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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常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好像已成官場鐵律。但事情就是這樣神奇,曾經有過一位大牛,歷經五個朝代,官位不僅不降,反而越做越大,這個人就是五代時的馮道。
喜歡歷史的朋友大多曉得馮道這個人,不清楚的也應聽過這兩句詩:「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這就是馮道寫的,他也是這樣做的。
後唐莊宗時,馮道官拜副部級(戶部侍郎,翰林大學士),明宗時任丞相級(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弘文館大學士)。石敬瑭建立後晉,拜馮道為首相,封魯國公,少帝時封太尉、燕國公。契丹滅後晉,馮道又事遼太宗耶律德光。後劉知遠建立後漢,仍拜馮道為太師。郭威篡漢後,改國號周,復拜馮道為太師中書令。
馮道一生,歷五朝事十一主,這在推崇忠誠不二傳統觀念的國人看來,簡直是無恥至極。司馬光寫《資治通鑑》斥之為:「奸臣之尤!」歐陽修寫《新五代史》罵他是:「無廉恥者!」
但也有人說,馮道是個 「無恥的好人」。馮道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縱觀馮道一生,我們不難發現,這個 「無恥之人」的身上,始終體現著悲天憫人的氣度與情懷。
馮道家世耕讀,當官以後,為人刻苦自勵,生活淡泊,曾住在茅庵,與隨從人員共用瓢勺碗盞,一個鍋裡吃飯。父親死後歸鄉丁憂,他親自耕田砍柴,與老農們打成一片,深知民間百姓疾苦。
唐明宗李嗣源曾問馮道,「如今天下豐收,老百姓都很富足吧?」馮道說,「不是,穀貴餓農,穀賤傷農,這是常理。我記得聶夷中的《傷田家詩》:二月賣新絲,五月糶秋谷。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君王心,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遍照逃亡屋。」唐明宗深受觸動,命侍臣把這首詩記下來,經常誦讀。
對君王如此,對下面的人更是寬厚。有個叫胡饒的軍吏在衙門前指名辱罵馮道,馮道絲毫不氣惱:「他肯定是醉了!」還叫人把他請進來,好酒好菜招待並耐心解釋了一番。在中國歷史上,恐怕很難找出幾個這樣有氣度的大官。
他的賢名,外國人也甚是佩服和敬重。後晉時他出使遼國,遼國皇帝要親自到京郊迎接他,有人告「天子無親迎宰相之理」,乃罷。天子為什麼要去郊迎接外國宰相?而且是「上國」的天子,郊迎「兒皇帝」石敬瑭的宰相?原因就一個字:服!
在國人眼裡,馮道最大的汙點,就是曾臣服遼太宗耶律德光,也就是當過漢奸。遼國滅了後晉,馮道來朝,耶律德光問:「你怎麼也來了?」馮答:「無城無兵,安敢不來?」又問:「你是個什麼老頭?」馮答:「無才無德的痴頑老頭。」耶律德光大樂,封為太傅,位列三公。
馮道只是賣傻,並非真傻。在自貶求全上,可以說毫無底線。但問起關乎民生的大事,他可一點不傻。耶律德光問:「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這是反話,言外之意是,天下百姓我想殺就殺,你能奈我何。
馮答:「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一言使契丹皇帝改變了屠殺漢人的初衷。
在中國歷史上,但凡胡人南下,中原百姓總免不了被屠戮,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馮道用阿諛奉承的方式化解了災難,保住了無數生靈,但也為他招來惡名。
我們不能斷定,馮道是為了拯救中原百姓才去當「漢奸」的。但馮道為政的賢明清廉,卻是有目共睹的。
能在官場屹立不倒,馮道自有其獨門絕技,正如他在《偶作》一詩中所云:
道德幾時曾去世,舟車何處不通津。
但教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事實上,他也真正做到了:
