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人們若要形容某人見識廣博、學富五車,多半會說出這句話以作稱許,但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興起和普及,加上智慧型電話的全面應用,幾乎人人都能讀到全球各地的信息,要知天下事,也真的不必出門,只需要一機在手。
誠然,現今社會,信息已然到達泛濫的程度,加上高度的全球化,以及各種各樣自媒體的誕生,的確會令人萌生錯覺,一種認為我們已經能看遍全世界,比前人更接近真相的錯覺。之所以是錯覺而不是事實,在於這想法中隱含的兩大前設:信息的正確性和全面性。
既不正確也不全面
與前人相比,我們確實擁有更多接觸不同信息的機會與渠道,獲取各式信息所要付出的成本(不論金錢抑或時間)亦大大降低;只是看得多,不等於我們看的都是真實而準確的信息,更不代表我們看到的信息就是真相的全部。
假如要談信息的正確,我們就不得不認識「後真相」一詞。
二○一六年,《牛津英語詞典》將「後真相」(post-truth)選為詞彙榜首,以此標誌著我們已步入「後真相年代」。所謂「後真相」,意指「在形成民意的過程中,訴諸情感與個人信念比客觀事實更重要」,最終令客觀事實被個人立場所掩蓋,即使真相一而再的被公開和驗證,不少人仍堅信立場多於事實。
然而,這一詞語其實不是新近產物,若要追溯其源起,估計就是出自塞爾維亞籍美裔劇作家Steve Tesich在一九九二年於《國族》雜誌發表的文章,以表達「真相是次要」之意; 只是在此概念被提出後的二十多年間,信息科技的高速發展,令生產信息的邊際成本接近零,媒體亦因為面對極大的經營壓力而往「標題黨」、「煽色腥」的方向走去,加上人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平臺,由以往的信息接收者變為信息生產者、自媒體,既無需接受專業訓練,亦沒有操守指引,令信息生產漸趨非專業化。正因如此,網絡信息、社交平臺上的內容雖然以秒速誕生,數量驚人,但質素卻不一定有所保證,更遑論真確性。
再者,就算不考慮信息的正確性,網絡信息的全面性亦有待商榷。社交媒體的興起,大大改變了民眾的閱讀習慣,而為了迎合這群陣容越見強大的讀者,網絡信息的製作亦變得輕巧化、碎片化,讀者根本無從得知事情全貌;同時,在大數據的配合下,社交平臺和搜尋引擎比以往更能掌握消費者的喜好和口味,能藉著算法將相關、相近的信息推送到我們眼前,結果,大家看得不少,卻只是看著與自己立場和想法一致的信息,猶如走進了一個「回音壁」。
流言的幫兇
換言之,今時今日的我們雖然看得比前人多和廣,卻不代表我們能更接近真相。
然而,或會有人認為,就算我們無法受益於網絡科技的發展而比以往更接近真相,那極其量只是「美中不足」,不見的是壞事。但事實卻是,假如我們不認清自己與真相的距離,在網絡科技的便利下,我們或許成了流言的幫兇而不自知。
日本傳播學者松田美佐在其作品《流言效應:沒有謠言、八卦、小道消息,我們不會有朋友、人脈,甚至活不下去》中,將流言定義為:人與人之間口頭傳播的信息;而將這個定義放置於網絡年代去理解,那些我們在社交平臺上發布的貼文、在通訊軟體裡傳送的文字、圖片和語音訊息,亦理應可納入其中,所以,一旦我們將未經證實、片面的信息視之為全部真相,在「人人皆是自媒體」的今天,影響範圍絕對比我們想像的來得大,禍害也是極為深遠。
而更令人憂慮的是,縱使流言在網絡科技加持下,殺傷力比以往來得大,卻不是人人都有「把關」的自覺,這一來固然是由於我們都下意識地將網絡中的信息看成真相,掉以輕心;二來則覺得自己與傳播流言來加害別人的壞人有一段距離,不過,松田美佐在書中明確指出,傳播流言的並不一定是居心不良的壞分子,反而抱著「消息不一定正確,但以防萬一,還是先轉發出去」心態的好人,可能才是大多數。
縱使情況看似絕望,但要在信息海洋中站穩腳步,甚至成為別人的指路明燈,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因為松田教授在書中指出,流言的傳播亦有其根據和條件,具體就可以歸納成公式:R~i×a,即是流言的強度或散布量(R),和對當事者造成問題的重要程度(i),及該話題的證據的模糊程度(a)成正比。換言之,假如信息不太重要或足夠詳實的話,根本不會成為流言,而關鍵,就在於我們能否行前一步,做好求證和核實工作,令信息由虛虛實實變成足夠翔實,杜絕其繼續誤傳的可能。
網絡科技就如一把雙面刃,它既給予我們接觸海量信息的可能,也為我們帶來以假信息、流言來摧毀信任機制的危機。然而,就算我們暫時沒有辦法去接近真相,但在背道而馳與守住陣地之間,大家還是可以抱持批判思維,事事求證、查核,當個負責任的傳播者——這身份看似與我們很遙遠,但其實每日拿著手中電話在傳微信語音訊息、發布心情貼文的你和我,早已不能在這場信息科技的大棋局中輕易抽身。(高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