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墨/文
曾有人用一張A4紙量化人生,按平均年齡75歲計算,一生只有短短900個月,即900個小格子。我嘗試著畫過這種格子,每過完一個月,塗掉一格,很是傷感,最終我沒能堅持下去。
從小讀史鐵生的文字,對死亡的理解刻骨銘心,他說:「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我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會越來越看淡死亡。但其實並不是,年齡越大,牽掛的人和事越多,總想著多活一些時日。完成一些未完成的夢想。
我朋友中有三十幾歲就寫好了遺書,死後要捐贈所有有用的器官。她看得很通透,但我斷然沒有這麼高的境界,儘管我明白也許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個先來,每個人都應該有思想準備。
但死要怎麼準備呢,還真是沒法準備。在病痛和死亡面前,我們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如此的無能為力。
記得四年前奶奶走的最後那段時光,特別痛苦,她每天都咳,說話發不出聲音,吃進去的東西一會兒就吐出來。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憔悴,一天天被死神逼近,直到把她帶走。
奶奶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爸打我電話,說奶奶想吃草莓了,你買一些來。那時的我們都知道奶奶的時日不多了,她想吃什麼想做什麼,我們都一一滿足她。我連忙穿好衣服,去大棚裡買了一些現摘的草莓!
奶奶見我來了,有點高興。我洗完草莓,塞到她嘴裡,我跟她說:「奶奶,你想吃什麼告訴我們,都給你買,你要好起來,弟弟還沒女朋友,你要看著他結婚才好!」奶奶點點頭,後來家裡人催我回去,我總以為我還有機會再見奶奶的。不曾想這成了奶奶身前見我的最後一面。
奶奶在第二天晚上9點多走了,我們還沒來得及好好道別,還沒來得及再見一面,卻從此天人永隔。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我哭得不能自己,第一次切身體會最親的人離我而去!
我和弟弟從小都是奶奶帶大的,所以都跟奶奶特別親。不管在哪裡,我們總是特別記得彼此,我們總想把好吃的新奇的東西留給對方。奶奶身前,不管我給她買什麼,她都欣然接受,總是說這些東西都是她需要的,特好。
她離世的前一個星期我和弟弟去看她,給她帶了羊絨圍巾,棉花鞋。她說不要了,奶奶穿不上了。當時的我們以為是顏色太鮮豔,她不喜歡,只是覺得奇怪,卻未曾多想。
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以後了,你我從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任我怎樣呼喚你:「啊娘,啊娘,啊娘」(餘姚話奶奶喚做啊娘)!你再也不會應答我;以後逢年過節,家門口再也沒有你翹首以盼的身影,再也沒有人能像您這樣跟我嘮嘮家常,講講你和爺爺年輕時的故事,再也沒有了......
回憶裡模糊的小時候變得越來越清晰!我怪自己為什麼不能常來看你,等到再也沒機會了,才後悔莫及。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回家開車15分鐘的距離,如今變得遙不可及!
我想開快一點,但我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道開了多久,我跌跌撞撞地趕到家裡,跪在你面前。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奶奶,我還是來晚了!」但你已經聽不見了,握著你冰涼的手,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不能了!
坐在你身邊,我又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已經變得越來越依賴我。不管去哪裡,你都緊緊拉著我的手,仿佛只有這樣,你才覺得有安全感,就像小時候你拉著我一樣;去親戚家吃飯時你喜歡坐在我旁邊,就像小時候我喜歡坐在你旁邊一樣,以前是你給我夾菜,現在換我......
人生就是這麼曼妙的事情,很多東西都是要還的,時間到了就要還,只是我才剛剛開始有能力可以一點點還你對我的好,你卻離我而去。人生最大的遺憾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待!
還記得我讀小學的時候,每天奶奶都會為我和弟弟做好可口的飯菜,等我們回家吃飯;晚上,爸爸媽媽工作忙,回來特別晚,你會一直陪著我們;下雨了,你會為我們送傘;我們在學校被人欺負了,受了批評,你會火急火燎地趕到學校,詢問原因了解情況!
