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描長卷
青海本土畫家魯峻懷著對故鄉深厚的感情,孜孜探求中國白描畫創作真諦,年復一年,手繪成三幅紙本白描長卷畫《西寧古城古韻全圖》《西寧城隍廟圖》《西寧文廟圖》。地方史方家認為,長卷畫鉤史鑑真,以獨特的形式,再現了西寧作為絲綢南路通道的民俗民風,有極高的文史價值。
匠心獨運 厚積薄發
西寧古城地處祖國大西北湟水河中遊盆地,是青藏高原東方門戶,直通歐亞大陸,成為絲綢南路的商貿通道。早從漢唐以來,歷朝歷代在西寧設置戍邊軍事要塞,商旅過往、民族遷徙、守軍換防,和世居這裡的多民族共同生產生活,形成獨特的民俗民風,為保障絲路經濟大動脈發揮著不同尋常的作用。當今,國家實施「一帶一路」 倡議,日新月異的絲綢之路建設耀人眼目。作為絲綢南路唐蕃古道的重要節點,帶給西寧古城的茶馬互市,曾呈現過怎樣的風韻,千百年來,人們只能從零碎的史料中臆想,它的人文傳承,過往影像基本湮沒在歷史煙塵中。
彌補西寧古城形象史料的巨大缺憾,魯峻對考史抱有強烈的興趣。他摯愛自己的家鄉,從記事起,跟著大人遍覽西寧古城各種廟會、祭祀、商市、小吃攤、遊園多個場景。從20世紀50年代初起,他細緻地觀察西寧地區農工商事動態。每當回想起童年生活,眼前不斷浮現出雄偉的城牆,高大的城門樓,過北門大河去北山寺的皮筏子,南禪寺的廟會,城內寺觀的古建築群,四合院裡的喜怒哀樂,耳邊不斷傳來熟悉的吆喝聲和曲兒的弦子聲,處處聞到那時的生活氣息,腦海裡留下揮之不去的記憶。
手繪古道風韻,魯峻立下宏願。他描摹小人連環畫,學習工筆白描繪畫。年稍長從業餘愛好走上專業道路,進高等院校苦心研習敦煌千佛洞、漢代墓室壁畫,探求長沙戰國帛畫乃至大西北不斷發現的巖畫線描的遺傳因子。從業後,廣泛觀摩各地名家書畫,下鄉採集寫生,赴歐洲考察繪畫雕塑建築線條之精髓,專攻白描畫和潑墨畫創作,堅定地把中外古今優秀傳承的技法熔於一爐,潛心創作。魯峻尤擅繪高原風物和各民族群眾形象,作品體裁廣泛,線刻版畫《牧馬人》《心曲》為畫壇帶來一股清冽的氣息。國畫《屈原問天》《鍾馗騎驢圖》《蘇武牧羊》等大量潑彩人物山川花鳥畫及書法、篆刻作品接連問世,多幅作品連續獲獎。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他多次承擔央視和地方電視臺大型電視劇場景、人物造型設計。四十多年的學習探索,魯峻深諳繪畫美學理念,熟悉影視劇創作技巧,生活積累深厚,白描技法嫻熟,這為他白描長卷畫創作打下深厚的基礎。
國家推進「一帶一路」 倡議,在這種背景下,挖掘絲綢南路唐蕃古道盛景,彰顯歷史,啟示今人,成為振興國家和地方經濟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魯峻感到一股強烈的使命感在心頭湧動,題材重大,構思宏大,儘管年近70歲,他還是毫不遲疑地把長卷白描畫創作提上日程。他給創作定下的藝術品質追求是:運用工筆線描造型的優美,把握白描技法千差萬別的精彩輝煌,以散點透視與焦點透視相結合的方法,較多地採用高透視取景,通過對景物多層次處理,使畫面產生較大的深遠感,把畫中物象的前後層次交待得清清楚楚,有虛有實,虛中有實,真實錄史,藝術再現古城。
三幅白描長卷畫細分為西寧古城、城隍廟、文廟三大架構布局,總長410米,設17個塊面,配以篆刻鈐印、書法題跋,力求形式和內容統一。
長卷畫超拔磊落,粗看似乎平淡,但畫面細節極為豐富,處處用親切的視覺語言講故事,傳古韻,傾敘心曲,好看,好懂,用素淡的白描技法,深情地畫出了古城本色。有人撰文說,魯峻白描長卷畫,有陳元魁先生長篇小說《麒麟河》作解析,有學者蒲文成、地方史資深研究者王世哲、程起駿、靳育德等求史註解,圖斑斕,文錦秀,珠連璧合,成一時絕唱。辛光武先生在《視覺藝術的歷史回望》一文中寫到,《西寧古城古韻圖》用白描技法形象地呈現非物質文化遺產,回望西寧古城民俗,具有時代風貌,也是拓寬當代視覺藝術空間的有益嘗試。
白描造型 為史立傳
