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辛巴團隊的主播「蛋蛋」開啟了雙十二第一場直播,這也是辛巴團隊在燕窩事件後的首次開播。
長達8個小時的直播賣貨中,辛巴也出現在直播間。他身穿一件卡其色的襯衫,袖子的部分滿是褶皺,褲子也是同樣滿是褶皺,頭髮毛躁,看上去有些邋遢,精神也不好。辛巴對著鏡頭鞠躬道歉,久久沒有起身。隨後他首次正面回應「假燕窩事件」稱,沒有一個人一生不犯錯,沒有一個企業一生是完美的。
同一天,據消息稱,廣州市白雲區市場監督管理局已對辛巴帶貨假燕窩立案調查,重點產品是相關公司售賣的燕窩,其售賣的其他產品也在調查範圍之內。由於主播、品牌、生產廠家涉及多個地區,所以調查取證還在進行中,尚未有結果。
而在廈門同安,備受質疑「茗摯燕窩」代工廠——大洲新燕代工廠已經恢復了生產運營。20000平米的寬闊廠房裡,近百名工人分布在4條生產線上,加緊挑毛、熬燉、裝瓶、打包……從鮮燉到即食燕窩,代工產品種類達到20多種。一部分產品會被貼上輕氧輕燕、美麗誓言、艾尚燕等淘寶品牌,發往全國各地。
該工廠相關負責人對全現在表示,大洲新燕完全按照品牌的要求進行生產,出廠前也經檢測符合標準。
廈門一直以來都是燕窩進口、批發和生產的重要中心——1997年,全國知名品牌燕之屋在廈門成立;2014年前後,廈門打出口號,要建造國內的燕窩之都;2020年,廈門海滄建立起了全國最大的燕窩深加工產業園。
20多年間,廈門的燕窩產業經歷了血燕事件影響後轉型升級,再到不斷的提高行業標準,一直是全國燕窩行業的中心。據《海峽導報》報導,目前全國50%以上的即食燕窩加工都集中在廈門。
然而,對於即食燕窩中的燕窩含量,尚未有國家標準出臺。隨著「假燕窩」事件再次的爆出,一眾燕窩廠家在狂奔過程中的弊端也再次暴露出來,引發全行業思考。
養生產業化
廈門湖裡區,大洲新燕的廠房還在有條不紊地運轉。
雖然因為茗摯燕窩事件,代工廠接受了調查。但正如多家媒體報導,大洲新燕並沒有因此受到懲罰。
「大洲新燕最近兩年才開始做的,從我們當地各個老廠商挖人組盤。」廈門一家中型燕窩代工廠負責人王平對全現在表示。
新人入場,亂拳打死老師傅。
「大洲新燕有上市訴求,不僅代工,自己也做品牌。虧不虧損我不知道,反正它的定價比同行更低,訂單量大。上市必須要有財務這一塊數據要做。」王平表示,在辛巴直播間一款產品就帶貨近6萬盒,銷售額1000多萬,但是真燕窩他就帶不動,帶得動就是燕窩含量低的或者假的。
從產品到渠道,大洲新燕也快人一步。「2018-2019年,上了20多種新品。也是沒有辦法啊,大家都在出新品。」大洲新燕一位業務負責人對全現在表示。
這些新品,包括鮮燉燕窩、即食燕窩以及很多與燕窩並無關係的花膠、魚膠產品。產品裡的燕窩成分含量全按照品牌方的需求定製。
辛巴和徒弟直播間裡售賣的「茗摯燕窩」和「大洲新燕燕窩飲料」正是在這種市場條件下被生產出來。
大洲新燕負責人在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展示了合同協議,意在撇清對工廠的造假指控,「成份主要是品牌採購方決定,燕窩中不少於0.5毫克唾液酸,是很低的標準。這個鍋不該由代工廠來背。」協議約定了風味飲料產品的規格、固形物含量、配料、燕窩含量等具體參數,「大洲新燕是嚴格按照合約內容生產、交付產品的。全部檢測項目標註符合。」
在很多代工廠還執著於承接品牌訂單時,大洲新燕已經與電商直播密切合作。辛巴徒弟貓妹妹直播間售賣的即食燕窩,就是大洲新燕自己的品牌。同樣在原料中,除了燕窩,也標出了「假燕窩」——海藻酸鈉和魚膠的成分。
2016年之後,即食燕窩大受歡迎。很多經銷商抓住這個機會投資工廠,轉型成上遊優勢。主做東南亞燕窩進口的黃鑑科,也投資了2家代工廠。
「2016年的時候,拿地建廠和招人都便宜,原材料和人工在過去4年已經翻了好幾倍。已經很難賺錢了。」黃鑑科認為。
據全現在了解,大洲新燕每月總成本在300萬左右,人工費用、原料費用為重點支出。
