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家鄉 - 中國青年報

2020-12-11 中國青年報

漫畫:程璨

蘇士澍,中國書法家協會主席。

編者的話

對於家鄉的愛,很多人說不出口。對於家鄉的想念,很多時候都是離開家鄉之後,才在心中一點一點瀰漫開來,鄉愁的種子也隨之悄悄發芽。本期「五月」,把6位青年和自己家鄉的故事,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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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眼睛

孫超傑(28歲)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生

10年前的大學,是我剛剛開始接觸文學的時候。我把一篇小說工整地謄抄在一個筆記本上,當我結束這個筆記本的時候,月亮也結束了它的夜晚。我推開陽臺上的窗戶,看到太陽也正推開大地的窗戶。

趁著課間休息,我敲開老師的門,他的辦公室裡煙霧繚繞,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煙霧繚繞中閃閃發光。我當時覺得,做文學的人都有這樣閃閃發光的眼睛,而那些繚繞的煙霧更像是繚繞的時間。在第二周的課堂上,他走到我面前,用那樣明亮的眼睛問我:

「你要再仔細想一想,為什麼他打工,因為是去北京,就覺得比較光榮?」

他說的是我小說中的內容,小說內容是以我開學時特意想從北京轉車的心態寫的。他讓我仔細想的問題,10年之後的今天我依舊無法回答。

在我心目中,「北京」是多麼神聖的存在。很久之前我只在小學課本裡知道它,知道它輝煌的天安門和摩天的大樓;我覺得它不僅僅在遙遠的地方,更像是在遙遠的時間裡。

放學後的童年,我們常常奔跑在鄉間的小路上,那條小路上鋪滿夕陽。我現在想起來奔跑的童年,覺得更像是奔跑在故鄉潔白粉嫩的胳膊上;而如今我再次回到故鄉,看著一望無際的麥地以及麥地上彎曲的人群,我發現自己正行走在故鄉黝黑的脊背上。

我們在童年中奔跑時,看著陽光每天從東方的炊煙中升起,又墜落在西邊一座小山的背後,我們看著蒲公英乘風在空中飛舞,我們看著路過田野的飛機在雲層上留下痕跡,不禁會去想在那些遙遠的地方、在那些遙遠的時間裡世界會是怎樣的。

終於有一天,我收到一張錄取通知書,這張通知書像是一把鑰匙,幫我打開一段段行程的大門。我看到過東北在10月份就飄起年輕的雪花,看到過外灘的風像水鳥一樣滑過黃浦江面,看到過臺灣的大海,海面上的水鳥像風一樣將我帶回童年。可我有點記不清童年的家鄉,我覺得一定有什麼東西被風吹走了,被風吹走的東西或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風遺留下的難以抹去的記憶。

我再一次回到故鄉,只能從那些衰老的容顏裡探尋故鄉的記憶。那些容顏,我看得越久越覺陌生,但最後就是在這陌生裡我找到那些熟悉的東西。我覺得陌生,是由於時間在流逝中帶走的東西;我覺得熟悉,是由於時間在流逝中沉澱的東西。我越來越覺得,那些沉澱下來的是更沉重的東西,是類似生命抑或命運的東西。

我見到一個小女孩,她赤著腳跑來跑去,腳丫上全是汙垢,她甚至躺倒在土地上。就在她躺倒在地上時我看到她明亮的眼睛,看著她眼中明亮的希望。我覺得,我就這樣在不經意間看到了故鄉的眼睛,看到了時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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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州二三事

應昕宸(25歲)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系碩士生

台州,處東海之濱。杜甫曾為被貶至此的友人敘別,寫下:「台州地闊海冥冥,雲水長和島嶼青。」古時車馬不便,山高路遙再難相見。滄海桑田,任憑中原逐鹿問鼎,它自偏居一隅,不問世事。

台州城依山傍海,海自是東海,山卻是天台山。多虧交通阻隔、通信慢極,民風、民俗、鄉音不改,老傳統仍在。我亦生於斯,長於斯,聽了一籮筐翻來覆去的舊事。如今自有海軍駐紮,定期演練,戰鬥機橫來縱往,轟鳴聲令人澎湃。遙想明時倭寇猖獗,戚繼光也戍守在此,男丁不足,婦孺亦上城禦敵,史稱「台州九戰九捷」。本地人記情,出府城簞食壺漿相送十裡,又在多地增設戚公祠、紀念碑,有了「九月九,拜戚公」的風俗。一些戚家軍士便長住在此,開枝散葉,放眼望去子孫後人都是當兵的好骨架。

