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題記
那時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她就坐在在不見天日的小黑屋裡,圓臉,並不光滑的皮膚,稻草一樣的頭髮,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少,臉色發白,嘴唇發白,時不時的傳來一聲聲的咳嗽,看起來柔柔弱弱的。
她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她扭頭看見我時,蒼白的小臉上泛起了一絲微笑,我卻慫了,可能是偷看被她抓到了,一溜煙兒的跑掉了。
她是我奶奶的鄰居,她和她媽媽一起住在奶奶家的後面,奶奶家的後院牆,就緊挨著她家的小破院子,茅草房。
早幾年前,村裡的家家戶戶大瓦房也都翻新好幾撥了,她家卻一直是茅草屋,有時候,譁譁下著大雨的時候,我想,她們家的房子會不會漏水,我把這個問題問到我爺爺。
爺爺用它粗糙的大手在我腦袋上蹭了幾下,只是說了一句:「腦子裡不要裝太多奇奇怪怪的問題。」
我總是喜歡在危險的邊緣試探,儘管上次偷瞄被發現了,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因為我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她蒼白的臉色對我來說又更加神秘了幾分,於是,我便沒由來的就每天在後院子裡瞎逛,有時候就翻牆去偷偷看她的一舉一動,儘管很多時候,她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叫司楠,司馬遷的司,楠是木字旁的楠,意思是高大的喬木。
這一年春天,媽媽把我送到鄉下的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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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照例坐在小黑屋裡坐了一下午,今天我們家前院從城裡來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媽媽說,阿芸,你應該多出門走一走,至少多交交朋友,這樣臉色才會好一些,不要總在屋子裡悶著。
我知道媽媽的意思,可是我還是覺得沒力氣,那天她跑到我家的門前偷偷看我,我扭頭看她,衝她笑了笑,可她一溜煙的跑了,看來果然是真的,大家都不喜歡我。
今天下雨了,媽媽收了晾乾的衣服,我去幫忙,我又看見那個城裡來的女孩了,她趴在牆頭上就用一雙眼睛那麼滴溜溜的看著我,我害怕她又和上次一樣走掉,於是假裝沒看見她,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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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來鄉下的第十天,村子裡的路況和環境我都摸的差不多了,來的路上我就看到了一片粉白色的櫻花林,我尋摸著去去看看,可是爺爺非得要考我背書,只是覺得不耐煩,應付的拿著《三國演義》。
坐在院子裡一張一張的翻著,什麼三英戰呂布,溫酒斬華雄,無聊至極,心裡想的全是大片粉白色的櫻花,看著爺爺轉身進了屋子,我立刻扔了書,躲到後院翻牆,一個沒踩住,掉進了她家狗窩的裡。
「哐當」一聲,響得很,我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她的一張驚慌失措的臉,這回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那麼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她怔怔地看著我,然後,她又笑了,她笑起來可真可愛!
我趕緊爬起來,捂住她的嘴對她說:「別出聲,我背書偷跑出來的,別和我爺說。」
她沒說話 ,我就當默認了,回頭趴在牆頭上看著爺爺沒發現我偷跑,揉了揉屁股,就往外走。我趕著去櫻桃林,走的急,沒發現褲子刮壞了一個大口子。
逃書跑去看櫻花的事情自然瞞不住,我爺就賞我笤帚疙瘩,一摸頭,發現頭上有兩塊淤青,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磕青的,可是都不重要,只是想著,那片櫻花的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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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去看醫生了,雖然我喜歡白色,那代表著純潔和美麗,可是,我還是不喜歡醫院,我不想吃藥,可是,只有吃藥才不會那麼疼,為什麼我總是要吃藥看醫生呢?
今天下午我碰到了那個翻牆的女孩,她掉在我家的狗窩上了,她說她是背書偷跑出來的,那樣子滑稽極了,我看見她褲子刮壞了,頭也磕腫了,給她拿了兩個雞蛋敷一敷,可是,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她還疼嗎。
今天吃晚飯的時候,奶奶叫我去借幾個雞蛋,她要做番茄炒蛋,我聽完一溜煙的跑到後院,這次沒翻牆,光明正大的走進去借雞蛋,後院的嬸子人好,二話沒說就去雞窩給我掏。
我站在門口,屋裡的設備很簡陋,一方土炕,報紙糊滿了整面牆,看見她正坐在屋裡看書,她的臉還是沒有血色,課本上寫著:四年級,語文。
我鬼使神差的走過去說:「我開學也四年級。」
她沒笑,也沒回答,愣了一會,輕聲細語的說:「還疼嗎?"
