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務派為反對守舊派,提出中體西用說
「中體西用說」是洋務派反對守舊派的精神武器,它在重視中學的倫常名分的前提下,提倡學習西學。它只是一種文化構架,並沒有統一的概念。在馮桂芬提出「主輔說」以後,洋務派的代表們又分別提出了「體用」「本末」「道器」「形上形下」等不同說法,但他們的文化觀念是基本相同的,都沒有脫離「中體西用」的文化格局。所謂「體用」,是中國哲學特有的一對範疇,它被用來表述本體與作用的關係。「體」是內在的、根本的,「用」則是「體」的外部表徵。洋務派的「中體西用」並不追求一種哲學的深思和文化的思辨,它只是用比較表層的語義來確認一種大眾化的行為選擇。洋務派主張學習西學,卻提出這樣一種折中的方案,是基於他們認識的局限性和策略上的考慮。
洋務派是在鎮壓太平天國的運動中興起的,他們主要是在用兵的過程中才意識到西方武器的優越,主張購買武器、自製武器,然後才懂得西方之數術等為制器所必需。他們對西方的社會政治等等並沒有進行考察,也不知道中國的聲名文物、倫理綱常有改革的必要。「中體西用」是在提倡西學和反對西學的論戰中產生的,洋務派又是綱常名教的忠實信徒,這就使這種文化觀念帶有論戰策略的色彩。它之所以要藉助「中體」來壓低西學的作用,目的是為了削弱守舊派聲稱的西學有害於中學、有害於傳統政治、社會秩序,從而引得朝野鼎沸的聲勢。因此他們除了要證明中學和西學不僅可以相補、相容,而且還要證明西學有鞏固中學這個根本的作用,即「中體」離不開「西用」。前者,「西學中源」論已基本達到了這個效果,洋務派則重在後者。曾國藩、李鴻章與馮桂芬有親密的私人關係,他們又是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主導人,這使得他們成為馮桂芬主張的最早實施者和闡發者。曾國藩主要停留在購器、制器之上,而對宋明理學尤為推崇。
李鴻章也基本上持此種態度。李鴻章在辦洋務之初曾言:「中國的文物制度與外國那種野蠻的習俗有很大不同,而之所以能夠治理國家,沒有損害邦本國基,自然有它的道理,如果說轉危為安、轉弱為強,全要靠仿造機器,我也不會有這種一隅之見。中國文物制度是國家立國之本,這是仿習機器所不能辦到的。之所以要仿習機器,就像一個人病正重,一定要先治標。」這和馮桂芬主以倫理綱常、輔以富強之術的提法幾乎相同。光緒二年(1876),李鴻章又進一步提出「道器」說:「中國最崇尚道,而西方最擅長的是器,要尋求御外侮的辦法,首要的是自己要振奮起來,完善先聖所創製的制度,至於外國人所擅長的也不要去設置障礙來禁止,這才會道器兼備,將四海之內合為一家就不難辦到了。」以器補道、道器兼備,其以中學為體、以西學為用的意思就更加清楚了。
湯震的「道器」說,則體現了以器衛道的緊迫感。他對中西學從道器的角度進行了一番評價:中國所師者是形而上的道,西方所致力的是形而下的器,中國自以為掌握了道,而漸漸地卻失去了器,而西方致力於器,有時卻暗合於道。中學有道而失器,西學有器而合乎道,西學優越於中學自不必說,正因為如此才造成中國失敗的慘痛教訓。湯震對中國倫理綱常的優越性產生了懷疑,與李鴻章的「道器」說已有不同之處。在湯震看來,中國要振作起來就要善於發明器,以形下之器衛形上之道,否則,單憑中學之「道」,即倫常名教,不但不會自救,還會導致亡國的命運。洋務派的強調西學可用和標榜「中體西用」論,隨著他們對西學知識的深入認識而逐漸深化、逐步發展,學西學的層次也就不斷加深。郭嵩燾提出了「西洋立國,有本有末」的論斷,意即西學不只是末,它也有其根本,中國學習西學不但要學習其器用之末,而且要由此入手,由淺入深,逐漸掌握西方的富強之道,學習其立國之「本」。那麼這個「本」是什麼呢?郭嵩燾認為是西方的「重商富民」政策。郭嵩燾「西學有本有末」的提法是「中體西用」觀發展的重要一步。