我亦去過家鄉的碼頭,倭寇蹤跡全無,浴血廝殺不再,但見海水泛黃,翻著白沫,腥味溼漉,漁船次第排開,尾氣嗆鼻。船販子卻習以為常,手腳麻利,往岸上搬運著海貨,這是市民的菜籃,也是漁民的飯碗。岸上有專人分揀,眼皮不抬,手上動作,一撿一拋,就地搭起小山。海風吹拂,浪潮翻湧,家鄉的海早已洗去了戰火的血腥,而今卻維繫著生計,養育著這一方百姓。

本地人嘴巴刁,三餐離不開一個「鮮」,菜市場內人來人往,都是挑貨好手,一瞥魚目,一掃魚鱗,便定乾坤。當然魚販子本就賣鮮,誰要是說他貨不鮮,他是要跳腳吵架的。白灼海鮮,水中一滾,吹涼也免了,就勢滑入口中。台州人無論老少,都是吐刺好手,一盆魚盛上,輕輕一嘬,不見唇動,便生一碟白刺。長輩告訴我,這是打小練的,從前小魚價廉,論桶賣,適宜自吃,刺又多又密,滋味卻鮮掉眉毛。又比如小鯔魚,魚胗狀同車輪,小指般大,糖葫蘆般串在細竹竿上,孩童邊吃邊跑,好生愜意。

再來講天台山,這個「臺」念第一聲,與台州的「臺」同音。遍觀海內,獨此一城。昔日李白曾寫《夢遊天姥吟留別》,「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台州境內的天台、仙居都流傳著神仙的傳說,終年雲霧飄渺,恍若隔世,詩仙自是浪漫,虛張山勢,倒應了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山下國清寺,始建於隋,乃天台宗祖庭,詩僧寒山與拾得亦隱居於此。寺內有副對話,「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千百年來,無數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市井俗人在此駐足,懂與不懂都成了往事,無所謂了。一行不在,水自西流。濟公不在,梅香依舊。松鼠玩鬧,梢頭顫動,不避遊客,下樹化緣。當地子弟耳濡目染,從小會念:「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既與山水結緣,那也不得不提颱風。每年夏天,颱風至少來一趟。黑雲壓城城欲摧,閃電也好,雷雨也罷,都比不上颱風色厲,屢屢見時心潮總有些洶湧。風大展拳腳,掀翻了屋瓦,雨劈頭蓋腦,捶碎了窗戶,水越過門檻,湧進了屋內。疾風野哨,玻璃脆裂,幼童被迫埋首被下,想像御風而行。總有些老房子,咯吱咯吱響,仿佛隨時散架,屋主不得休,一長夜無眠,一長夜舀水,一長夜心驚。颱風過後,一片狼藉,忙碌又開始了,商人清點貨損,農夫照料菜蔬,居民日曬家具,唯獨小兒雀躍,搬出木盆,無賴只嚷划船。但過不了多時,秩序便重歸井然,工人出工,漁人出海,若無其事。盡人事知天命,大抵就是台州人的性情。

台州這座城,風來了又走,潮漲了又落,仙人已無覓處,寫詩的人走了,問道的人也走了,說話的人也會走了,煙火氣嫋嫋,添柴的人換了一撥兒又一撥兒,不知聽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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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食絮語

楊鴻濤(24歲)復旦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

在滬生活大半年,脾性打磨得軟和,胃口也養得溫潤。平日吃甜口的雞鴨魚蟹,倒也覺得滿意。不過,偶爾心裡頭依然會湧上一些令我魂牽夢縈的味道,關於家鄉,仿佛,故人的光臨。

我不是地道的重慶碼頭娃子,在市區僅待了三四年,吃不慣紅油翻滾的火鍋。和朋友們一起吃紅湯,總吃得眼淚簌簌鼻涕簌簌。朋友們笑我空佔了重慶人的名卻沒有重慶人的胃,是在耍賴皮。我的家鄉三角壩離市區很遠,仿佛是「火爐重慶」一個遺落的意外,坐落在海拔2000米的高山上,溫冷的環境裡,一切都流動、更新得很慢,時間打著盹兒一樣愛走不走,老黃牛慢悠悠地走著,人心也慢悠悠的。我的脾性,也被磨得慢悠悠的。

