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24號黑曼巴蛇開始殺戮之時

2020-12-19 張佳瑋

2008年,對掘金系列賽第一場,喬治·卡爾教練使用肯揚·馬丁去防科比。這位主打大前鋒的2000年狀元,在大學時便擁有可以防3、4號位的步伐和防守基本功,身高臂長也可以儘量幹擾對手的投籃。當然,卡爾的巧妙安排還在於坎比在馬丁身後的保護。科比相比顛峰期略有下降的速度無法完全甩開馬丁,全新的防守布置又打亂了科比的投籃節奏。前12投,他僅有2中。

似乎掘金成功了?

但掘金的安東尼·卡特做了件傻事:在企圖阻止科比扣籃時,他把科比推進了底線的攝影師群裡。

這世界上有些人是你永遠不該激怒的。

科比開始叨咕垃圾話。他罰中了三球,然後,接下來4投3中。第三節過半,他在空中遭肯揚·馬丁犯規,卻依然投中。他始終沒有停止對馬丁的羞辱:他搖著頭,說:

「NO。」

第四節,當他的三分遠射、他的切入、他的後仰跳投奏效時,他對對位他的JR史密斯搖頭了。「NO。」

他的後14投中了7次,全場32分,全場都在搖頭,告訴掘金:千萬別招惹黑曼巴蛇。

對掘金系列賽第二場,喬治·卡爾依然延續前一場的安排,由肯揚·馬丁單防科比,然後,科比第一節得到20分,此後掘金再換人防為時已晚。科比全場49分。

這一晚他沒有說「NO」。他晃過突破JR史密斯,遭後者拉人犯規後,他盯了JR一眼,然後不斷點頭,說:「YES。」

說了十次之多。

凱爾特人的老後衛薩姆·卡塞爾並不認為這是所謂「殺手嗅覺」,而是,「那個喬丹也有的玩意兒」。但跟喬丹不同,科比無法卸下他的殺氣。德文·喬治的說法:

「科比沒法關掉他的殺手氣質。他太渴望勝利了,他會讓許多人誤解他。」

布萊恩·肖,從科比十一歲開始跟他單挑的肖,回憶說科比對一對一如何熱愛。如果你不小心在訓練時一對一贏了他,他會要求再來一次:

「那,你剛才那個招式,再來一次!」

德文·喬治說,更可怕的是,科比能隨時給自己添加招式。大多數球員都是在訓練裡自己練熟了才用,而科比會在一天訓練裡使一個招式,第二天比賽裡就使出來。

他愛籃球,是個籃球痴。2003年一次採訪時,他跟記者大談自己發明的一個新招,「接球,試探步讓對方鬆懈,不收球,直接順步突破」,說著,他就跟記者比划起來……他近乎狂野地雕琢一切招式。

名訓練師艾丹·拉文認為,所謂殺手本色,是這樣的:

熱愛籃球;野心;強迫症、高傲自信、自私和自我問責——這些資質,科比一應俱全。

「他有時會選擇不給別人傳球,是因為他覺得,為什麼要傳給一個不如你努力、不如你厲害的傢伙呢?」

2008年西部決賽期間一次訓練末尾,全隊罰球。科比罰丟了。當德裡克·費舍爾要罰球時,科比忽然跳起,將球從籃筐上撥走了。奧多姆表示習以為常:

「當然了,科比不願意成為唯一一個罰丟球的人。」

這就是他。有時固執,有時孩子氣,總是倔強又堅持不懈。根據科胡安·威爾金斯的說法,他會要求Nike給他的籤名鞋削薄一點點,「可以讓我的反應速度多百分之一秒。」

科比會覺得跟鮑文對決很有趣。他一直夢想,跟巔峰期的喬丹來一場單挑。溫特老教練搖頭:

「他倆那脾氣,打到最後,一定會見血。」

2009年湖人對爵士第三場,科比的發揮非常糟糕。鹽湖城的噓聲偷走了他全部投籃手感。面對三年級防守者羅尼·布魯爾的長臂,科比24投僅5中。靠著罰球,他才得到18分。「我就是投不中球;他們的防守結合得好,我無法佔便宜。」

禪師說:

「科比今晚諸事不順,但這種事,每個人都會經歷。」

科比是個記仇的人。

2006年,科比初次遇到布魯爾時,18投9中。賽後大家都拍拍布魯爾:小子,還不錯。但布魯爾第二次遇到科比,即2006年11月30日,他目瞪口呆的看著科比得了52分。

