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在案發的超市前悼念遇難者。
艾哈邁德·A的「駭人襲擊」震驚了德國社會。
「我不仇視任何人」
2015年7月29日,在德國聯邦移民及難民事務管理局(BAMF)位於漢堡市的辦公室裡,懷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24歲的巴勒斯坦青年艾哈邁德·A說:「我出生在穆斯林國家,只相信正確的價值觀。我嚮往和平,不仇視任何人。」他補充道:「我從沒製造過麻煩,不論在什麼地方。」
兩年後,2017年7月28日,艾哈邁德從漢堡市巴姆貝克區一家超市的貨架取下一把20釐米長的刀,撕開包裝,把它深深捅進了身旁一名50歲男子的心臟。此人隨後因傷勢過重死去。在捅傷另外4人後,艾哈邁德被制服,人們聽見他不斷高喊「真主萬歲」。
這對飽受恐怖襲擊的歐洲來說,無疑又增添了傷痛的一筆。德國總理默克爾哀悼「襲擊事件的受害者」,內政部長德梅齊埃則評論這是一起「震驚社會的駭人襲擊」,值得一提的是,兩人都謹慎地避免使用「恐怖襲擊」一詞。
兩年時間裡,艾哈邁德經歷了什麼?他究竟是狂熱的恐怖分子,還是另有隱情?
輾轉歐洲多國被拒
1991年,艾哈邁德·A出生在沙烏地阿拉伯阿爾巴哈,一家人後來遷到了加薩走廊的Jabalia難民營裡。在艾哈邁德的回憶中,難民營的生活一言難盡,「那麼多人擠在一起」 。據德國《明鏡》雜誌報導,2015年春天他來到漢堡市,向BAMF提出了政治避難申請。
根據艾哈邁德的陳述,在加沙他曾加入青年組織「Fatah」,發宣傳單並公開抨擊哈馬斯。他宣稱哈馬斯打傷了他的同伴,這令他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於是2008年下半年他通過蛇頭逃到埃及,之後輾轉土耳其、希臘等地,一路來到北歐。
艾哈邁德自稱在加沙生活了一年多,還讀完了高中,然而BAMF發現其中有矛盾之處,質疑他為何在擔心「受迫害」的情況下還滯留如此之久。在追問下,艾哈邁德承認哈馬斯沒來找過麻煩,他家唯一的損失是房屋在戰火中被摧毀,但他堅稱「必須幫助家人離開那裡」。
這番說辭對他的願望毫無幫助,很快,與之前在挪威一樣,他的避難申請被拒絕。按規定,德國應將他立刻遣返回巴勒斯坦,或者送回「上一站」挪威。然而,挪威把他像踢皮球一樣踢回了德國。時值2015年仲夏,歐洲難民危機達到頂峰,面對湧入德國的數十萬難民,BAMF優先處理來自巴爾幹半島和敘利亞的人,於是艾哈邁德被晾在一旁。他住在難民旅館裡,等待命運垂憐。
兩年等待,希望化為絕望
最初,艾哈邁德似乎對在德國展開新生活充滿希望。他打電話給媽媽,自豪地告訴她,自己在上德語課。2016年1月,他接受了德國難民活動家克裡斯蒂安·魏斯格貝爾的採訪,邀請後者參觀自己的住處,還做了頓飯招待他。飯後他們一起彈著吉他唱歌,聊得十分愉快。
不久,艾哈邁德到柏林找魏斯格貝爾錄製採訪視頻。視頻中天色陰沉,街道被白雪覆蓋。在這段沒有公開的錄像中,他顯得憔悴,但仍然「坦誠、有思想和希望」。他用英語講述了自己在歐洲各國申請避難的坎坷經歷——除了挪威,西班牙和瑞典也拒絕了他。談到當時發生不久的巴黎恐怖襲擊,他表達了哀痛,並稱恐怖分子不能代表穆斯林。
不過,艾哈邁德也流露出抱怨之意。「我不喜歡這兒的寒冷。」他說。
至此,一切看起來仍然正常。不過,一些小事開始傳進魏斯格貝爾耳中。艾哈邁德的朋友說,他有時會「隱身」好些天,不喝酒也不抽菸,跑到清真寺裡呆上很久,還指責朋友們不遵守伊斯蘭教義。雖然過一陣子他會恢復正常,但朋友們很困惑:他究竟是在發洩情緒,還是已走向極端?
