不如說美國的科幻正在衰落」。你對此有何看法?
A:這些年,美國的少數族群作家開始被更多地注意到,這是一件好事情,它證明了美國的多樣性。
好的科幻作品必須「軟硬兼施」
「從我記事起,我就對科幻小說感興趣了。我想我就是喜歡充滿想像力的作品。」劉宇昆說。
自2002年起,劉宇昆利用更多的休閒時間創作,他寫的科幻小說也陸續在美國雜誌上發表。也許是受個人經歷的影響,劉宇昆的作品和許多硬科幻小說家不同。他很少討論技術本身,而是以硬朗的科幻技術為基礎,展開對未來世界的想像:虛擬的人,虛擬的世界,虛擬的靈魂,以及真實的人在虛擬世界裡展現的精神與情感的掙扎。
比如在國內出版的小說集《愛的算法》中收入了一篇小說《全都在別處,大群的馴鹿》,它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母親帶著已經完全數位化的女兒用了45年時間乘坐飛行器飛遍地球,只是為了讓女兒領略一下只存在於遙遠過去的真實世界,看一看什麼是真實的森林和海洋。女兒所棲身的那個完美無瑕疵的數位生存世界就在我們面前不遠處,而劉宇昆告訴我們,有些東西並不一樣,也許生命和意識是無法複製為數字的。
他最新發表的作品《模式識別》則是講述中國城中村的故事。靈感則來自於陳楸帆的《沙嘴之花》和總是因工人問題而登上新聞的臺灣企業富士康。
國內著名作家、2005年度科幻世界銀河獎得主馬伯庸告訴本報記者,自己因作品被劉宇昆翻譯而與之相識。通過郵件交往,他覺得「劉宇昆是一個聰明、敏銳的人,對世界充滿了好奇與善意」,所創作的科幻小說更注重的是心靈體驗以及描繪人類情感的各種狀態,「從一個科幻原點出發,演繹出人性的碰撞與嬗變,並把驚心動魄的情緒掩藏在不動聲色的文筆之下,如同一座緩緩靠近的冰山,看似不大,水下卻醞釀著巨大的衝擊。」
Q:在寫作科幻小說這條道路上,對你影響比較大的人或者事是什麼?
A:科幻作家當中,姜峰楠對我影響很大。我服膺他小說的技藝和精度,也服膺他小說中注入硬科幻和溫情的方式。還有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奧克塔維亞·巴特勒、厄休拉·勒古恩、菲利普·迪克等等。我覺得最好的科幻小說故事有一種力量,能夠促使我們一起重新審視現有的世界。
Q:對你來說,一部好的科幻作品必須具有哪些元素?
A:好的科幻作品必須「軟硬兼施」,我喜歡的故事很多都將科學的嚴謹和出色的描寫結合在一起。我寫科幻小說的同時也寫奇幻小說,好的奇幻小說是非常不同的。一部好的奇幻作品會以更加直覺的層面出現在讀者面前。
將中國科幻文學介紹給西方
在科幻文學的世界裡,劉宇昆的另一個角色是「將中文科幻小說翻譯成英文的使者」。移民的身份使得他的作品充滿東方文化色彩,也為他溝通中西文化交流提供了可能性。
劉慈欣的《贍養上帝》、陳楸帆的《沙嘴之花》與《麗江的魚兒們》、馬伯庸的《寂靜之城》和《馬克吐溫機器人》等都被他譯成英文,並發表在歐美主流科幻媒體上。其中《麗江的魚兒們》在今年7月曾贏得2012年世界科幻奇幻翻譯獎,評語為「一個機智、原創、可愛及富破壞力的故事,譯作俱佳」。
「我覺得這些作品很美,而且我只是想將它們與英語讀者分享。」談起翻譯的初衷,劉宇昆告訴《國際先驅導報》。
在馬伯庸看來,把西方作品介紹給中國,這個工作已經持續了一百多年。把中國作品介紹給西方,卻是剛剛開始。逆向推廣最困難的一個環節是缺少好的譯者,它要求譯者既真正精通中國文化,又要有能力讓歐美讀者體會其中傳遞的微妙意味——所以劉宇昆對於這個時代是非常重要的。他預感到「劉宇昆將成為現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一座重要橋梁」。
Q:在將中國科幻故事翻譯成英文發表的過程中,對於你來說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A:對我來說最大的挑戰是中國科幻故事中的那些典故和古文引用,它們都擁有豐厚的文化底蘊。而非中文讀者常常不了解中國的歷史與文化,所以要傳達那些典故和引文中深層次的意境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Q:通過翻譯這些作品,你覺得中國國內科幻作品與國外作品有哪些不同?
A:我認為,總的來說是很難對像來自不同國家的作者這樣大的、多樣性的群體做出一個有用的總結的。我更願意將作者當作一個個體來對待,並且在這個基礎上來評價他們的作品。我只知道喜歡自己所讀、所譯的故事,我努力去寫最好的故事,並對我所描述的文化懷有敬意,包括中國文化。
Q:目前,你與妻子正在創作一部史詩奇幻題材的長篇小說,能簡單介紹下內容嗎?接下來還有哪些創作計劃?
A:我們已經在寫這部小說好久了,與我大多數的作品不一樣,這是一部奇幻作品。至於它的內容,我覺得要等到書完成時再去描述它(哈哈)。現在我有計劃再寫兩本書和一些短篇故事。我只是希望能夠找到時間去寫,時間看起來永遠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