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孤獨的人最親切，最難過的人笑得最燦爛。因為他們不想讓別人承受一樣的痛苦。」
電影《素媛》這段話曾令無數人動容。
在韓國電影《素媛》中，8歲的小學生素媛與兇手相遇。圖片來源：中新視頻截圖
12月12日，在巨大爭議聲中，《素媛》原型真兇趙鬥順(又譯趙鬥淳)出獄了。
趙鬥順被放 受害者父親「怒了」
12日清晨6時多，首爾南部某監獄外，出現一片騷動——趙鬥順刑滿出獄。「判他死刑！」聚集在附近的部分抗議者齊聲高喊，引發一定混亂，導致警方在監獄外100米左右，設置了護欄。
圖片來源：美聯社
為避免發生意外，趙鬥順乘坐專車抵達老家京畿道安山。安山，也是當年的案發地。
「趙鬥順真出來了？」站在一排新安裝的攝像頭下，安山市檀園區的幾位民眾議論紛紛。12年前，一樁兒童性侵案打破了小區的平靜。
圖為京畿道安山市趙鬥順家附近，安裝了大量攝像頭。曾鼐 攝
2008年，56歲的趙鬥順綁架8歲女童娜英(化名)，對她進行毆打和強姦，手段極其殘忍，導致女童盆骨骨折、內臟破裂，下身器官80%損傷，終身殘疾、不能生育，常年攜帶人工肛門。
該案件被拍成電影《素媛》，2013年10月在韓國上映短短幾日，觀影人次便突破100萬。隨後該片銷往多國，引發轟動。
有觀影者如此評論，整部影片最觸目驚心的一句話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韓國電影《素媛》中，遭到性侵的小女孩在醫院醒來。圖片來源：電影《素媛》視頻截圖
現實比電影更令人心酸。娜英的父親曾給書籍《素媛》作序，如此描述：
「摘掉排便袋之前，孩子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而且是相同的噩夢。在夢中，怪物不停地追趕著她與其他小朋友。最後，雖然其他人都逃過一劫，但她卻被怪物無情地抓走了……」
由於當時法律不健全，趙鬥順僅被判刑12年。12年後的2020年12月12日，趙鬥順回家了。按他的話講「沒法搬家，只能回老家。」
釋放趙鬥順引發強烈爭議。近100萬韓國網友在總統府青瓦臺網站留言請願，要求重新審理案件。但根據韓國現行法律，同一案件不能重審並加刑。
在社交網絡上，諸多家住安山的居民怨聲載道：
「小區已成為全國最著名的性犯罪者居住地，生活很不好」「如果趙鬥順回來，我要搬家」「為什麼非要放他出獄？」……
韓國民眾在青瓦臺請願網站發帖反對趙鬥淳出獄。圖片來源：韓國青瓦臺請願網站截圖
更多的人則是恐懼和擔憂，尤其是受害者一家。
娜英一家經濟條件拮据，仍居住在安山附近。獲悉趙鬥順將回安山後，娜英父親接受媒體採訪時情緒激動：
「如果趙鬥順反省一下，他就絕不該回到安山，這連禽獸都不如。」
他不禁反問道：「要我們繼續搬家嗎？」「為什麼顛沛流離的總是受害者呢？！」
圖為京畿道安山，加裝大量攝像頭。曾鼐 攝
安山「全民恐慌」 急招武功人才
戴上電子腳鐐，趙鬥順12日重新回歸社會生活。
記者在趙鬥順家附近看到，這是個普通社區，以4-5層低矮樓房為主；幾乎每個路口都加裝了多組監控攝像頭，警察眾多。
圖為京畿道安山市趙鬥順家附近，安裝了大量攝像頭。曾鼐 攝
趙鬥順出獄，引發當地恐慌。安山市市長尹和燮表示，接到3600多個抗議電話。他曾致信韓國法務部稱，70多萬安山市民生活受到影響，要求將趙鬥順收容在單獨的隔離所內。該措施因不符合法律規定被否決。
根據規定，趙鬥順出獄後，他的照片、住所等個人信息，將在網上持續公開5年；他還必須佩戴可定位的電子腳鏈，為期7年。
為防止趙鬥順再犯，韓國「使出渾身解數」。
安山市政府接受中新社記者採訪時介紹，在趙鬥順居住區附近，建立了兩個巡邏哨所，配備12名警察24小時巡邏；增設近4000個攝像頭，引入位置追蹤、人臉識別等功能實行無死角監控。
圖為京畿道安山，加裝大量攝像頭。曾鼐 攝
其中，當地特意招聘了6名「特殊人才」：擁有跆拳道、柔道等證書，並曾在特種部隊、聯合國維和部隊等服役。他們將以「志願警察」的身份，負責對趙鬥順近距離巡邏。
當地還向附近居民發放了「緊急鈴」，可隨時向警方報警。
據韓媒報導，趙鬥順在獄中交過近100張請願書，每一封都寫著「讓我和被害者見面」。
但官方嚴禁趙鬥順接近受害者，禁止他進入受害人住所、學校等100米內。
韓國法務部預防犯罪局局長姜鎬成對記者介紹，在受害者同意的情況下，將提供一種「智能手錶式保護裝置」，當趙鬥順在受害者1公裡內，會自動報警；還安排專人「一對一」24小時監控趙鬥順路線。