2016年4月,一名憂心忡忡的男子走進漢堡火車站警察局,舉報一個在難民旅館裡「戒了菸酒,經常就宗教問題高談闊論」的難民。他指的就是艾哈邁德。然而,警察登記線索時拼錯了名字,因此調查難民旅館後只找到了一名姓名相符的15歲男孩。線索與情況不符,平素只跟小偷、毒販打交道的火車站警察局很快就把此事拋到了腦後。
5個月後,此案被轉到德國憲法保護局,在那裡,艾哈邁德引起了注意。2016年9月,他被叫去談話,記錄顯示他在問詢中「情緒劇烈波動,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表情和動作都顯得神經質」,甚至問工作人員怎樣才能去敘利亞。或許在那時,他已經有了加入「伊斯蘭國」(IS)的打算。
雖然沒有意識到此人的危險性,但憲法保護局判斷他需要接受心理諮詢。然而,艾哈邁德一次都沒去見心理醫生。
根據德國入境登記處工作人員的回憶,從2016年12月起,艾哈邁德變得愈發神經質。他經常嚼牙籤,不過對政府人員仍然友好。讓他們吃驚的是,艾哈邁德表示願意返回加沙。在襲擊陌生人的前一天,他跟母親通了電話。「他想回來了。」他的母親告訴《明鏡》。
但艾哈邁德沒有回到家鄉。2017年7月28日,他殺了人。
為尋找「人生意義」投身恐怖主義
漢堡警方仍不確定該把艾哈邁德關進監獄還是送到精神病院。他被捕時血液中含有大麻,堅稱自己是恐怖分子,希望像「烈士」一樣結束生命,但警方找不到他與IS之間有什麼聯繫,IS也沒像以往那樣痛快地「認領」此案。
這並非孤立的事件,事實上,類似的襲擊一年內已在德國發生3起,發動襲擊者分別是一名敘利亞難民、一名阿富汗難民和一名突尼西亞難民,他們共造成12人死亡、70多人受傷。接二連三的傷害讓德國人憤怒。「這些難民來德國尋求庇護,到頭來卻把仇恨宣洩到我們身上!」漢堡市長奧拉夫·朔爾茨痛斥道。
但心理治療師梅希蒂爾德·溫克-安松有另一番看法。她在柏林為移民與難民提供諮詢服務,該中心每年接待上千人。她向《明鏡》指出,被安置在旅館裡的難民既不能工作,又無課可上,整日悶在房間裡無所事事,感覺受到孤立和羞辱,這讓他們變得易怒,並引發心理問題。「最好的預防方法是給他們指出明確的未來。」她說。
心理學專家伊利斯·豪特是一家精神病院的主管,該地區約住著5000名難民。2016年,這家醫院接收了80名有嚴重心理問題的難民,2017年情況惡化,僅上半年就收治了80名患者,並且這些還只是最嚴重的病例。
豪特表示,難民管理者大多缺乏心理學知識,又不樂意向專業機構求助,使得難民普遍存在的心理問題越來越嚴重。她所在的心理治療與精神病理學會打算為難民管理者提供專業培訓,但都是轟轟烈烈開始、悄無聲息結束,箇中原因很簡單:沒錢。政府和企業都不願把錢花在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上。
在艾哈邁德的案件中,疏於監管的各機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德梅齊埃告訴英國《獨立報》:「慘痛的經歷告訴我們,以『聖戰』為名義的襲擊背後有多種多樣的動機。真實的動機隱藏在犯罪者的性格中。」他督促警方迅速查清真相,給民眾一個交代。
警方在艾哈邁德的住處找不到他與恐怖組織有染的證據,那裡只有一幅帶有宗教含義的畫。但《獨立報》稱,艾哈邁德在德國第一個落腳點是多特蒙德市,那裡是「聖戰」分子的根據地之一,也是IS首領之一博安·西蒙諾維奇的家鄉,他負責給年輕人洗腦,再把他們送到敘利亞為IS賣命。這或許是艾哈邁德與恐怖分子確有聯繫的蛛絲馬跡。
但無論這種聯繫是否存在,正如一名德國官員對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所說,在此類案件中,很難把襲擊者的個人心理問題和恐怖主義動機完全區分開來。
美國「Buzzfeed」新聞網指出,「追求人生意義」是很多因情感傷害產生自我認知障礙的年輕人投身恐怖行動的主要原因。美國和平研究所的數據顯示,至少有2032名外國戰士為此加入「基地」組織。根據美國南佛羅裡達大學的研究,很多情感脆弱的年輕人在恐怖組織裡「不但找到自我價值,還得到了歸屬感和親切感」。
艾哈邁德再次向人們印證,善與惡之間的距離並不遙遠。隨著難民持續增加、滯留時間漸長,他們不斷惡化的心理狀態造成的社會問題愈發嚴重。對歐洲來說,這無疑是一場嚴峻考驗。
來源: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