果然,第四場,24號黑曼巴蛇加以報復了。德隆·威廉士說:「你從一開始就發現他來者不善。」

科比取下了湖人前11分,從此開始不斷齧咬布魯爾。第三節只打了四分鐘,他已經34分。全場,他24投16中,僅有5次罰球,只在三分線外出手2次。他只是一遍一遍用同一種方法懲罰羅尼·布魯爾:接球,試探步晃動,跳投。

這是他最新的殺招:他正在減少21世紀初的華麗大幅度拉球突破、2005-07季強勢的運球擺脫跳投。他把原地後仰撤步中投和假動作晃動後交叉步跳投,淬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因此,即便速度已經不及25歲時犀利,他依然對抗時間,讓人忘記他即將31歲、打了超過1000場職業比賽的事實。

「上一場那麼差之後,打這麼場比賽,感覺真好。」科比說。

西部半決賽第二場,科比27投16中,40分。肖恩·巴蒂爾對科比的防守沒什麼瑕疵可挑——良好的腳步移動,壓低重心,不吃假動作,及時舉手幹擾。這些有利於控制科比的切入殺傷。

但科比很聰明:進入中距離,用敏捷的腳步擺脫出空間後迅速投籃。既不試圖強突也不太多遠投,就在中距離擊殺巴蒂爾。

「這是季後賽,」科比回答,「這個理由就夠了。」

巴蒂爾並不是一個壓迫性的防守者。作為小前鋒,他的身高、速度和反應,都不過中人之資。他靠意識來防守:研究對手,解讀對手的偏好。比賽中,他逼迫對手往協防陷阱裡走,讓對手投籃時面前總有隻手在。在對手外圍活動時阻斷傳球線路,逼迫對手到不舒服的地方接球。他的身體接觸,是當對手到內線時才進行的。因此,他的打法總是很乾淨。在長達48分鐘的比賽裡,巴蒂爾是NBA最好的粘貼者之一。他將防守當作一門科學來解剖。

第一場,巴蒂爾完美執行了防守計劃:他儘量將科比左手突破,陷入夾擊陷阱,不讓科比進罰球線,用遮臉防守幹擾科比的視線,儘量讓科比投長距離的跳投。結果科比第一場面對巴蒂爾時22投8中,全場用了31次投籃才得到32分。

但第二場,巴蒂爾保持原計劃,結果科比27投16中得到40分。賽後連巴蒂爾的助理教練都說,「這麼說有些害羞,但巴蒂爾這場防科比也防得很好!」

他的確穿越重重掩護,跟到了科比的每個投籃,但當科比有手感時,無所謂對手如何防守。

每個球員都有他擅長的攻擊手段,但科比不同。按照球探報告,他的突破有49%是右側,51%是左側,幾乎均等。他在切出接球、繞掩護接球投籃、定點投籃、背身單打、一對一單打、擋拆和反擊中全都是聯盟前列的效率。

布萊恩·肖,曾經每天在訓練裡面對科比的前隊友,如今的湖人助教,只好搖頭:

「科比的進攻沒有弱點。」

巴蒂爾分析過,科比的弧頂三分球命中率只有25%,可以考慮讓他多投這種球,但結果並不如願。肖補充說,

「科比有時會讓對手產生錯覺,以為科比真的被他引誘著做了其他動作了,然後,科比會將計就計,攻擊對手最薄弱的點。」

科比根本不在乎巴蒂爾這種「手指會戳到我眼睛嗎」的防守法。巴蒂爾承認,「我偶爾犯規,因為許多射手們不喜歡身體接觸,我會讓他們心亂,讓他們失去節奏,讓他們猜……但對科比沒用。」

因為,科比從來不怕這種針對性舉措。他的老對手、馬刺的布魯斯·鮑文說過了:「科比一旦手熱起來,就不可阻擋。所以每當我下場,看見其他人去防科比,我會大叫。我可不想上場時,面對一個手滾燙的科比。」

這就是黑曼巴蛇時期的科比。

他強調黑曼巴蛇能在高速中完成動作。對他而言,就是如此:他並不總是接管比賽,但只要他想,就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依靠一連串高難度得分帶走比賽。他不需要預熱,隨時可以啟動。

對許多人而言,科比的那種跳投是不合理投籃;但對他而言,那些球是正常的。

馬刺隊偉大的投籃教練、將無數進聯盟時不太會投籃的傢伙練成中投大師的奇普·英格蘭德,直截了當地認為,不能以一般投籃手的標準要求科比,因為:

「科比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跳投手之一。」

老樣子。都收在《科比·黃金時代》裡。

從上周日到這個,第8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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