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考研生是電飯鍋中的一粒粒米飯,那麼考上的人就是被盛出來那一碗。
一鍋米飯大概有29000粒,今年的考生有290萬,是它的100倍。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工作之後決定考研,成為其中的一粒,而且是一粒回鍋飯。
工作意味著日常的瑣屑、辦公室政治以及KPI的頸箍咒。考研就像是不遠處的諾亞方舟,可以暫時拯救這一切,逃離庸碌而疲憊的生活。
這是人們在30多歲,毅然加入考研大軍,虎口奪食的原因。
01 考研是只貓
2018年12月21日,晚上8點30分,距離第一科開考還有12小時。我放下手裡的「政治紅寶書」,抱起我的貓去寵物醫院。
它已經連續三天不吃不喝了,這幾天我們倆一個廢寢,一個忘食。
我本來指望貓能夠自然好起來,至少在我考研結束前再堅持一下。就像我現在這樣,再堅持一下。但貓畢竟沒有什麼信念。
我只能把它抱起來,帶到寵物醫院檢查身體。在此之前的幾天,我都沒有出過門,我家看起來更像是貓窩。
我是一個醫學生。在複習畢業考試的一個晚上,我上廁所時翻看過期的《人物》雜誌,被一篇標題為《北京零點後》的特稿擊中了。 讀完,我在衛生間愣了兩分鐘,決定要轉行。第一步就是考新聞系的研究生。
那一年我沒考上,但依然決定留在北京。我在一家青旅住下,一邊找房子,一邊找工作。
北漂三年,我在工作中不斷碰壁,換了三份工作,始終沒有明確的職業方向,也沒有攢下錢。直到今年六月,我發現自己懷孕了,而那時,我已經跟男朋友分手。我只好辭職,借錢做了手術。
手術後,我在家裡躺了兩個月,始終提不起勁來找工作。事到如今,我再想找工作幾乎不可能。於是,我又有了考研的想法。為了省錢,我買了很多掛麵和速凍餃子。我幾乎沒有社交,儘量不出門,每天逼自己學習,背書背到崩潰,只有這隻貓陪著我。
我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考得上」。
抽血化驗後,醫生懷疑考得上得了白血病。我要把在考場附近定的賓館退掉,才有錢給考得上輸液。
那個晚上,我只睡了兩個小時。等待考得上看病的時間裡,我一直在背政治。
第二天,也就是考研當天早上6點,鬧鐘並沒有叫醒我。「考得上」跳上床,用小爪子拼命拍我的臉,把我拍醒了。
「考得上」好了,考得上就好了。
作者圖|帶考得上打針
02 考研是牛角尖
我的前兩次考研都失敗了。
我有點認命,聽從家人的建議,找了份行政的工作。在公司,主管說我細心。認真就會細心,兩年備戰考研,我已經能每天列出計劃,做好時間管理。
半年後,我還是厭倦了這份工作。在參加一次心理沙盤培訓之後,我辭職報了考研輔導班,每天八點去圖書館學習。 心裡想,無論如何,這次是最後一次。
因為長期熬夜,臉上長了很多痘,研友每次見面,對話中都會有一句「你臉上痘又多了」,「how do you 痘」。
第三次考研,我終於成功了。因為來之不易,即使已經研二,我依然每天會在課餘時間自學。
小時候每個假期,我都會在精神病院裡寫作業,媽媽在這裡工作。
大鐵門緊閉著,裡面的病人們其實很溫和。媽媽說,這些人只是想問題鑽牛角尖出不來,所以來這裡治療。
03 考研是不吃屎
廣告公司太屎了。
畢業後,我進了一家4A廣告公司。我的職位是品牌戰略規劃,其實就是想盡辦法滿足客戶的需求。但現在大部分廣告從業者實際上和銷售沒什麼區別。每天就是客戶,打款。
當所有行業的實習生工資都在100-200的時候,我們這裡還是50愛來不來。就這,這個行業就聚集不到什麼聰明人。
在廣告公司熬過了一年,我發現自己太想當老師了。這個職業能滿足我對工作的一切想像:成就感,踏實。
完美。
回去之後壓力太大了。同齡人都有條不紊的走在自己的路上,一想到自己還在這裡沒有出發,就覺得時間太重要了,現在這樣太恐怖了。