在我印象裡,為了弟弟的事,你去過兩次學校:有一次弟弟剛上幼兒園,老師布置要做一桿稱,但是弟弟忘記跟我們說,第二天被老師批評了,放學後還被留下來。弟弟一直沒回來吃飯,你就趕到學校,跟老師說:「這麼小的孩子哪會做稱啊,這個作業布置得不合理,處罰也不合理。」老師也生氣了,說你護犢情深,別的孩子能完成,為什麼你家不能。「那是人家爹媽做的,我們孩子父母這麼忙,哪有時間做稱啊?你們布置作業也要考慮得全面一些......」
明明是弟弟沒完成作業,你卻在學校跟老師據理力爭,當時的我無比羞愧!但回頭想想奶奶當時的話是有道理的。然而現在學校的情況並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現在孩子的作業都是家長作業,孩子都得拼爹拼媽,拼手藝拼才藝,樣樣都要會,沒有人管你忙還是不忙!
如果奶奶看到現在的狀況,大概會大失所望吧!還有一次,弟弟讀小學二年級,期末考試考得特別好,但平時成績一般,所以拿了進步獎。弟弟回到家有些小情緒,也就隨口一說:「考試考得好有什麼用,人家比我差都三好生呢!」
奶奶一聽,又趕到學校去了,跟人校長說你們一張獎狀也就5毛錢的事,對一個孩子來說就是莫大的鼓勵,實在不行,5毛錢我來出。老師看到這個護犢情深的奶奶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只說這是有名額的,明年他考好了,一定給他。奶奶這才肯離開辦公室。
奶奶對弟弟的愛,好到無法形容。也許是因為隔代親,也許是因為多年來她一直覺得虧欠我爸,想彌補我爸,所以一直在我們身上彌補。記得弟弟五歲那年,突然找不到了,奶奶哭著尋找了大半個村莊,找來所有認識的朋友一起尋找弟弟......
最後幾經周折,在床底下找到了弟弟!他玩著玩著在床底下睡著了,奶奶燒完飯,去叫他吃飯,找不到人,急得直哭。問小店的人說他往那個方向去了,那裡有一條很大的江,與姚江相連。大人們都不希望小孩子往那邊走,因為那裡發生過小孩掉進江裡再也沒有上來的事情!
一想到這些奶奶更害怕了,一邊哭一邊喊,還讓村上所有認識的人幫忙找。當她哭著回到家,發現弟弟躺在床底下睡覺,她抱起弟弟哭得更厲害了。但是責備的話一句都沒有。
奶奶年輕時是個「工作狂」,生我爸的時候,她還在開會。那時她是鄉裡的婦女主任,所以我爸生在管理區,但生了以後,她依然很忙,每天奔波。那時候我爺爺是生產隊的隊長,兩人都忙,所以沒人管我爸!
所以他們商量後把我爸過寄到了一個離家七八公裡遠的奶娘家,那時連自行車都沒有,所以奶奶也不常去看我爸。後來因為奶娘沒有兒子,她很想要兒子,就跟我爺爺奶奶商量,把我爸送給他,奶奶居然同意了。
但後來因為畈園裡爺爺(我爺爺的哥哥)不同意,爺爺奶奶最終又把我爸接回來,那時差不多5歲了。那時我們家經常有各種知青啊,幹部會來吃飯,我爸很膽小,看到人多就往屋裡躲,他總是特別孤獨地,一個人坐在角落裡。
奶奶燒菜的時候,他就躲在桌子底下,趁她不注意,用手抓一點吃。奶奶說她看見了,但也不說他,怕一說她,以後更膽小了。也許真的沒有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但是我爸跟我奶奶的關係一直很平,有時候也會槓起來。
比起奶奶,我爸更喜歡爺爺,因為爺爺什麼事都不讓他做。幹農活特別忙的時候,爺爺只讓爸爸跟在身後,什麼事都自己做,捨不得他受一點苦。但好景不長,爺爺去給人家造房子幫忙的時候不幸被一塊磚砸中頭部,後來感染至破傷風,醫治無效死亡。
那年我爸19歲,保護他的世界又一次轟然坍塌,他背著爺爺去醫院的路上,哭成淚人。爸爸告訴我,從那時候開始他才明白,做人一定要靠自己。爺爺在的時候,很多人都來找他幫忙,家裡門庭若市,爺爺但凡能幫人家的,從不推卻。但是爺爺走後,家裡門可羅雀,只剩孤兒寡母艱難度日,也沒見誰來幫襯一把,之前受過爺爺恩惠的人也躲得遠遠的,生怕問他們借糧食。
這個社會就是這麼現實的,不管你有沒有做好準備,不管你接不接受,當你的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就會被人一腳踢開。
記得我讀初中時,我住校,每星期五晚上回家。那時奶奶會背著弟弟給我留好吃的。就因為我媽總是說奶奶對弟弟比較好,奶奶為了證明對我也很好,她開始給我留一手。