我抓了抓頭髮,本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被我抓亂了,尷尬的笑了笑。
嬸子拿了雞蛋後沒出聲,就站在門口等我出來,我和她又聊了幾句別的,出來時,看見嬸子的眼睛裡隱約有淚水在滾動,沒敢多問,只是接了雞蛋默默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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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她叫司楠,她說她開學也上四年級,
她還說她想和我做朋友,
我真的好開心啊,我有朋友了,
所以,我要快點好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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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或是陰差陽錯的、或是命中注定般的和阿芸成為了朋友,我知道她身體不好,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她總是咳嗽,一聲一聲的,有時候像是要把內臟都咳出來,慘白的臉上卻總是掛著平靜。
可是,我知道她是高興的,她笑的次數越來越多,我拉著她的手,我們把鞋脫了,
光著腳丫踩在軟軟的泥土地裡,踩啊踩,黑黑的泥土蓋住了我們白白的小腳丫,
我們抬起一隻腳,然後再重重的踩進去······
我拉著阿芸在山坡上跑,沒跑幾步她就累的停下來。我就跑幾步,回頭望望她,停下來,等她一會兒。
我們在開滿黃色蒲公英的山坡上打滾,黃色的花蕊沾了滿滿一身,我找到一隻開的最大的,揪下來和馬蓮花一起編進草環裡,做成一個小花環,戴在阿芸的頭上······
晚上的時候,我趁著月色,帶著她去河裡摸魚,晚上水裡涼,我自己站在在水裡抓魚,她坐在岸上幫我看著竹婁,水靜靜的流淌著,柔和的月光灑下來,魚兒有時候裝著睡著了,只剩下我撩水的「譁啦」聲······
我問阿芸她長大要做什麼,她眨了眨眼睛,她說她要做老師,語文老師,在春天的時候,帶著一群孩子坐在開滿白色蒲公英的山坡上念關於春天的詩句。
我說,那有什麼意思,等我長大了,我要當警察,女警察,身懷絕技,專門抓壞人的那種。
她說,那到時候你保護我,不被壞人欺負,好不好?
我說,那還用說,肯定的。
那段時光,不知道是因為在鄉下過的原因,還是因為認識了阿芸的原因,過得飛快,
臨走的那一天,我坐在計程車裡,看見爺爺奶奶招手為我送行,可是,直到出發的最後一刻,我也沒看到阿芸,我們約好要互相說再見的,我們約好,即使上學以後也要互通信件······
我多想她就站在人群中對我含笑揮手,然後,我可以任性的衝過去擁抱她,可是她沒來,那次離開以後,我們就再沒見過。
我們最後連一次好好告別都沒做到······
我們的故事到此就停止了。
不過,無論以後我們長大能否再見,我是否做了警察,她是否做了老師,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在那個開滿黃色蒲公英的山坡,它見證了我們的友誼會天長地久,每年春天,只要白色蒲公英盛開一次,我們的友誼就永遠都在。
我希望,結局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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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阿芸,在高三的志願書上,我填了警察,我終於要實現當初的諾言了,可是願望只實現了前半截,司楠,我卻沒有保護好她。
司楠沒有好好的長大,
她在十二歲的時候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就永遠長眠在了那片開滿蒲公英的山坡下 ,
她說她愛那片蒲公英,
她說她最愛白色的蒲公英,
因為白色的蒲公英純潔美麗、又稀少。
在我眼裡,
司楠就是一朵美麗的白色蒲公英,
她十一歲來這青山綠水的地方養病,
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總是自己一個人靜靜縮在角落裡,
從她從綠色的計程車下車開始,我就對她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她的頭髮梳得真整齊,
她長得真可愛,即使是冷冰冰的臉上沒表情也是那麼可愛。
我故意說要吃番茄炒蛋,一溜煙兒的跑到他們家門口,特意整理了自己的衣裳,
我看見她坐在角落裡讀書,我故意上前搭話,末了,我說,我叫阿芸,
我翻了自家的牆,踩壞了自己家的狗窩,
磕破了額頭,拉著她去看那片粉色的櫻花,
我帶她去河裡摸魚,
結果自己根本抓不到,只能在水裡瞎撲騰,把魚都嚇跑了
我拉著她的手在開滿蒲公英的山坡上跑,
可是她沒跑兩步就捂住心口坐了下來,
司楠說,如果她能長大,她想做一名老師,
教孩子讀詩: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我說,那好,到時候我就做警察,保護你
可是,司楠沒能活過十二歲,甚至沒能享受完那個美麗的春天,
我還沒成功的為她抓過一條魚,
她沒能等到我穿上警服,
我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抬進救護車,
她的臉色慘白,身上插滿了管子,
然後,甚至,沒聽她叫我最後一句,阿芸。
後記:
我在我的故事裡,將我和司楠的身份做了調換,甚至把我們的年齡往前提了幾歲,
因為我希望在我的故事裡我們能早點遇見,這樣我就能陪伴她久一點。
在我的故事裡,司楠可以盡情的跑,盡情的跳,將她因為心臟病不能跑不能跳的遺憾全都補回來。
在我的故事裡,我和司楠之間沒有再見,因為不說再見,就好像沒有分開。
南方有喬木 草雲花自開。
是春天來了,
那片山坡又開滿了蒲公英,
那片蒲公英全是白色的。
司楠,我知道,你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