我有比較嚴重的失眠,複習的時候也沒什麼規律的作息,醒來就看書。有時候10點累,有時候是一兩點,有時候一直看到第二天早上8、9點。想啥時候睡就啥時候睡,感覺自己回到了嬰兒時代。
昨天考完之後,我覺得自己肯定涼了。我考的專業今年剛好換了院長,題型都變了。
明天開始就找找教育機構的工作吧,教教英語、史地政啥的,我還是想當老師。
04 考研是暫停
2013年的最後一天,北京的霧霾很嚴重。一個人坐在機場,零點整,耳機的廣播裡傳來倒數新年的聲音,我發了條微博:再見北京。
那年,媒體行業整體下行,我也碰到了職業天花板。身邊很多行業內的朋友都就此轉行,我有些心動,但直接轉行對我來說非常困難。
我一邊工作,一邊申請新加坡國立大學的社會學研究生,想通過學習來過渡。面試很順利,我打定主意離開北京,奔赴新生活,興奮又忐忑。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等待我的兩年讀研生活是什麼樣子。
事實上,讀研期間課業很重,在新加坡的學費和生活費支出又高。我斷了收入來源,經濟壓力非常大。
過年時,為了省錢,我沒有回國。翻朋友圈,所有人都在發年夜飯,一個比一個豐盛。我給自己做了一條魚,就著兩瓶啤酒吃完。
碩士畢業後,我回國準備找工作,可是對新的職業方向更加迷茫。
我發現,世界上是沒有所謂的避風港的。之前存在的問題,現在依舊存在。這兩年的時間裡,只不過是我給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圖 | 離開北京
05 考研是個孩子
三年前,我是兩家化妝品店的老闆娘,和一個兩歲男孩的母親。
化妝品店就開在大學附近。每天清早,我帶兒子到店裡,一邊照顧他一邊看店,直到晚上10點才關店,帶兒子回家。
春節後的開學季,店裡頓時忙起來。我請一個女同學幫忙看著兒子,答應等會送她化妝品小樣。看女同學滿心歡喜地答應,我放心地去給另一個女孩子推薦化妝品。就一回頭的功夫,我看到剛剛的女同學在試口紅,而我兒子不見了。
我跑出店外,瘋了一樣的沿著路跑,最後在一家糖果屋,找到了正在吃棒棒糖的兒子。
尋找兒子的幾分鐘,像一生那麼漫長。我再也不想把兒子放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當晚失眠到凌晨三點,我決定要考研。
我把兩家店鋪都轉讓了,找到村裡一個閒置很久的院子。每天早上六點帶著早餐去學習,中午回家吃飯,下午繼續學習。12月份的山東已經開始下雪,院子裡沒有電,取暖全靠抖腿。
有時實在太冷了,我就去掃雪。晚上回到住處,再陪兒子講故事,玩遊戲。
走出考場,我有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我一遍遍地跟自己確定已經用了「洪荒之力」,結果怎樣已經不重要了。
研究生入學後,兒子的幼兒園也開學了,我又開始邊帶孩子邊讀書的生活。
我讀三年碩士,他讀三年幼兒園。
考研是重新定義自己「最高學歷」,甚至重新定義自己的一次機會。對已經工作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他們決定從瑣碎的日常生活中走出來,進入一段井然有序又充滿希望的生活。畢竟生活總在別處。
2018年,祝福這290萬人。
*按故事順序,受訪者依次為:咪咪、Moyo、西南吳彥祖、程浩、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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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採訪|劉妍
撰文|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