而在資深燕窩從業者小六看來,在國內建廠,人力成本很難忽視。「挑毛是一個很耗時間,耗體力,又無聊的事情,年輕人都不願意做。我朋友在廈門的工廠,都很難招到人,天天發朋友圈求推薦。」小六表示,在自己的印尼工廠,一位工人每月的成本只有1000元左右,而在廈門,這個價格要在5000+,即使搬到偏遠的四五線城市,也要大於3000元。
發展了幾年後,「在即食燕窩代工行業,我們的價格已經完全透明,每一家利潤空間不大。」王平稱,有可能客戶在找你前已經問遍整個廈門了,我們就是按幹燕窩添加分量來計價,1g溯源燕窩14塊錢。
王平告訴全現在,事實上即食燕窩的工藝非常之簡單。「無非就是把毛挑了,拿去燉煮就可以了。就是看你燉得比較爛,還是比較硬,這方面可以把控一下。一些細節做好,就差不多了,沒有那麼複雜。 」
而在小仙燉把鮮燉燕窩炒熱的背景下,全現在聯繫當地的一家代工廠時,發現大多數銷售首先會推薦鮮燉產品。
「我們主要做鮮燉,價格貴點,但保證是純燕窩,固體含量都在80%以上,45g最低價格28元,如果1萬瓶起訂,便宜1元,可以冷鏈運輸。」代工廠的負責人對全現在介紹,他極力強調產品只有純燕窩和糖水。
這樣一小瓶鮮燉燕窩,在市面上銷售價在80-150元不等,毛利率可以達到40%-50%;若加上包材和冷鏈,每瓶收益還會增加4元左右,在食品業務中已數較高。
頭部玩家的利潤空間更高。職業打假人王海在爆出小鮮燉成分造假時曾分析,算了一筆帳,即使即使小仙燉使用的都是正經燕窩,按照5克80元的價格,最後小仙燉的售價是270元,毛利率大於70%。
不過在王平的認知中,鮮燉代工並不容易做。因為鮮燉有一個缺點就是保質期太短了,而且很多是個人自己燉的,衛生風險沒辦法規避,你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燉的。「包括小仙燉,天天都在吃官司。」除此之外,像小仙燉的工藝滅菌就做得不好,沒辦法做好。 「因為鮮燉的溫度是沒有過100℃的,在運輸中又沒法完全保證恆溫0-4℃。」
如果客戶無法承擔成本高、保質期短的鮮燉業務,銷售人員會轉而推薦各類燕窩飲料。
「花膠粥走得最好。15元,2000瓶起賣,便宜大碗。」針對年輕的愛美用戶,在燕窩中加入各種膠體,可以成功混淆視線。燕窩飲料的價格要便宜得多,一般燕窩固體含量只有8%-20%。根據王海解釋,辛巴售賣的風味飲料也是「糖水」,毛利率也要超過70%。
針對市場上爆發的養生滋補需求,這裡會有五花八門的定製產品滿足客戶。
燕窩之都的沉與浮
600多年前,鄭和下西洋帶回了燕窩,這個珍稀的舶來品從此就成了達官顯貴青睞的滋補佳品。而到了20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開閘,一批有生意頭腦的創業者發現燕窩有利可圖。頭部燕窩品牌「燕之屋」就發源於此時。
王平告訴全現在,福建人向來跟東南亞交往比較密切,很多東南亞華僑都是福建裔。這是一個燕窩文化、產業在福建聚集的非常重要原因。東南亞一帶盛產燕窩,有許多人將燕窩作為滋補品食用,而福建、廣東人也有講究滋補的傳統。
20年前,黃鑑科來到廈門海洋學院讀書。上學期間,就有親戚朋友拜託他從廈門捎帶燕窩等補品回家。
「當時燕窩批發主要集中在兩個城市,一個是廣州,大部分走的廉價貨、藥水貨,第二個就是福建的泉州、廈門等地。廈門相對比較集中,走的大部分品質貨。」他表示。
廈門作為重要的貿易口岸,是重要的燕窩進口和批發基地。那時,全國經銷商聚集在此,在這裡拿貨,再回到家鄉加價賣出。畢業後的,黃鑑科也做起了燕窩批發的生意,到現在每月走貨可以按噸計算。
中國內地燕窩風潮被帶動興起之初,國人還是要去香港拿貨,「因為以前信息不流通,根本不知道去印尼怎麼走,2007年之後,國人通過Facebook各種媒介能直接對接到印尼的工廠了,信息壁壘被打破了,越來越多的人能找到源頭,中間商就很難生存了。」黃鑑科稱,廣州、廈門很多中間商因為做不下去了,開始轉向燕窩的二類加工。
而這一時間點,正是上一波燕窩市場紅火的勢頭破滅之時。
燕之屋2009年以前,以600萬的價格請來劉嘉玲做代言,渠道店面鋪滿全國,廣告登上各地的都市報、電視臺。行業處於一種生機勃勃而泥沙俱下的狀態中。
