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像 範曾/繪
酷暑之時,有人總會嚮往古今傳聞的避暑勝地:如能到那裡消夏該有多好!出外到名勝之地避暑,固然是好,可是一要有錢,二要有閒,三要有好心情,才能在外地安住得下來;這三項若不具備,作為我們常人避暑最好的選擇就是不折騰,到哪裡也沒有居於自己家中,坐享北窗之涼好。
我曾於盛夏陪護父親治病,在一個海濱城市住過二十多天;也曾在酷暑時節出行,夜宿過海拔超過千米的「天然氧吧」高山,在這種地方,確實感受到朝夕和夜間的清涼。然而,當太陽升起之後,只要出外在路地上行走,街巷、景區仍是熱浪滾滾。高溫30多度的天氣,烈日下、陸地裡,來去匆匆,還能不熱?我想過,消夏若能在一處清涼之地長時間住下,無憂無慮,朝夕外出閒步,看看樹,看看水,看藍天白雲,吸收點清新自然的空氣,那才叫避暑呢。只是我自知無力達到這種條件,因此這些年也就不作外出避暑的望梅之想。炎夏,多天不見的熟人相遇後常開玩笑問「到哪個勝地避暑去了」,我則笑答「陶淵明先生悠然而臥、著文稱讚的避暑勝地,寒舍北窗下。」
說到夏日的北窗,人們總會聯想到陶淵明在《與子儼等疏》裡的話:「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在酷暑時節,陶先生一不思慕外出尋找清涼之地,二不想著有童僕立旁打扇,卻對北窗之下偶有涼風吹來大加讚嘆,以為伏羲以前的淳樸之人避暑最好的享受也不過如此!在電扇、空調沒有問世前,三伏時節除皇宮、王府、高官貴胄之家有好的防暑條件外,休說體力勞動者,就是一般的官員、文士也難免受溽熱之苦。翻翻唐宋以來的古人詩詞,北窗消夏之句尤多,這既有文人雅士的慕陶之情,也有體驗陶公北窗下高臥去暑之事。
早年間,我家鄉魯南的正規房屋不設北窗,富家的四合院,貧家的土屋子,莫不如此。想來,大約一是為了嚴靜,二是為了防盜。舊時,兵荒馬亂年月也多,盜匪叢生,人總不能因圖夏日一時之涼,而貿然開一北窗,置家庭安全於不顧吧?時移事易,近幾十年來,家鄉房建發生了大變化,城區樓房幾乎家家設有北窗,鄉村房屋建有北窗者亦不罕見,安全、通風兼顧,以實用為上。
我住在多層居民樓,客廳恰在北面,夏日多得廳窗便利。陶先生當年居住的房子是什麼樣式,而今已難以說得清楚,所能知道的僅是草屋,後園有榆柳之蔭,這有他的詩文可證。在這樣的房屋北窗下消夏去暑,其陰涼可知,確是當今居民樓北窗下可望而不可即的。雖不可即,望而改進還是可行的。窗外無綠蔭又如何?我曾自費購一馬尾松栽於距窗數米的公眾綠化地,沒有成活;再栽一廣玉蘭,活了,只是近年綠蔭還難入三樓北窗視線。那就在防盜窗處植一爬牆虎,時而剪之,使它既疏密如簾,又不蔓延妨礙鄰家。夏有綠蔭,見之心喜,何況又是生於北窗之上?每於窗下讀書、休息,即有身臨大自然之感。
盛夏驕陽似火,室外高溫之時,我居室南面的門窗是要關閉的;唯有北窗,除開空調、擋風雨之外,總是敞開的,夜晚僅是拉上窗簾而已,有待涼風吹入,散消室內悶氣。陶淵明先生所處北窗下雖有諸多好處,但涼風並非時時吹來,以手揮扇,風既弱也難以持久;而今有電扇子助力,北窗下涼風可以長至不歇,這是古人所享受不到的。說來正常的春夏秋冬四季,人能適應其冷暖變化才是正常,夏日出點汗對身體並非壞事,若動不動就開空調,反而會把身體嬌慣壞了,偶遇冷熱,難以抵擋。因此,我家雖置空調而長關,唯有因室內溽熱過甚,電扇不能生涼之時才動用於它;實際上這樣的天氣,在夏季的時日也不是太長。
當今之世,我們北窗可以有,綠蔭可以有,電扇可以有,空調也可以有,居家消夏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