臘肉,是我們出名的特產。所謂的出名,是借周圍幾個縣城出的小名。家家戶戶都是養豬人,終年吃腊味。取下一塊來切開,亮晶晶地流油,吃上一口,滿是各種松樹的香,這大概是因為肉是各種松樹燻出來的緣故。臘肉是最好的待客佳餚,和著豆角爆炒是一味,和著青椒一煽又是一味,或者摻上一鍋湯,丟幾塊土豆山藥,和客人拉一陣家常,揭鍋便是滿屋的鮮香。更顯珍貴的是,豆角青椒都是山裡人自己種的,所以,當山裡人露出一口老牙問你菜裡有沒有鹽味時,他是奉上了由春到冬的驕傲與誠意的!

在饑荒的年代裡,為了儲存食物,祖祖輩輩創造出種種「釀菜」。土壇是家家必備的,我們那兒叫「酸水」罈子,老薑、紅蘿蔔、青花椒常年放在裡面,季節性的時蔬都可入壇,在炒菜時候放一點土壇酸水,炒出來的菜絕對是頂有味兒的。「黴豆腐」也是必備釀菜,黴豆腐其實就是一種腐乳,將豆腐切成方塊兒靜靜地讓其生黴,長出綠色的長毛,仿佛豆腐成了精。可是,你把這些「綠毛怪」在醬料裡面一滾,他們就變得老實,蘸料密封數月再開壇食用,能吃出時間感和獨特的壇味。像豆豉、米糟、剁辣椒、釀李子也都是常見的釀菜,它們是山裡人的孩子,安靜地躺在罈罈罐罐裡。我家的那一口老壇,每天晚上都會咕嚕作響,特別是瓜果多的時候,聲音就更加靈動響亮。我聽著感到莫名的安詳。

其實,家鄉人在吃的方面並不精巧,山裡人的胃口也在這保守的環境中養得極其保守。我們的吃,是樸素的、獨屬於山裡人的吃法,不做作不誇張。在這一片粗樸的鄉野之地,老老實實地吃飯,保留了五穀雜糧的「本色」。但是,山裡人的胃口卻又有自己的嬌氣。紅苕南瓜吃得,饑荒年代甚至野菜樹根都吃得,但是,全是味精味的快餐吃不得,又甜又鹹的沙拉咖喱吃不得,冰火兩重天的冰淇淋火鍋更是吃不得。

女人們依著瓜果的季節順序安排一家人的飯食,摘幾個帶刺兒的黃瓜拍碎,放點佐料一拌就是上好的開胃菜,或者就整個黃瓜丟在壇裡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撈起,咬一口脆呱呱。或在田裡扯幾個辣子或者茄子,放在柴火堆裡一滾,撕成條兒,放一點鹽即是美味。傍晚,桌子支在院壩裡,一家人邊吃飯邊拉閒話兒。村裡的女人們愛串門,端著一盆炒雞菌兒送給我們,同時也毫不客氣喝我家的包穀酒。村裡的女人們就像鴿子一樣恭順敏銳,溫良的外表下是躁動的心。村裡哪家結婚,哪家死了人,哪家的新媳婦不愛洗澡都要拉一拉的。女人們也在家常八卦中建立起「偉大的友誼」。

我吃著小鎮的五穀瓜果,一天天地長大。當我「吃飽喝足」後就和小夥伴兒們流連在菜田裡,小河邊。我是膽子肥的小孩,偶爾悄悄爬上仙女山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仙女,是不是有父親口中圍湖而臥的巨蟒,緊張期待。

當小鎮連通高速公路之後,隨著越來越多的汽車,山裡人也匆匆忙忙跑起來。不到一年的時間,人們陸陸續續蓋起了小洋樓。那現代化的樓房就像所羅門的瓶子,山裡人走進去,變成了城裡人。飯桌上的飯菜,山裡人的飲食習慣,也慢慢變得豐富而精緻。不過,依然有很多人到底割捨不了那一口「山味」,把酸水罈子搬進了現代化廚房,在歐式小洋樓旁邊搭起了土灶。

三角壩這個邊緣小鎮,也跟著時代奔跑起來。我感到欣慰,仿佛看見風吹麥浪一般金燦燦的希望。不過,偶爾,我也覺得自己像個落寞的騎士,想抓住一些縹緲的影子,就像堂吉訶德瘋狂地想抓住中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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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充盈著母親煮的一股海鮮粥味