其實我一點都不計較,相反我很理解,農村人嘛,尤其是年紀大的,對兒子的這種偏愛無可厚非!況且我也特別愛我的弟弟,對弟弟好跟對我好其實是一樣的。
奶奶的重心開始偏移,通常表現在給我留好吃的,還各種誇我。後來,我會節約老爸給我的為數不多的生活費,給奶奶買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買的最多好像是杯子,因為奶奶愛喝茶,她喜歡每天捧著一個茶杯走街串巷。
還買過香皂啊,鞋子啊,襪子啊,刷子啊等等之類,都是特別實用的東西。然後奶奶逢人就說我孫女多好多好之類的。我們變得特別好,我們無話不談。
讀高中時,爸媽因為工作需要,住到了二舅家的老房子裡,而奶奶一個人留在了老家。我總是很想她,但因為學業緊張,經常補課,很少有時間回老家看看。總是要隔很久才回去一次,有時是兩個星期,有時是一個月,但每次去都好開心。
奶奶會為我們做好可口的飯菜,看到她身體硬朗,把自己和家都照顧的好好的,就特別開心。每當寒暑假的時候,我們會把奶奶接回來住。每天早上奶奶都會把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等著我們起床,我們一起去買菜。買完菜我們開始做作業,奶奶開始各種洗洗涮涮,她不愛看電視,飯點之前,她就在坐在我們旁邊,陪著我們做作業。偶爾也給我們講講村裡的其他小孩,誰家的結婚了,誰家的考上大學了,奶奶雖然大字不識一個,但是她特別會講,她說她以前還給學校做講座呢,老師管不了的學生,她一去就乖乖聽課了!
讀大學時,家裡發生一件挺大的事:隔壁鄰居造房子,原本應該跟我們相平的地基,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擅自把地基向前挪了一半,遮住了我們半個院子的太陽。農村人造房子有不成文的規定,地基不能擅自移動,房子高了低了都不行,要跟鄰居協商同意後才能按自己的想法造。
當我們發現不對勁,我爸去理論的時候,他們的地基已經完成在砌牆了。還用毛竹架打傷了我爸,去村裡說理,其中一個村幹部是他們親戚幫襯他們,置我爸的傷於不顧,縱容他們繼續造下去.....
我奶奶是一個息事寧人的老好人,在這件事上她沒有為自己家爭取半點應有的權利。我們成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最終他們的房子還是建成了按照他們最初的想法。雖然住在隔壁,低頭不見抬頭見,但自從那以後,我們兩家從不講話,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向前挪了幾丈覺得特別過癮亦或是特別開心,但至少於我而言並不是。從那以後爸爸和奶奶的關係也開始變得緊張,奶奶也不願意到我家住了。
其實我心裡也有點小小的恨奶奶,鄉裡村裡這麼多年的老幹部,說句話人家總要賣你老臉的,這裡的幹部哪個不是你提拔上去的?但後來想想,奶奶這麼大年紀了,能一起好好生活的日子也屈指可數了。如果奶奶是那種有一點事就去麻煩別人,求別人,那就不是她了,她的骨子裡比誰都清高,她寧願自己吃虧,也從不對別人指手畫腳。
這麼多年,她從未爭取過自己的利益,他又怎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而向別人開口呢!我的奶奶跟肖東烈士墓的肖東奶奶同床共榻過,還幫肖東奶奶的痔瘡塗過藥膏,肖東奶奶來找她的時候,是輕叩三聲門,她就給她開門!
我的奶奶是個孤兒,小時候給人家做年,幫主人家在河埠頭洗鞋的時,遇到日本鬼子進村(肖東雁蕩湖村),開槍把她打到了水裡,她躲在水草下面躲過了敵人,後來那顆子彈一直留在她的身體裡,每當下雨就會隱隱作痛。
她當了很多年鄉裡的幹部,村裡的書記,她年輕時穿梭在餘姚各個部門,哪裡都有熟人。但是她到死沒有拿過一分國家退休金。她跟我說剛開始是錯過了寫材料上去的最佳時間,因為她自己大字不識一個,不會寫......
有一段時間她也有點耿耿於懷,因為跟她共事過的同志都開始拿退休金了。他們也來勸奶奶,以你的資質,現在寫材料上去,他們也得補給你,但是奶奶卻不願意寫了。她覺得錢夠用就好了,不需要那麼多的身外之物!
