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一公:在普林斯頓大學做助理教授的日子

2020-08-29 學研天地

對每一位剛剛在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或醫學院建立獨立實驗室的年輕PI(Principal Investigator),我都會不止一次地忠告:至少要在前三年,你們一定要把自己當成超級博士後,身先士卒、盡全力地在實驗室做研究、做自己的課題,同時訓練培養博士生、實驗員和博士後。只要能夠重複你們博士生和博士後階段的輝煌,你們就不愁在清華拿不到tenure!


普林斯頓的offer

1997年3月27日下午,在紐約市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的實驗室裡,我接到了來自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教授Tom Silhavy的電話,「Yigong, I am calling to tell you a piece of good news. Our faculty voted unanimously to offer you a position, at the level of Assistant Professor.」我喜不自勝,「Great!」 Tom接著說,「We will be happy to discuss with you about what you may need to set up your independent lab. We hope you will let us know whether you accept our offer by July 1st」我想也沒想地就馬上回復,「I am very happy to accept your offer.」 Tom似乎很意外聽到我直截了當的當場回復,竟不知如何反應;他遲疑了片刻,才提醒我,「Well, Yigong, please think it over. You may use this period to negotiate with us about your start-up package.」那天下午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刻之一!我把好消息與Nikola Pavletich(我的博士後導師)以及實驗室的同事們分享。Nikola善意地告誡我,「If I were you, I would NOT tell them that I would accept their offer now. This is your time to cut a better deal!」Nikola故意在「NOT」上加重了語氣。


其實,我何嘗不知道拿到offer後爭取更好待遇的重要性,但普林斯頓大學是我夢幻中的學術聖地,怎能在這種地方討價還價呢?!這是我的性格。更何況,拿到這個offer實在是驚喜,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正式的工作面試,事先是做好了失敗準備的!


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1997年共有兩個助理教授(Assistant Professor)的位置,但卻有四百多名年輕的博士後科學家申請。經過層層篩選,確定了六個面試人。我作為六人中的一員在2月27日最後一個到普林斯頓面試。去世界著名的普林斯頓,心情既緊張又激動,26日一晚上基本沒能睡著,腦子裡一遍遍地全是精心準備的介紹我的科研進展的幻燈片。早晨6點起床,趕上了七點從紐約Penn Station開往南方的火車,七點五十抵達普林斯頓。九點整開始面試。


27日上午分別與四位教授舉行一對一的每人45分鐘面談,其中一人是2001年成為普林斯頓大學校長的Shirley Tilghman。因為我已經對他們的科研事先有所了解,所以面談還算順利;但Shirley在認真講述了她的科研進展後很意外地考了我一個相關問題,我極為緊張地思考後做了還算得體的回答,她點頭稱對,我才收了一身冷汗。中午與幾位博士生一起午餐。下午一點半午餐後,又與三位教授進行面談,其中第一位是時任系主任的Tom Shenk,第二位是前系主任、後曾任洛克菲勒大學校長的Arnold Levine。下午4點整,我在系報告廳LTL003給了50分鐘的學術報告。我發揮得很好,效果出乎自己的意料,回答問題時已經完全自信。原定晚餐由Tom Silhavy及另外兩名教授參加;我的學術報告後Tom Shenk和Arnold Levine兩位重量級教授臨時決定共進晚餐,而且Shenk很有暗示意味地對我說,「I think you will become a superstar at Princeton.」


晚餐安排在普林斯頓小城著名的法國餐館Lahiere’s Restaurant。Levine介紹說這是愛因斯坦在普林斯頓22年中最喜歡的餐館;Shenk則指著一張愛因斯坦掛像下面的桌子說,「In a few years, if I invite you to dine at that table, then you will soon receive tenure at Princeton.」。晚餐聊得很開心,根本不象是面試的一個環節。當天晚上我下榻Nassau Inn,由於白天面試的順利進行,我激動得幾乎徹夜難眠,直到凌晨4點多才入睡。第二天繼續與8位教授的一對一面談,包括後來接Shenk做系主任的Lynn Enquist和1995年的諾貝爾獎得主Eric Wieschaus。由於連續兩天沒休息好,午餐後我已經筋疲力盡,居然在與Wieschaus面談時差點打盹,害得我紅著臉坦白沒有休息好。面試直到28日下午4點結束,也結束了持續整整兩天的面試。老實說,第二天的感覺遠不如第一天,心裡也有點兒忐忑不安。還好,最終拿到了offer。


