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祖國,連消毒水都是安心的味道。」3月22日晚,留學生伊人(化名)從澳大利亞雪梨抵達上海,後轉乘大巴回到浙江湖州的隔離點,開始接受為期14天的集中隔離醫學觀察。
從3月23日至4月5日,伊人遵守隔離規定接受了完完整整的14天隔離,在核酸檢測呈陰性後,終于于4月6日回到自己的家中。伊人鬆了一口氣,她想,終於結束了。
以下是伊人的14天隔離日記,直觀展現了歸國留學生的集中隔離生活。
伊人所在的集中隔離點。受訪者供圖
Part 1:安穩地隔離
◆ 3月23日,隔離第1日
美好的隔離生活從阿姨送來的早飯開始。
為什麼美好?
在經歷了一個月的輾轉折騰、焦慮不安後,能夠平安回到家鄉、安穩睡在酒店床上,就是幸福的。此前一個月,從在老家隔離,到去泰國曼谷中轉14天進入澳大利亞,再到雪梨待了不到一周後又回國,可謂折騰至極。
◆ 3月24日,隔離第2日
今日趣事:
媽媽來給我送東西,離開的時候一不小心走進了隔離區10步,回去的時候和我說緊張得不得了,還有親戚調侃說媽媽應該到酒精池裡洗個澡。
我內心暗笑,嘴上卻只能努力安慰媽媽,和她說他們會消毒的。
◆ 3月25日,隔離第3日
除了重複量體溫和房間消毒的工作之外,就是學習。
因為疫情和各種原因拖欠的課程必須一門一門地補起來。好在澳大利亞和國內時差不大,相比於歐美歸國的留學生,我上課遇到的難題並沒那麼多。
◆ 3月26日,隔離第4日
安穩了三天,生活終於「對我下手了」。
隔離期間,我們每天早晚都要上報體溫。今天晨間體溫36.9℃,晚間體溫37.2℃。就在晚上上報完體溫的一分鐘後,醫護人員出現在了我的房間門口。
其實當量出來37.2℃的時候,我就有點害怕,因為嚴格意義上低燒是37.3℃。所以當醫護人員敲我房門的時候,我確確實實嚇了一跳,立馬覺得心跳加速、頭皮發麻。
不過幸好一場虛驚。一個小姐姐帶著記錄本問我,體溫計量的是腋下還是口腔。在我回答是口腔溫度以後,她就拿著記錄本離開了。
◆ 3月27日,隔離第5日
今天有個好消息,我們區的中醫院來給隔離觀察的病人送來了預防新冠肺炎的中藥!
都說中藥對於輕症患者有很好的治療效果,沒想到也能預防?我拆開中藥包看了看,可惜只認識黃芪和金銀花,燒開以後喝起來是清涼甘甜的味道。
中醫院送來的中藥包。受訪者供圖
Part2:「驚心動魄」入院
◆ 3月31日,隔離第9日
「消失」了3天,其實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直到再次回到隔離酒店,還是有點後怕。不過還是想記錄下這些難忘的經歷。
◆ 3月28日,出現低燒,被救護車拉走
不是開玩笑,到現在我都覺得整個過程跟做夢似的。
3月28日晚上,我量了口溫37.2℃,覺得有點高但是沒到37.3℃低燒,照舊上報了。然而,不到一分鐘,我房間的電話就響了。
「伊人哇?你這個體溫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比普通人要高一點啊?我看你經常36.9℃,37.1℃的嘛?」
「嗯……好像是要高一點。」(瑟瑟發抖)
「你這個量的是口溫還是腋溫?」
「口溫。」(緊張)
「那這樣吧,我現在上來一趟給你量一下耳溫,你覺得怎麼樣?」
「好啊……」(忐忑)
不一會兒檢測小哥就全副武裝地上來了,他拿了耳溫計先給我測了左耳,滴——37.1℃。「還是有點高啊。」又測了右耳,滴——36.3℃。「誒,你這個體溫怎麼回事啊?左邊再來一次看。」瞬間滴滴滴滴滴滴!!!!——37.6℃,測溫槍直接報警……我明顯感覺到氣氛當場就凝固了……小哥眉頭緊鎖,神情嚴峻,又給我測了一遍,36.8℃,於是雙方面面相覷。
小哥開始問,「你除了體溫有點高,其他沒有什麼不舒服吧?」
其實從聽到那個體溫槍報警開始,我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就和他說我的喉嚨好像有點痛,而且我的關節也有點酸痛。
小哥聽完以後就問,「喉嚨什麼時候開始痛的?」
「今天中午。」
「怎麼個痛法?」
「吃飯的時候突然覺得好像咽下去會有痛感。」
「好的我知道了,沒事哈,你進去吧。」
我鬆了一口氣,真的以為沒事了,說完謝謝就火速關了門,有種想要把麻煩都關在門外的感覺。然而,五分鐘之後,我房間的電話又響了……