中國畫中的白描造型,深得歷代畫家和民間畫工的青睞,不亞於歐洲畫家對光學、解剖學、透視學的狂熱追求。長沙出土的戰國帛畫上夔鳳相鬥,淑女祈禱景像,馬王堆一號漢墓帛畫上略呈駝背的女墓主形象,永樂宮碩大天棚壁畫上長可盈丈的長帶,敦煌千佛洞靈動飛揚的線條,無不訴說著當年作畫者風馳電掣的神採。這一切,深深地撩撥著魯峻追求工筆白描畫造型藝術品質的情懷。
魯峻白描畫的筆法造型,與骨法用筆的要求一樣,確立在中國繪畫法度的基礎上,選擇具有特定形象又具唐蕃古道本質特性的事物、場面及情節加以表現,處處體現出畫家對畫作造型,人內在審美觀的熱愛。圖中西寧古城的造型,重在表現雄踞高地的磚包城,葳蕤高大的青楊林,蒼鬱的雲杉、榆樹及雜樹林混生的花木,娘娘殿前虔誠地焚香求子的善男信女,石窟四處懸掛的小香包、小手帕、小繡鞋,柳蔭下的茶座,幌子飄動處的小飯館,文人墨客彈琴作畫,蓋房的泥瓦工,進城拾馬糞的莊稼漢等。這些小畫面,造型纖麗,極生動地體現出古城逸態,古史逸情,古道意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各民族勞動階層人物和市民活動,他們在畫面中佔據中心地位。少數官紳商人,或騎馬坐轎,或行拳鬥樂的悠閒生活,與艱辛的勞作者成了鮮明對比,從而使作品深刻地反映出歷史的真實性。長卷畫造型不似《清明上河圖》,直追《清明上河圖》,其藝術造型品質追求淵源有自,躍然紙上。
魯峻認為白描畫造型要符合歷史的、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從容地表現物象神韻,必須善於用線描起伏頓折來造象傳神,畫出作品的質感和時代風貌。他在構圖中注重人與人之間、人與情境之間的關係,大膽地吸收了拍攝電視劇時所學到的技巧,從畫面的細節處出發,讓每個人物和諧統一,層次分明,互為互應,互相襯託,突出主題,組成一幅幅古城民俗民風的畫面,引起觀者感情上的共嗚和互動。正如明末繪畫大師陳老蓮主張白描「變形」, 只是表達思想的手段,線條本身的粗細、濃淡變化還在其次。魯峻在長卷白描造型中,努力以徐悲鴻先生以為自然萬物「迨無隱象無循跡」 的理念處理,重在環境人物造型神態刻畫,淋漓盡致, 韻味十足。用這種構圖方法,畫依城牆而建的「春秋樓」 戲臺,正在上演秦腔、平弦、越弦、眉戶等傳統戲曲節目,打著遮陽傘站著看戲的大姑娘小媳婦和伸長下巴的戲迷,柳蔭下品茶打牌悠閒的鄉紳老闆。細節刻畫周邊賣茶水、羊雜碎、涼麵釀皮、甜醅棗糕、瓜果瓜子的小商販,小到市場交易,文化娛樂,特色小吃乃至勞作者手中使用的器具、莊舍環境的造型,緊緊把住線的組合變化,因型而制,因型而變,探求不同的處理規律,追尋新的組合方式,表達新的前後層次關係,使白描畫的變形, 取奇歸正,出人意外, 又在人意中,讓它透出音容笑貌,透出溫度,透出顏色,透出味道,表達出比古畫家更高邁複雜的情感,以更豐富的表現力,充分體現出南朝哲學家範縝提出的「形存則神在, 形謝則神滅」主張,使白描造型大筆排布,粗的精到, 細的微妙, 不似一粗則俗, 一細則膩。他的作品值得細看和品味的道理也就在此,力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認為這是白描畫造型藝術創作發展的必然和規律。
沿著這一發展軌跡看去,魯峻長卷白描畫造型,堅持法度,既體現了歷史感,也體現了中國畫韻致的空靈感,使畫作立根史實,高於史實。當今,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繼承優良傳統,大力推進一帶一路絲路經濟發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成為時代潮流。魯峻畫作的造型使我們從中看到西寧古城的飛速發展,看到民俗民風發生的新變化,帶給人們許多思考和啟示。
能把工筆白描畫造型畫好的人,一定是有深度、廣度的人。因為它考驗著畫家繼承國粹,力求突破的志趣和追求藝術品質的理念。他的心靈與歷史的脈絡息息相通,他的畫作表達的決不限於一己的喜怒哀樂,而是用個人的感悟,表達出社會人文發展的普遍感受和真相。
傳承國粹 骨法用筆
