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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曾經於一年前參與過在在浙江臨安的竹構設計,並用十天時間在當地親手搭建了兩座鴨寮。本文寫於搭建完成後,是對整個實踐過程的總結,也作為對竹構在當代中國前景的一個思考
在來臨安之前,我們或多或少還對竹材的節點抱有一定的幻想,希望哪怕在局部用一些綁紮節點來完成articulation。但是真到了甩開膀子揮汗如雨幹的時候,響徹在施工現場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槍釘呢?又用完了嗎?
麻繩對槍釘的潰敗,暗示著手工藝最終輸給了工業化。這並非是一件讓我覺得遺憾的結果,相反促使我對整個事情有了更深刻的思考。
在學校做設計研究時,大家對在臨安的搭建有兩個不言自明的共識:一是發掘竹材性能的合理表達;二是恢復精美的手工藝節點。
因為對原始棚屋清晰節點和明確建構的致敬,因為對建築本體邏輯的朦朧追求,因為整個社會對工業化的抵抗情緒,我們對節點的手工設計在一開始就懷有著神聖的使命感,仿佛中國文人懷揣對桃花源的嚮往。
還記得最開始匯報大家總結節點方式,對於什麼竹材裡灌混凝土、竹材之間用PVC管連接、鋼結構連接,是不屑一顧的:竹構節點怎麼能使用非自然材料呢!唯有精巧的手工節點才能入得了我們的法眼。
甚至對於陳浩如先生在燒烤亭和豬舍雞舍中大量使用螺栓連接,我們私下裡也是有些竊竊私語的,覺得連接過於簡單粗暴,不甚美觀。南大的趙辰老師也提出了批評,說竹材是柔軟的自然材料,而螺栓是冷硬的工業化產品,它們直接交接必然會產生問題。
然而隨著設計的深入,我們最開始對節點的原則開始有了些妥協:因為我們發現使用純手工自然節點,好像也只有麻繩綁紮法和竹銷法,而這兩種方法的缺點是顯而易見的:麻繩綁紮需要非常熟練手工技藝,而這些技藝大多已經失傳;竹銷需要精細的手工加工,我們也不擅長。即使花精力拜訪高人學得技藝,這兩種節點顯然也是並不太牢固的。
在掙扎了一段時間嘗試創新其他節點也無果後,我們各組幾乎都不情願地對螺栓做出了妥協。好在螺栓並不是特別礙眼的工業化產品,遠看看不出來的情況下我們還是可以接受的。
還有一點,螺栓的螺帽需要用手一圈一圈的擰上去,這個過程讓我們仿佛離工業化又遠了一些,有了一些手工操作的安慰。對於非結構部件的連接方式,我們準備使用鐵絲,這種材料質地柔軟且需要手工操作,似乎介於麻繩與螺栓之間,也是可以接受的。
事實證明,我們還是沒有對施工現場的殘酷做足夠的心裡準備。
一旦到了臨安太陽鎮的土地上,我們就再也不是坐在空調房間裡敲電腦的設計者了,而是真真實實一磚一瓦把房子蓋起來的施工人員。搬運毛竹時肩頭的重量,夏天太陽曬在脖子上的灼熱,被建材戳中打中的疼痛,各種工具找不到的繁瑣,迅速讓我們角色轉化成了務實的工人,連說話的嗓門都不知不覺中大了起來。
這樣的從未有過的切身經歷,讓我們對一些隱約的堅持產生了懷疑。
舉個例子說,竹材的切割需要工具,在學校做一比一模型的時候我們都是使用的手鋸,手鋸在竹子上摩擦發出的聲音,和手臂有力的震動感,給我們一種真實的加工和建造的體驗,實話說這種手工操作的體驗讓我們很痴迷,仿佛和古代的工匠古代的技藝產生了共鳴。
但是在加工現場,我們發現用手鋸劇竹子要坐下來擺出一個並不舒服的姿勢,加工時間一長胳膊就累了吃不消。更要命的是,一旦和隔壁組用的電鋸比起來,速度慢了太多倍。
再後來我們鋸直徑很寬的毛竹,如果用手鋸大概一根要鋸三分鐘,而用師傅帶來的大齒輪的鋸子一下一個,一秒鐘就可以完成。甚至,電鋸的切口還比手工加工的要整齊。施工效率上百倍的區別,由不得你去懷念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迅速地,我們全部投向了工業機器的懷抱。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用三輪車運輸和人扛的區別,螺栓的牢固和綁紮的松垮的區別。甚至機器本身加工效率也不同,比如充電電鑽明顯就快過電池電鑽,坐地鋸就快過手持電鋸,好像工業化程度越高,工具就越好用。加上工期緊張,到後來,我們已經都在搶著用效率最高的機器了。