「基於你現在有點發燒,且伴有咽痛和關節疼痛,為了放心一點,我們現在帶你去醫院做個檢查可以嗎?」
「???現在去醫院?!」
「對的,現在就去,已經在聯繫救護車了……記得不能帶手機,手機裡有定位。」
「好的……」
聽到救護車都來了,我的內心真的非常緊張不安,然而也只能聽從工作人員安排。於是,幾十分鐘以後,我套了件外套下了樓,在檢測員的注視下登上了救護車。第一次坐救護車,看著旁邊車道停著在等紅燈的私家車離我越來越遠,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大概開了十幾分鐘,司機師傅直接將我送到了發熱門診。大半夜的裡面冷冷清清,我一進到預檢查室,醫生姐姐就按照隔離點提前上報的資料核對了我的基本信息,然後就特別熟練地說:「來,衣服換一下吧,帽子也帶上。」
我乖乖地換上了藍色的隔離服和藍色的帽子,穿戴齊全以後往旁邊的玻璃窗上看了一眼,不開玩笑地說——感覺我的腦門上已經貼上四個大字「危險分子」。
醫生給量了額溫說正常,問了我其他的症狀——說實話,這個時候我反而覺得喉嚨不痛了、手腳也不酸了……然而體溫高高低低、反反覆覆,也不知道到底是抽了什麼瘋。不過,可能是因為之前有發熱的情況,所以我還是被安排做了全套檢查:查血常規,做咽拭子,還做了肺部CT。
等我拍完片子回發熱門診的時候,之前查的血常規和呼吸道病毒測試結果已經出來了。病毒測試結果是甲流、乙流還有兩個呼吸道病毒都是陰性,當時感覺是沒得流感,心情瞬間好了很多。
然後醫生姐姐提示我看血常規,第一眼就看到白細胞計數超了,應該是有點炎症,然後瞬間想到,既然沒有得流感那會不會是感染了新冠?短短的幾秒鐘,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次。
明明還很年輕,也沒有基礎疾病,抵抗力應該不差啊,不管是去哪裡我的防護措施做得都是很到位的,怎麼就感染了呢?那又是什麼時候感染的呢?正當我沉浸在十分激烈的內心活動中時,醫生姐姐開口了。
「你的肺部CT出來了。」
「……是查有沒有新冠肺炎的是嘛?」
「嗯,看著不像。」「一會兒帶你去二樓做核酸檢測。」
「好的。」
「你今天明天大概都回不去了。」
「啊???為什麼?!」
「目前規定發熱病人的核酸檢測要採兩次血,等會兒採一次,24小時之後再採一次,兩次都是陰性才能走。」
我當場愣住。本來以為採完樣就能走的,結果要在醫院裡呆兩晚,當時我什麼都沒帶就留院觀察了,所以我整個人就是處於失聯的狀態。醫院的隔離房房門不能開,醫生護士姐姐會通過另一個帶透明玻璃的房門和我對話,我採完血後讓護士姐姐幫我給媽媽打個電話說明了一下情況。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忐忑不安的等待。
整個房間就我一個人、一個枕頭、一床被子,護士姐姐給我拿了一包紙巾、兩個紙杯,讓我多喝水早點睡。但是哪裡睡得著,我當時整個人都是亂的,莫名其妙地就到醫院了,抽了血然後被告知要在這兒呆到30號晚上,啥也沒帶啥也沒有。也不知道時間,就是看著外面天漸漸地亮了才知道到早上了。
◆ 3月29日,忐忑等待,接受流行病學調查
早晨,醫生姐姐在觀察室的玻璃窗前問我身體感覺怎麼樣。我如實報告早上量的體溫驟降到36.3℃,身體也沒有任何不適。然後醫生交代了幾句就走了。我沒有手機沒有鐘錶,只能靜靜盤腿坐在病床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比較容易胡思亂想。聽到門外傳來聲音,就覺得自己大概真的中招了,有人要來把我「抓走了」。而後又默默安慰自己,你還年輕,不會有事的。然而過了一會兒,門果然被推開了。護士姐姐帶著兩個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走了進來。
「你是伊人嗎?」
「是的。「(正襟危坐)
「是這樣,你不用緊張,我們是防控辦的,接到通知說你發熱了,而且是境外回國人員,所以過來做個調查。」
「噢。」
「我們會拍攝幾張現場調查的照片,你不用露臉但是需要入鏡。」
「噢。「(乖巧點頭)
之後他們就一個站我床邊拍照,一個拿著一份資料坐在我床邊。核實了身份信息之後,就開始十分詳細地對我展開調查。