正當郭嵩燾為了學習西方「重商富民」政策發表議論時,王韜、鄭觀應等人也開始批評洋務運動學西學只限皮毛的失誤,主張學習西方的立國之本,即經濟和國政。鄭觀應說:「西方立國也有本末,雖然文物制度比不上中國,但其富國強兵也有體有用。如在學堂培育人才,在議院討論政事,君民一體,上下同心,務實而不務虛,制定政策而後行動,這就是體。輪船、火炮、洋槍、水雷、鐵路、電線,這就是用。中國丟棄其體而專求其用,不管怎麼努力去做,也總是趕不上,即使海上有鐵艦巡行,鐵路四通八達,真的就足以依賴嗎?」這就將郭的主張發揮發展下去,涉及政治制度的內容了。鍾天緯更是將這種觀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主張學習西方,改革政治制度。他指出練兵、制器、開礦等事宜都屬於治標不能徹底解決問題,只有從大本大原處著手,建立一種「通民情、參民政的政治制度,才能挽救中國。「中體西用」論者既然已經深入到西學之本,主張學習西方立國之體,那麼怎麼來對待本國之大本,中學之體呢?這兩者是勢不兩立的。
鄭觀應為此設計了一個奇特的方案:將中體縮小,而將西用擴大。根據這個方案,中體已不包括政治、社會秩序,而只是抽象化了的傳統的學理原則和倫理觀念,西用則擴大到西學之本。即堅守堯舜文武以來的成法,繼承其中的精髓,而學習西方的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科技。「中體西用」論者主張進行政治、社會改革,但又不敢擺脫倫理綱常觀念的束縛,從而呈現出自相矛盾的狀態。因此,當一部分人從這個群體分裂出來,走上維新變法的道路時,他們就群起而攻之,從促進歷史發展的積極面轉變為阻礙歷史發展的消極面。張之洞就是他們的代表。張之洞和維新巨擘康有為有著很好的關係張曾引其入自己幕府,並支持了康的早期活動,但當康有為向封建制度發動攻擊時,張之洞為了自保,作《勸學篇》同康、梁論戰,以示同他們劃清界限。由於《勸學篇》作于洋務派思想成熟時期,它對「中體西用」論的闡述也就最為完備。《勸學篇》分內、外兩篇,按照張之洞的設計,「內篇務本以正人心,外篇務通以開風氣」「《內篇》所言皆求仁之事也,《外篇》所言皆求智求勇之事也」,將「體」「用」劃分得清清楚楚。在《內篇》中,張之洞著重論述的是推崇綱常、反對民權。他宣布三綱是神聖的、不可改變的,是中國世代聖人相傳的最高教義、倫理政治的根本、區分人和禽獸的原則。那些實行資本主義的政治改革的主張是十分荒謬的。他同時指出三綱是世界萬國之公理,西方也有「君臣之倫」「父子之倫」「夫婦之倫」,所謂的民權平等觀念只是西方政治和風俗中的糟粕,不應該引進。
我們姑且不管他的見識有多麼淺陋,僅依照他的邏輯,既然各國三綱相同,那麼引進適合於三綱的西方政治制度,不也是義中之事嗎?這一點是他無法解釋清楚的。《外篇》說的是學習西學的內容。他主張在不觸動「三綱」的限度內,實行興學堂、廣遊學、譯書辦報、改革科舉、開礦修路、設立農工商兵諸學等具體新政事項。為了推進西學的學習、採用,他還專門論述了中、西學的相通性,認為西方立國的各項政策,如農、林、工、商等等,都可以從中國的《四書》《周禮》《左傳》,以及其他典籍中,找到立義的依據,甚至議院制,也能從《周禮》中查出根源。但古代中學是不足以替代現代西學的,因此中國應該學習西學,而且有學習西學的基礎。張之洞的《勸學篇》以綱常倫理觀念為根本來提倡西學,這和他的洋務派前輩側重點已有不同,他意在抬出長期以來居於統治地位的宗法,來壟斷輿論,給維新派設置了最難突破的障礙,甚至連贊同變法的光緒帝也對《勸學篇》大加褒獎。而其學西學的範圍雖然廣泛得和維新派幾乎無大差別,但由於挖掉了民權之魂,實際上就沒有能夠真正地解決問題。《勸學篇》標誌著「中體西用」論的完備、成熟,也預示著它的沒落、衰亡。這裡有康、梁的作用,也有其本身邏輯混亂的導因。綜觀「中體西用」,它確實是一把雙刃劍,既攻守舊派,也攻激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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