如果說使用機器工具還在我們的接受範圍內,槍釘的出現就已經擊破了我們最後的防線了。
事情主要出在地板的加工工藝上。按原來學校的模型設計,大部分地板都是用竹片密排,加橫槓固定,竹片與橫槓之間用麻繩十字綁紮。這並不是承重構件,因此在這裡使用手工自然節點似乎是最後的妥協。如果使用釘子連接,這個articulation就是不清晰的,生硬的,不談精美,連自然都失去了,甚至竹片在釘子部位容易順紋開裂,這些都是和我們的原則嚴重違背的。
但是加工到地板已經第三天了,這時候身體的疲憊和對手工模式的懷疑,以及時間的緊張,似乎所有組都在沒有完整嘗試的情況下就向當地師傅的建議屈服了:打槍釘。看到師傅手持氣槍,對著密排的竹片啪啪啪怒射,幾分鐘之內就訂好了一排地板,那種效率和氣勢,讓你不得不服。後來,各組的工地上啪啪啪的槍聲就根本停不下來了。
十天後,在各種工具和師傅力量的幫助下,鴨舍全部按期完成,參觀者們大多都對我們的奇思妙想讚不絕口。鴨舍雖然搭起來了,對於工業化和手工模式的思考卻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腦海裡。
我不禁開始思考,我們為什麼要用自然材料和手工模式?
是因為工業化帶來汙染嚴重,因為工業化帶來千篇一律,還是因為工業化帶來不近人情。但是我們在不假思索地罵工業化的時候,好像都忘記了,正是工業化帶給了我們速度與效率,帶給了我們今天的繁榮,帶給了我們能坐在空調房間裡在網上吐槽工業化的機會。雖然我們都懷念手工模式和自然節點,但是身處在這個社會的洪流中,把你扔到施工現場的那一刻,你其實並沒有選擇。
也許你會說,那是因為你有十天的施工工期限制,那是你有三個月準備時間的限制,那是你有公社經費的限制。如果一切都寬裕的情況下,作為有責任心的建築師,做鄉土建築還是應該儘量去追求精美節點和自然表達的。
這個質疑看似很有道理,但請跳出來想一想,那你最初要做鄉土建築的原因是什麼?要用竹構的原因是什麼?沒錯,根本是因為竹材是當地的材料,因為它便宜。
陳浩如先生曾經解釋過他為什麼使用螺栓,這時候聽起來是那麼的接地氣。如果為了所謂的建構追求,為了表面上看起來的精美,粉飾太平地用了嚴重經費時間超標的手工模式,不能說這不是一個好建築,但這決不能說是有生命力的建造方式,也是和最初使用竹材的初衷違背,這最多只能算一個實驗。
在臨安的十天,其實我們也就是在做一個實驗。在復興手工模式和建構精美的意義上,這個實驗並不能算成功。建築師親自上陣的理想實驗都不成功,更何況普通工人的大量性建造?
但是從另一方面講,這也堅定了我的看法:中國的工業化不是到了要轉型成手工模式的程度,而是還遠遠沒有發展夠。當什麼時候因為國家的法令使得有汙染的工業模式收費價格昂貴,當什麼時候勞動者素質提高手工技藝能更廣為流傳從而降低價格,什麼時候中國才能開始認真的談手工模式。
但是這並不影響手工模式成為一種未來的方向,也並不影響王澍劉家琨等一幹建築師的探索。只是,傳統的手工藝已經是不可能回到的過去。未來的手工模式絕不是回到刀耕火種的低效率,一定是一種和工業化結合的手工模式,取工業化效率、精確之長,結合手工模式隨機、人性化的優勢,成為新的發展方向。
那時候,我們才能真正坐下來談論自然精美節點和建構文化。因為,逼格是要經濟在背後支撐的。
鴨寮搭建為東南大學張彤老師帶隊的研究生課程設計,
集體方案獲得2016年亞洲建築師協會建築學生設計競賽第一名,
刊登於《建築學報》201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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