「懂行的人很清楚,你只要動動手腳,幹燕窩裡面很容易賺錢。」燕窩行業自身從業者小六告訴全現在,以前在廣東清平的燕窩市場,樓下買賣,樓上一群人給貨物噴水,拿450克燕窩噴水,噴到500克賣。「有人說那賣的不是燕窩,賣的是水。」
2011年,浙江省工商局抽檢發現,燕窩市場中血燕的亞硝酸鹽含量嚴重超標,問題血燕產品多達3萬多盞,含量最高達11000毫克/千克。
「血燕」事件讓正謀求上市的燕之屋市場規模從300億瞬間萎縮到30億。「一時間沒有人買燕窩了,每千克100元廉價出售。」 黃鑑科回憶。
隨後兩三年,燕窩進入「溯源碼」時代,各類行業規定出臺,行業才開始慢慢復甦。一盞一碼,讓這個行業的透明度提升,但也讓正規做幹燕窩的利潤被控制下來了。用小六的話說,「實打實做,真的是沒什麼利潤。 」
在這前後,一些福建廠商轉向燕窩的二次加工。燕之屋2012年推出「碗燕」,即食燕窩成為行業新概念。
「輕氧輕燕那個時候也開始在廈門這邊做即食燕窩代工,就是因為他們這一批,把風給帶起來了。」王平所在的代工廠也在2016年入局即食燕窩。
燕之屋、燕安居等大品牌總部在廈門,「本身資源很集中,加上頭部資源的帶動,很容易形成集聚。」小六分析道。
企查查數據顯示,目前我國共有燕窩相關企業1.1萬家,2019年註冊量近2000家,今年上半年新增企業達789家。廣東省以2800餘家企業排名第一,重慶福建緊隨其後。
「廣州幹燕窩比較多,即食比較少。你在1688上搜燕窩,代工廠基本都在福建。這就是集群。」王平表示。幾年過去,廈門周邊已經形成了整的產業聚集,在湖裡區、同安區、海滄區,有近百家燕窩深加工工廠,周邊還有提供燕窩瓶罐的包材廠和配合冷鏈的物流中心。
「你在其他城市建廠,肯定是沒有廈門有優勢。」王平稱,當地做即食燕窩的比較多,原料的價格也相對會低一點。「廈門這邊現在直接進口毛燕,而原來毛燕是進不來的。價格下來,甚至有可能幹燕窩從這邊進來,再運到廣州去。」
毛燕進口和產品燕窩進口,一個走大批量物流,一個走快遞,前者的運輸成本被大大降低。但出於檢疫等原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毛燕無法正式進口。
在2018年,廈門自貿片區的一個產業園獲得了毛燕進口、檢測、存儲及指定加工資質,這個項目被冠以「東南燕都」的稱號。
據《福建日報》,截至7月底,這個一體化平臺已累計進口淨燕以及毛燕4.77噸。「希望用兩到三年的時間實現年毛燕處理250噸,產值做到50億元。」東南燕都董事長駱義寧喊出了一個頗為宏大的目標。
要知道,2014年到2018年間,只算海關數據,中國內地從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和泰國進口燕窩累計只有321噸。當然,三國每年向外出口的燕窩達數千噸,有多少又通過走私渠道進入中國市場,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而對於希望把燕窩打造成一張地方經濟王牌的廈門來說,在「血燕」事件帶來的低谷之後,在變化加速的燕窩市場上,能否幫當地企業贏得更多的競爭優勢,目前看來,無法太樂觀。
燕窩市場上,頭部企業的較量,最重要的因素已經超越了成本價格、線下網絡,新的營銷模式、資本的驅動至關重要。2016-2019連續四年蟬聯天貓雙十一燕窩品類冠軍的廈門燕之屋,在今年被自建霸州工廠的小仙燉趕超。今年雙11,燕之屋全網銷售額突破2億元,而小仙燉全網銷售額則突破了4.65億。
而對於中小體量的代工廠——也是廈門燕窩業態中最常見的參與者來說,頭部企業幫他們開闢了更大的市場,隆隆的機器在今年接來了更多訂單,但他們的發展空間幾乎一眼就能望斷。
「即食燕窩的報價已經很透明了,我們主要做量,也就賺個加工費。訂單量如果長期走高,最多無非就是把車間面積再拓展一點,擴張、自己做品牌,對我們中型工廠都不現實。」王平表示,在不造假的情況下,利潤空間非常有限。
前有代工廠增長囚籠,後有直戳養生騙局的科普力量,吃著行業紅利的「燕窩之都」喜憂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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