我承認奶奶的境界有點高,望塵莫及。但是我看的出來她還是有遺憾的,只是這份遺憾我再也不能幫她彌補了。
奶奶去世前的前幾天我去看她,當時她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她拉著我的手跟我說,省裡的領導來看她了,都跟她握手了,領導說要彌補她當年沒提交材料的缺憾,問她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她說今天帶著領導跑了很多地方,很累了,她跟領導說,家裡有個小孫女,可否安排一份好的工作,聽完,我淚流滿面......
當時大伯正好拿著毛巾進來,看到我簌簌的眼淚,跟我說,不要哭,沒事的,你哭了奶奶更難受。當時是情不自禁,一方面覺得奶奶可能真的好不了了,已經這般胡話;另一方面,就算意識模糊,她還是這麼記得我,可見我在她心裡的分量,我也明白其實她一直都放不下我。
在她人生的最後幾天裡,我每天下班了就去,坐在她床邊,一坐就是幾小時。每次都是大媽媽催我,早點回去,明天還上班呢。我一直以為奶奶只是病了,我一直以為她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我趴在她的耳邊跟她說:「奶奶,快點好起來,弟弟還沒結婚,你要看著他結婚生孩子。」奶奶用力地點點頭,用幾乎微弱的聲音跟我說那再好不過了。聽你這麼說,我很放心地回家了,只是沒想到這是我跟您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知道您一定還有很多話想跟我說,您一定在等我,只是那天回家太晚,我就沒去看你,就一天您就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收了。人生真的經不起等待,一個轉身,一個再見,也許真的就是一輩子,再也不能相見。請珍惜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請珍惜碎碎念的親人,這是你的福氣,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可以一直陪伴著彼此走過人生的每一段旅程。
我開始理解奶奶,也努力做老爸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不要再怪奶奶。慢慢地,他們倆和好了,但是奶奶還是不願意來和我們同住。於是,放暑假的時候,我和弟弟回到老家。大一的那個暑假,我們陪著奶奶,就像小時候一樣,奶奶特別開心。
老家沒有裝空調,夏天就特別熱,每天晚上六點我們吃完飯就躺在床上。我們聽奶奶講故事,猜謎語。奶奶還會給我搖蒲扇,一下一下,舒緩而有節奏,那陣風清涼而又溫暖。有時候我從夢中醒來,奶奶還在給我搖蒲扇。我問她為什麼不睡,她說看看我們睡著的樣子,等你們上學了,又見不到了嘍。
你們小的時候,希望你們快點長大;長大了,都離開家了,還是覺得你們小時候好。聽完我鼻子酸酸的,側過身抱了抱奶奶,跟她說:「我們又不是不回來,會經常回來的,你放心,快點睡吧。」這無疑是安慰奶奶的話。
後來的後來,能去看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上海讀大學期間,每當看到燈火闌珊的高樓大廈,我總是莫名的傷感,抬頭看著那麼多漂亮的火柴盒。我常常想:如果這萬家燈火中有一盞是為我而亮。我一定要把奶奶接到上海來,希望一回家就能看到奶奶等著我。
但終究這樣的願望並未實現,我甚至連帶奶奶去上海玩一次的機會都沒有。那時候的她雖然生活基本能自理,但已不適宜遠行。每次回家,她都跟我說永思橋重新造了,花了一個億呢,很多人吃完晚飯都去那裡散步,她也很想去看看,但是走遠了又怕自己走不回來。
奶奶的眼睛不好,動過兩次白內障手術,但時間久了,又模糊了。我當時從電視上看到莎普愛思好,所以一直給她買,但也沒什麼效果。但是她都用,只要我給她買的東西,她好賴照單全收,還會誇我。
但我媽就不一樣了,不管我給我她買什麼,她都會找出一個理由來批評我。其實我知道她是心疼我花錢,但是我願意給你買,就不怕花錢,這是我的心意,不是錢可以衡量的。但是我媽不懂這些,所以這就是我覺得奶奶比媽媽更容易溝通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後來我終於有機會拉著奶奶的手去了一趟永思橋,但橋還沒有走完,我們就回來了。因為那座橋對於奶奶來說太長了,怕她吃不消,還是沒走完。我說等以後我有車了載你來,她說好,但是沒有了以後。