黃守曇(26歲)廣東財經大學華商學院文學院教師

幾年前去天津上學,家裡辦了一桌小小的踐行宴,像是作為一種儀式,向親戚和家人宣告一場背井離鄉的啟程。自此家鄉成為我背上透明的殼,和我一同走南奔北。它沉重又輕盈,說它沉重,在於它背負著許多歷史與成見——傳統、重男輕女、過度精明;說它輕盈,又在於它業已支配我的語言、習慣和味蕾,時間久了就不容易察覺它的沉重。當有人問起「你的家鄉是哪裡」時,殼的紋路與外形就會變得明晰、具體起來。

家鄉,於我而言,有三個同義詞,頭一個是它的地理命名——潮汕。潮汕在廣東省的東部,人們使用的潮汕話又是閩南語的一支。可以說,它位於粵閩文化的邊界上,從閩文化溢出,卻難入粵文化,像一個外嫁的女兒,裡外沒有歸屬。上大學時,同學問我:「你是廣東人,會說廣東話嗎?」我說:「會,但是潮汕話才是我的母語。」可我的普通話不標準,被他們聽成了「長沙話」,說起來令人啼笑皆非。

家鄉的第二個同義詞是童年。家鄉看上去可以是許多地方,在我戶口本上寫的籍貫是一處,父母各自的村莊又兩處,進城以來搬家流轉又許多處,總結起來,家鄉應該是消度童年的地方,是我和姐姐們一起無憂無慮、嬉笑玩耍的樂園。我們家裡6個小孩,我是最小的一個。小時候為了省錢,我們從父母做生意的店鋪回家,會去路口叫三輪車,最大的姐姐負責砍價,6塊錢的車資,要人小膽大地砍到4塊錢。這是我們從小鑽研的技能,像我們的舊衣服一樣,按年齡從大到小,傳承下來。

6個人,坐一輛三輪車,需要我們合理地分配空間。有坐墊的座位屬於3個最年長的姐姐,她們錯開坐著,腿上還得抱著兩個最小的,6個人當中剩下的那一個,就得坐在小凳子上。晚上回家的路上,因為擠,我們從不把車篷拉起來,這樣可以一起抬頭望月亮。月亮,潮汕話稱之為「月娘」,月娘在行道樹的葉縫中時隱時現,比我們調皮多了。我們一邊唱歌,唱童謠和《還珠格格》插曲,一邊坐在敞篷三輪車上,藉由它穿過城市車河與萬家燈火,穿過我們歡聲笑語的童年,穿過記憶中的家鄉。

除了地理與記憶兩層意義,家鄉的第三個同義詞是父母。有人說過,有父母的地方就是家鄉,此話非虛,對長期漂泊在外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從天津再到上海,我在外讀書7年,每次回家,母親都會先煮好海鮮粥,等我一進家門就可以吃上。煮海鮮粥,先要備好材料,將乾貝、魷魚乾和蝦幹放在水裡泡,再熬一鍋排骨湯用來煮米,等米煮開,再將泡發的各類海鮮投進去一起熬,猛料足火,熬得濃稠軟密,呈現粉紅的顏色,就可以關灶上桌。喝上一口,滿嘴風味物質,那是做舊的鮮甜,是全情等待的時光味道。

我想,我的家鄉,須由「潮汕、童年、父母」這三個同義詞互相闡釋、佐證,才能被真正定義。即便抵達世上其他角落,我也永恆地背負著它,它堅硬的不被完全理解的殼甲裡,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一層柔軟和溫暖,充盈著母親煮的一股海鮮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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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橋三瞥

楊蕊菡(20歲)重慶大學新聞學院學生

初夏的重慶總是躲不過雷聲轟鳴的夜雨,一聲聲,落在我耳邊。我從夢中醒來,夢裡瞥見了我的木橋。木橋不是一座橋,是我兒時住過的木橋大院。木橋不大,只有幾棟矮樓四四方方地隔望著;木橋不小,承載了我滿滿的兒時記憶。