調查內容非常詳盡,包括什麼時候回國、回國後分別去了哪些地方,幾點到的機場、幾點到的隔離點,以及飛機上是否有做相應的防護措施之類。在確認我搭乘的航班沒有確診病例後,感覺調查氛圍稍微輕鬆了一點點,不過還是繼續了解我在雪梨的學習、生活、租房情況等。可能因為我最近一個月的經歷實在是複雜,調查人員最後記了滿滿兩頁紙。
問題全部答完,我已經筋疲力盡,呆呆地坐在床上。那個小哥好像看出來了,安慰我說:「沒事,按照經驗來說,問題不大。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然後他們就走了。
其實經歷這一整個被調查的過程之後,我才真正感到恐慌。那會兒我的第一次核酸檢測報告還沒出,這兩個調查人員一次次詢問我的各種信息,我事無巨細地回答以後,才發現如果我真的被感染了,那牽扯到的人和事真的多到無法想像,而且後果將非常嚴重。
這個時候,我也更能理解為什麼有一些網友會極力反對境外人員回來,因為他們(包括我在內)回來以後,那些醫務工作者要承擔更大的壓力。
◆ 3月30日,兩次核酸檢測呈陰性,回到隔離點
29日晚上,醫生姐姐和我說,我的第一次核酸檢測是陰性,之後再是陽性的可能性不大,讓我稍微放寬心。
之後護士姐姐過來採第二次血,看了看我兩隻都有針孔的胳膊,拿起一隻綁了止血帶,拍了半天也摸不太出來血管在哪裡,最後只能順著前一天留下的針孔再一次抽血。那個時候我媽媽已經給我送來了一些基本生活用品,和媽媽聯繫上了,感覺心安了很多。
當天晚上,一位護士姐姐告訴我,我的第二次核酸檢測的結果也是陰性的。這個時候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總算是沒有「中招」,我之前接觸過的那麼多人也不會因為我而受到影響。當天,我就回到了隔離酒店。
伊人所在的集中隔離點。受訪者供圖
Part3:「恍如隔世」結束隔離
◆ 4月1日,隔離第10日
結束一場虛驚,生活又變得安穩起來。
依然要感謝每天給我們送餐的阿姨,非常細緻又溫柔,會叮囑我好好吃飯、會問我飯夠不夠吃、會為我稍微調整下送飯時間,真的很溫暖。
◆ 4月2日,隔離第11日
今天又麻煩了工作人員。因為從國外帶回來的電腦版本太低,學校要求的安裝軟體不適配,所以請媽媽幫忙從家裡又送了一臺過來。前腳媽媽剛給我發完消息說放在傳達室了,後腳醫護人員就在隔離群裡@我,問是不是馬上需要用電腦學習,如果需要的話可以送上來。
其實我們這個隔離點的管理很嚴格,為了保證絕對的安全和健康,酒店的大門都是上了鎖的,就連醫護人員和阿姨們都沒有鑰匙,不能擅自離開,因此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的其他物品、食物一般都不允許帶進來的。而且進入隔離人員生活區之前,醫護人員和阿姨她們都需要重新換鞋子、消毒等等,因此每天的物品遞送時間是固定上午10點和下午3點。
所以當醫護人員問我如果需要電腦可以馬上送上來的時候,我真的很感動。事實上,只要是有正當的理由,工作人員都特別和善,特別照顧我們。
◆ 4月3日,隔離第12日
今天再次感受到隔離點工作人員的不易。
除了要給所有隔離人員做檢查,還得照顧到所有人的生活。譬如一再提醒我們學習時聲音輕點兒,不要打擾到別人休息。有朋友調侃說,工作人員都成了我們的「宿管」了。
隔離點提供的午餐。受訪者供圖
◆ 4月4日,隔離第13日
今天是全國哀悼日,媒體上、朋友圈內,大家都在為逝去的生命哀悼。而依然處在隔離中的我們感觸或許更深。杏林春暖,幸虧有你,山河無恙。
◆ 4月5日,隔離第14日
今天上午去做了解除隔離前的核酸檢測,被抽了三管血。幾個小時後,醫護人員給我打電話說結果是陰性,明天就可以解除隔離啦!
心情自然激動,但也有點酸澀。從1月19日到現在才兩個半月,但感覺已經好久好久了。從在家隔離,到從泰國繞圈去雪梨最後又回國,似乎一直在隔離中。親眼看著國內疫情從暴發到好轉,然後國外再暴發、國內疫情漸漸穩定,真的有種時間過得又快又慢,恍如隔世的感覺。
學著歷史,卻不知不覺參與歷史,成為歷史。隔離期間了解到,一位在隔離點工作的阿姨2003年非典期間就曾在隔離點工作過,感覺她是真正見證歷史的人。
不知道幾代之後的人們提起2020會怎麼描述它,但是我已經能從自己的角度去闡述這一段難忘的經歷了。有點累,但是沒有太多苦。這兩個多月給我20多年波瀾不驚的歲月帶來很多漣漪,也算是人生的一段獨特經歷。
新京報記者 謝蓮
編輯 劉夢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