大學畢業,找工作相親結婚,一切按部就班,只是自己的事情越來越多。後來有了孩子,更加抽不出時間去看奶奶。我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逃避著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本應去盡的孝道。自以為過得心安理得。
直到有一天奶奶晚上起來上廁所摔斷了腿,我開始覺得奶奶真的老了,她的骨頭已經很脆了。因為年紀太大,醫生不建議動手術,動手術的風險很大。我們就在奶奶的腳上吊了一個灌滿沙的可樂瓶,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大概不到一年,奶奶又奇蹟般地站了起來,但是只能走一兩分鐘,接著又馬上坐到輪椅上,但是我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
我也深刻地檢討,我應該多去看看奶奶。因為奶奶需要24小時的看護,家裡人又都有工作,經過協商奶奶被送到了私人療養院。那時我帶著棒棒堅持每星期去看望她。每次去,奶奶都很開心,跟我說這幾天誰誰來看她了,還給她拿了很多好吃的!然後一邊摸索著吃的塞給棒棒,到現在棒棒還在說:「江口的阿太對我最好了,總是給我吃好吃的。」
每次來我都會問你阿姨對你好嗎,你說好。後來我便不再問你這樣的傻問題,你也不主動跟我說,我們只是嘮嘮家常,有時候也說說我的煩惱,你還會安慰我。我完全看不出你的異樣。
我和弟弟最後一次來療養院看你,那時候你在掛鹽水,看起來很廋,但你說只是感冒,沒事的。弟弟買了一條灰色的羊絨圍巾給你,我給你買了一雙有點漂亮的棉鞋,我們以為你會很高興地收下,但是你說不要了,要不送給大媽媽吧!
我們只是覺得奇怪,因為以前給你什麼,你都會很開心地收下,這次是怎麼啦?但我們終究沒有多想,聊了一會兒,除了有點虛弱,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沒想到這是弟弟見你的最後一面,見完你他就回杭州了,那時候他特別忙,他在杭州的房產中介鏈家工作,特別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
那時的他也許從沒想過你會走得這樣突然,所以接到噩耗從杭州飛奔趕來的他,一直低著頭,在你身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眼睛紅紅的,我知道他有多難過,你對她的意義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我媽總在我面前說你弟弟最聽奶奶的話了。後來在G20峰會後,杭州樓市最火的時候,弟弟離開了杭州,回到餘姚。他跟我說,他不是因為我一直勸他,讓他回來幫幫爸爸,他才回來的。他是因為經歷過與奶奶這樣離別的痛,才更明白家人的意義,他希望我們都好好的,他希望能陪伴我們守護我們。我突然覺得我的弟弟長大了,這是奶奶教給他的人生又一課。
去年颱風燦鴻來的時候,大伯因為要值班,不能照顧奶奶;而我爸,通往家裡的橋洞已經被水淹了。所以我叫上老公把奶奶從療養院接到了我家,就差一點點,我們這邊的橋洞也要被水淹了,但幸好安全到家。我發了一條朋友圈,感謝燦鴻,讓奶奶有機會來小住。
只住了三天,奶奶就被接走了,其實她很不願意走。一定要把他接走的原因,可能是兒子女兒都在,住在孫女家不合適。但是我真的覺得他們想太多,現在想來唯一遺憾的是我當時沒有特別阻攔。其實我爸是一個特別沒主見的人,只要我稍加阻攔,再苦苦哀求一下,他一定會心軟的。
我以為以後還會有機會的,如果我知道再也沒機會,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奶奶多住幾日的。奶奶說,我們家的棉花被特別軟,她睡著很舒服;奶奶又說,婆婆燒的菜特別好吃,合她胃口;公公也特別好,總是陪她聊天;還說棒棒特別乖,阿太阿太叫她很開心;最開心的是吃完晚飯我推著她去散步,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想到什麼就聊什麼。你說你喜歡住在這裡,我說你喜歡就好,那你就多住幾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才住了三天就被我爸接走了。
奶奶,你在天堂過得還好嗎?如果你想我了,請你常常託夢來。你知道沒有你的日子我有變得多勇敢嗎?以前我很怕黑夜,但現在不管多晚回家,我都不會害怕。我覺得冥冥中您一直保護著我。奶奶,謝謝你留給我們的一切,謝謝你給我的滿滿的回憶裡都是愛。回憶很滿,幸福很淺,願你安好。
簡介:陳子墨 ,曾做過外貿、會計、半路出家的媒體人。左手文字,右手工作。想把遇到事見過的人統統記下來,趁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