第一,不貪財。他一生清貧,從不受賄。家鄉遭饑荒,他傾盡家財救濟百姓,自己則住在草屋度日。
第二,不貪名。契丹加封號給石敬瑭,眾人怕擔罵名避之不及。唯馮道不懼,自願前往,化幹戈為玉帛,救黎民於水火。
第三,不貪色。他從不接受將士們送給他的美人。遼軍北撤時,他見到被劫掠的中原婦女,便贖出來寄養於尼姑庵,找到她們的家人後再送回。
正因為這「三不貪」,使得後人包括司馬光和歐陽修等大儒,也無法找出他個人道德上的瑕疵,只好指責他不守臣道。
但也有人說,馮道不貪財名色,但他貪權!這就純屬於典型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孔子週遊諸侯各國十五年,算不算貪權?不只如此,魯國的家臣叛亂,召孔子任職,孔子亦動身前往。
子路說:「無處可去就算了,為什麼要去叛臣那裡呢?」
孔子卻回答:「只要用我,我能將魯國變成第二個東周。」
可見,孔子也貪權,關鍵是貪權的目的是什麼!為自己利益而貪權,叫小人行徑。為百姓利益而貪權,則是菩薩心腸。套用一句名言就是:
「苟利百姓生死已,豈因毀譽避趨之。」
所以,在馮道那個時代,不管是文人還是百姓,對他都十分尊崇,就連北宋第一任宰相範質也稱讚:「厚德稽古, 宏才偉量, 雖朝代遷貿, 人無間言, 屹若巨山, 不可轉也。」可見馮道在當時士林中的地位。
按中華民族的傳統,馮道肯定不能算一位正人君子,但卻是那個亂世之中,百姓和國家都需要的官員。這樣的官員太多,是民族之恥;但這樣的官員一個都沒有,或許會成百姓之難。
歷史上像馮道這樣的人還有不少,比如民國時的黎元洪。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的時候,孫中山是大總統,此公是副總統。
等到民國正式成立,袁世凱做了大總統,此公還是副總統。袁世凱復闢,非要給此公封個「武義親王」。等到袁世凱死了,那就更了不得——這位直接升任大總統了。
中間府院之爭,此公被趕下臺。1922年直皖戰爭結束後,直系恭恭敬敬的又把這位給請回來繼續做大總統。當然,真正掌握話語權的,還是背後那些軍閥們。
你說奇怪不奇怪?其實,一點都不奇怪。人品好,又有威望,一直在臺上不好麼?正因為有馮道這類人,才在亂世中維持了一套完整的行政體系,無論上面坐的皇帝是誰,咱都這麼幹!這頗有幾分後世歐美國家公務員的風範。
要知道,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至死不變節,是國人的自豪;馮道變來變去,卻是百姓之幸。
事實上,變來變去的是朝廷,是世事和政局;馮道以不變應萬變,誰做皇帝他都歡迎,都樂於為之辦事,並以其德高望重給最高當局以善的影響,讓民眾休養生息。在那個「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年代,以一己之力,使動蕩混亂的社會儘可能維繫一種更深沉的秩序和安定,維繫這個民族細若遊絲的命脈。
我想,在馮道眼裡,愛民和忠君之間,是沒有什麼內在聯繫的,這個朝那個代,對老百姓有什麼意義呢?就老百姓而言,能過上安生的日子,那就便是最好的!
公元954年4月,這位歷史上最牛的行政CEO病逝,終年73歲。當時的周世宗廢朝三日,追封馮道為瀛王,賜諡文懿,也算是善有善報吧!
南懷瑾大師對馮道有個客觀中肯的評價:「我讀了歷史以後,由人生的經驗,再加以體會,我覺得這個人太奇怪。如果說太平時代,這個人能夠在政治風浪中屹立不搖,倒還不足為奇。但是,在那麼一個大變亂的幾十年中,他能始終不倒,這確實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第一點,可以想見此人,至少做到不貪汙,使人家無法攻擊他;而且其他的品格行為方面,也一定是爐火純青,以致無懈可擊。」
馮道,字可道。《道德經》有云:「道可道,非常道。」馮道之「可道」,應是「不走尋常路,百姓大於天」:
他效忠的對象,不是帝王事,而是百姓事;不是一家一姓之愚忠,而是解民於倒懸的信念,這才是馮道心中堅守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