創業:做個超級博士後

儘管我可以在1997年的夏天開始普林斯頓的獨立實驗室,我選擇推遲六個月,在1998年1月才正式報到,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完成我博士後階段的科研工作,也讓自己做更充分的準備。儘管如此,我心裡還是感覺誠惶誠恐,不知今後幾年的學術生涯能否繼續自己博士階段和博士後訓練的輝煌。


Shenk和Levine對我各說了一句讓我終生難忘、至今想與每一位年輕PI分享的忠告。和每一位剛剛開始獨立實驗室的助理教授一樣,我擔心自己能否順利申請到科研基金,尤其是NIH的項目經費;這種擔心對英語非母語的外國人尤其真實和迫切。1998年1月,初到普林斯頓,我對Shenk表達了這種擔心;Shenk回答道,「Yigong,please focus on your research and apply for NIH grants only when you have significant preliminary results. If you fail to obtain any external funding but are doing fantastic research, we will support you! Please don’t worry.」Shenk的這句話打消了我所有的疑慮!只要我的科研出色,即使拿不到外面的經費,系裡也會支持我!
不可否認,每一位助理教授都對能否拿到tenure耿耿於懷;我也一樣,從在普林斯頓正式報到的第一天起,就常常想這個問題,而且常常想得很緊張。在1991至1997的六年中,七位年輕的助理教授試圖在分子生物學系拿到tenure;可惜,只有一位成功,其他六人都被迫離開普林斯頓、另謀它職。Levine看透了我的擔心,直截了當地告訴我,「Yigong, think about it: getting tenure is not so difficult. If you can reproduce your track record as a graduate student and a postdoc in the next 5 years, you will get your tenure at Princeton or any other top-notch university in the US.」如果說Shenk的表態打消了我對申請基金的擔心,Levine的忠告則讓我看清了為拿到tenure而需要努力的目標。Levine進一步提醒我,「The difference is that you were alone as a grad student or postdoc. But now you have a lab full of people to help you. That’s why it should not be difficult to get tenure.」這句話讓我信心充足!是啊,我至少會有三、四個人的實驗室,加上我,如果這麼一批人在一起還不能重複我一個人做博士生和博士後期間的工作分量,我也太笨了,不值得普林斯頓的tenure!
Levine又對我做獨立PI提出了具體建議,「Treat yourself as a super-postdoc in the lab during the first 3 years. You must work on your own projects at the bench and supervise your students. This way, you will get your research take off immediately.」我完全接受Levine的建議,不僅天天在實驗臺上做自己的課題、還盡全力指導博士生和博士後做研究,科研工作很快形成局面,僅用三年就順利拿到了普林斯頓大學的終身教職。在慶祝我順利tenure的party上,Levine又一次忠告我,「I know you』ve been working hard on the bench for 3 years. Now your lab is fully established, and you need to shift your focus from bench work to supervision. Some people believe, and I agree, that spending the vast majority of your time on the bench work after being a PI for 5 years won’t make you fantastically successful.」 當時對這條建議我從心裡有點不認同,但回望過去十幾年的科研經歷,這個建議是很有道理的。

我對清華年輕PI的忠告

對每一位剛剛在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或醫學院建立獨立實驗室的年輕PI,我都會不止一次地忠告:至少要在前三年,你們一定要立足於自己是一個超級博士後,身先士卒、盡全力在實驗室做研究、做自己的課題,同時幫助訓練培養博士生、實驗員和博士後。只要能夠重複你們博士生和博士後階段的輝煌,你們就不愁在清華拿不到tenure!當然,我也有信心自己可以像Shenk和Levine一樣做好對年輕人的支持工作。只要你們做的研究工作出色,即使在外面拿不到經費,清華也會盡最大的努力支持你們!
我還告誡這些優秀的年輕人:不要花時間去拉關係,盡全力做研究,以實力取勝!其實,一個人的尊嚴、學術地位、以及別人發自內心的尊敬,永遠不可能靠拉關係獲得,只能來源於自己真正的學術修養和貢獻。那些天天熱衷於拉關係的浮躁科學家,如果沒有實實在在的學術成果,即使表面風光,事實上也會被同行(包括一些他拉過關係、關照過他的人)從心裡看不起。在學術界,這永遠是真理!在美國是,在中國是,在世界上任何國家都一樣!
與所有的年輕PI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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