中國白描畫線條一折一線一頓一點的演化,極大地考驗著作畫者骨法用筆的基本功。歷代畫家把白描畫骨法用筆位列第一,無不以此為高致,為極則,成為造就巨擘大師的不二追求。畫家蔣兆和先生從理論上就此作出精到的闡述。指出無論山水人物,線畫重彩,遵循「骨法用筆」, 其要義就是畫家觀察形象時重在形體本身結構, 及這些結構所造成的物象實質, 宜筆墨直取。
魯峻潛心研摹大師的骨法用筆技法,把線描技法作為看家本領,竭智盡慮,苛刻要求,控制工具極精熟,極在行。他認為做足線描技法功夫,達到筆墨酣暢,意興濃鬱,像舞者舞動飄飛的絲帶,歌者駕馭空靈的聲音,作品才能攝人心魄。他用骨法用筆刻畫支撐起古城四門八角的樓宇風物,用匾額上充滿詩情畫意的意趣傳送古城古韻:北拱辰門外泉水襯託出匾額的「澄波獻瑞」,清泉邊一溜矗立菩薩殿、香水閣、馬公祠、娘娘廟; 西門遠接唐蕃古道,匾額題「海藏咽喉」, 展現城牆下吃草的羊群,傳來遠走古道駝隊的風鈴聲; 東門直連絲綢之路,匾額題「青海咽喉」; 南門迎薰門,立紫氣東來之意而顯「嵐光迎旭」,展現遍布南城牆下的車馬店、酒家、泥火爐作坊、鋸碗匠、剃頭匠鋪和喧鬧的市民生活。城內隍廟道家香火繚繞,文廟儒家祭孔唱和,一派濃濃的中華文脈氣息飄蕩在古城上空。這些場景如一幀幀連環畫和影視畫面連續展出,樹立起細民百姓樸實、勤勞的道德形象,彰顯包容和善的民品風範,顯現各民族和諧共處的生活,細微地描畫出絲綢南路唐蕃古道浮世圖,內容涵蓋人文,美學,地方史價值,經得住咀嚼。
魯峻認為骨法用筆必須堅守中國傳統畫法,使所出線條精妙起伏,寬綽有餘,筆墨酣暢,張馳有度,著力增強線條的表現力,而不是隨心所欲支離破碎地去亂描畫。中國線畫歷史悠久,骨法用筆與書法結下不解之緣。歷代畫家、書家對線描用法評述浩如煙海,單就白描畫論而言,就有十八描之說,簡略的是簡筆描,柔和的是行雲流水描,起落變異中有釘頭鼠尾描之別,另有雜七夾八毫無例證的各種葉片描等。這描那描,白描畫總脫不了兩大類:即綿長有力的線條,精細長短各異;另為頓挫分明的釘頭鼠尾描之類,起落有致,其餘一切皆為變種。這就要求畫家用毛筆直接勾畫,功力具備,從容用筆,這正是中國畫引以自豪的。魯峻刻畫的扛臊車、把兒煤,喝大碗茶的,吃水果的,賣鳥的,下石棋方的,騎馬乘轎的官紳太太,敲鑼摔鞭的耍猴人,背著木箱走四鄉的貨郎子,還有身背三弦手持碰鈴,挨家串戶唱曲兒的盲藝人等,形態各異,大處長線放馬,短處精微細刻,各布其巧,各呈其態,神情活動躍然紙上。各種筆法,追求出神入化的境地,並未表現出僵硬侷促,體現出骨法用筆的高境界。
骨法用筆,依據實有物象的規律瀟灑而為,一氣呵成,而不是用某種模式去套畫儀態萬方的自然面貌,用他人的眼光去觀察表現自然的生話。畫城,魯峻「胸有城府」;畫駝,「全駝在胸」; 畫人,「突出特色」。他畫茶馬互市中青海大白毛等畜產品,手工產品西寧馬鞍、氈帽、互助燒酒、大通砂罐、湟中銀包木碗、加牙栽絨毯、湟源陳醋、民和鐵鍋、貴德紫羔皮、果洛大黃、玉樹藏鞋,均以白描骨法用筆取線,達到提筆落形,畫物顯神的境地。這除了緣於他深厚的基本功,還緣於作畫之前深刻把握主題,仔細布排章法,使每一個關鍵性細節的創作,有充分的自信把持,畫出的人物、器件栩栩如生,舉手可相握,觸手能把脈,線條之間產生相互關聯的靈趣,生動有致,讓人強烈地感受到直覺的,感悟的,富於生動的氣場。如此處理,避免了骨法用筆要麼秀麗過頭,陷入媚俗;要麼追求遒勁,自致粗野的弊端。而這兩種狀況往往是白描畫骨法用筆的大忌,畫家作畫時十分理智小心的。
魯峻白描畫創作把握的是顧愷之、吳道子、張擇端白描手法美學意趣的範式,隱現魏晉和希臘埃及古畫韻味,剛堅中不乏婀娜多姿,明麗中蘊含清秀的個性品格。宏大的城廓、廟宇、亭閣、院牆屋頂、梁柱榫頭,磚瓦裝飾中骨法用筆尖鋒入紙的輕盈飄逸,線條來往的揮灑自如,以至點線間的呼應變化,力顯一波三折的美學風格,觀之漠風拂楊柳,聽之泉水響叮咚,滿紙菸雲,爭奇鬥豔。這種由韻轉力,由力立法的過程,在白描長卷畫中俯首即是,無不與畫家卓爾不凡的表現力有關。魯峻沒有前40年的歷練積澱,就不會有今日骨法用筆的瀟灑。
作者:葉 森 稿件來源:青海日報 聲明:以上內容版權為《青海日報》所屬媒體平臺所有,未經許可禁止轉載,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