姜鎬成說，趙鬥順的犯罪記錄顯示，大部分都是在飲酒情況下發生，將根據法律限制他飲酒、夜間外出等。
2020年12月12日，韓國電影《素媛》原型罪犯趙鬥淳刑滿出獄。圖片來源：中新視頻截圖
12年血淚教訓：從法律漏洞到化學閹割
「爸爸，那個壞叔叔被判了多少年？」
「他被判了12年，所以還要在監獄中再待上10多年才能出來。」
「切！總之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強大起來。」
庭審時，趙鬥順反覆更改說辭，堅稱案發時大量飲酒、神志不清，「什麼都不記得」。
儘管警方提供了包括犯罪現場獲取的趙鬥順指紋等大量證據，但由於當時韓國法律對性侵犯罪最高處罰只有15年、且醉酒屬於從輕審判依據之一。最終，趙鬥順被「從輕發落」判處12年有期徒刑。
這引發韓國全國強烈抗議，導致時任總統李明博下跪致歉，承諾推動相關改革。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起人間悲劇推動了法律完善。
2010年，韓國國會將對兒童性侵最高有期徒刑，從15年上升至30年，且廢除有關兒童性犯罪的公訴時效。2013年，將有期徒刑提升到無期徒刑。
2012年，《性侵兒童慣犯化學閹割法案》落地，韓國成為亞洲首個允許對性侵犯實行化學閹割的國家。一年後，韓國法院便對一名性侵了5名女童的罪犯實行了3年化學閹割。
韓國前總統李明博表態支持「化學閹割法」。圖片來源：央視視頻截圖
此外，韓國還修訂多部法律，要求對兒童性暴力犯罪者不允許實行假釋、加大打擊兒童網絡性犯罪等。
就在趙鬥順出獄前，韓國又通過法案，加強對兒童性侵者獄後管控：
2019年，國會通過被稱為「趙鬥順法」的法案，對具有再犯危險的未成年人性犯罪者，出獄後，要求實施「一對一」24小時監視。
今年11月，國會通過被稱為「趙鬥順防治法」的《保護收容法》，要求加強對電子腳鏈佩戴者的監管。
法律的完善是社會進步的基石，但法律需要被執行、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正如歐洲社會學法學派創始人埃利希的名言：
「法發展的重心不在立法、不在法學，也不在司法判決，而在社會本身。」
兒童性犯罪「隨時可能發生」
或許，趙鬥順案具有一定偶然性和極端性，但兒童性侵絕非個例。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2017年發布報告稱，全球約有1500萬名15歲到19歲的青春期女童被強迫性交等。2018年，韓國警察廳發布統計數據稱，犯罪案件逐年減少，但性犯罪不斷增加。韓國曾有調查機構發布報告稱，以兒童為對象的性犯罪平均每天發生3起。
隨著技術發展，新型性犯罪日趨猖獗，隱蔽性更強。
繼去年韓國藝人勝利、鄭俊英等捲入性醜聞事件後，今年3月，韓國「N號房」曝光，引發眾怒。
以暱稱為「博士」的人員為主，在通訊平臺Telegram上建立私密付費聊天組，分享女性不雅照，涉及強姦、嚴重侮辱女性等，畫面不堪入目，涉及諸多未成年人。今年11月，對「N號房」主犯、24歲的趙主彬一審判決中，判處其有期徒刑40年。
資料圖：韓國「N號房」案件主犯趙主彬。
6月，韓國又發布《兄弟福利院事件受害者狀況調查》，披露了福利機構性暴力事件。
兒童性犯罪是韓國的一道難題。一方面，由於兒童自我保護意識低，很容易成為罪犯的目標。另一方面，也有分析稱，法律不完善、以及韓國男權文化等社會風氣，是導致性犯罪猖獗的誘因之一。
多國研究報告指出，性犯罪者「再犯概率較高」，慣犯居多。
據韓媒報導，趙鬥順在殘忍性侵娜英前，已有10多次前科。儘管在獄中，韓國法務部對趙鬥順進行了數百小時的心理疏導，但針對他的檢測結果仍顯示「性偏離性很高」。這意味著，他再犯罪的可能性較高。
英國兒童暴力保護中心認為，防範兒童性侵案最重要的是打破禁忌，讓孩子們敢說出來，媒體敢曝光、社會敢處理。
社會保障、救助機制也亟待完善。
娜英父親曾指出，治療被性侵病人的指定醫院少得可憐，基本集中在首爾等大城市，接受一次治療或心理幹預需要來回奔波。
娜英父親接受採訪。圖片來源：韓國JTBC電視臺視頻截圖
韓國法務部預防犯罪局局長姜鎬成指出，對於趙鬥順等犯罪者而言，常年處於羈押狀態，與社會脫節嚴重；除了進行必要的監管，也要支持其就業、維持生計，才能穩定社會。
在為小說《素媛》寫推薦詞時，娜英的父親最後如此說：
「請大家不要忽視，因為它隨時有可能發生在我們身邊。」
作者：曾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