夢裡,我瞥見了木橋的「吃」。

在木橋時,我家是沒有餐桌的。每到吃飯時刻,媽媽就會把家裡僅有的兩個高腳凳挪到門口,拼在一起,這便是我們的餐桌了。再搬兩個小板凳,一左一右地放著,就可以坐下開吃。不止我們家這樣,在木橋,只要是家裡有小孩兒的底樓人家,都愛在把「桌子」挪到門前,從此吃飯在這兒,讀書寫字也在這兒。面對面的人家,互相問一句:「你們家今天吃什麼?」然後便天南地北地開始話家常。如今回想,那時的一日三餐最是好吃,朝陽落日也是菜餚,對面小夥伴被父母逼著吃蔬菜的樣子也成了調料。

同樣的吃食,一個人吃總顯得有些形單影隻,這時候「飯搭子」就顯得尤其重要。在木橋,各處蹭飯是常事,小蘇就是我在木橋時的一個「飯搭子」。四四方方一座院子,只要她外婆站在門口喚她回家吃飯,全院玩耍的孩子都能聽見。這時,我就會跟著小蘇回家,我仍記得她外婆做的炸排骨,排骨和碗底的玉米搭在一起,格外好看。

我還愛吃木橋院外那家店的鍋盔。賣鍋盔的吆喝總是最醒耳的,「鍋盔,涼粉嘞,糖嘞加芝麻……」買一個紅油鍋盔,蘸著雨後的空氣,邊吃邊走。當牙齒咬著酥脆的皮,舌尖觸到裡面的餡兒,辣味就會溢滿嘴角。邊吃邊聽那個雙手爬滿老繭的爺爺繼續重複著「鍋盔涼粉嘞,糖嘞加芝麻……」

夢裡,我瞥見了木橋的「山」。

木橋背後有一座小山,住著我無數的童年幸運。每逢周末,四五玩伴就會集合上山,或趴著或蹲著,比賽誰能從那一大片三葉草中率先找出四葉草。到了傍晚歸家時刻,那根象徵幸運的草兒也未必會出現,但每一個小孩手上都會拿著由兩根三葉草纏繞而成的「六葉草」。我雙手緊緊握著那交相纏繞的草莖,一本正經地許願——希望明天能有一個可以拖著走的拉杆書包……走在下山路上,小夥伴們互相探聽彼此許了什麼願,堅定地說著:「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你看,不需要找到四葉草,木橋的孩子們也可以得到幸運。

木橋的「山」不僅是孩子們的山,也是大人們的山。小山上最有人氣的時候就是清明時節,木橋的大人們也相伴著上山踏青。小學作文範例裡,柳樹總被比作姑娘。在我看來,柳樹確實是姑娘的模樣,披著碧綠的衣裳,一頭青發在輕風裡蕩漾,漣漪一般地散開。大人們會摘下柳條枝,或捆成一束的樣子拿回家去,裝點在屋簷下,或編成柳環戴在孩子的頭上。而我最愛折一片柳葉當葉哨,想要吹出聲響,同行的姐姐不厭其煩地教我,一路上換了無數片葉子也沒能發出那「嗚嗚」的聲響,惹得大人們直笑。

夢裡,我瞥見了木橋的「夜」。

我的第一個語文老師汪老師也住在木橋。

每個周末的傍晚,吃過晚飯,大人們都喜歡到茶館裡打牌,木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這時,汪老師就會把小桌擺到木橋的壩子裡,開始煮茶。時隔多年,我依舊記得他煮茶的樣子,捧水、溢香、煮沸、傾瀉……連貫流暢,那些個煮茶的動作在我的記憶裡無一不翔實充盈。汪老師只給我們這些孩子聞聞茶香,卻不許嘗,說我們還品不出茶的韻味。

汪老師原不是木橋人,他是從北方來到木橋大院的。他煮茶時愛給我們講北方的雪,清茶的香味用雪烹煮最為醇厚,即使不能以雪烹茶,煮茶賞雪也會增添幾分茶香。可惜我在木橋是沒有見過雪的,從那以後,我就期待著去看看北方的雪。

等茶煮好,月亮也慢慢爬上了木橋的夜。雖然木橋沒有雪,卻有最靜謐的夜空。我們枕著月亮,臥著星星,聽汪老師繼續講著涇渭分明的北方是什麼模樣。如今,我已不記得那些北方故事,卻總是回想起那些夜空,月光照耀,星辰熠熠。

離開木橋之後,汪老師的「雪」就成了我的「夜」,都是想念鋪成的。如今,那些輕盈如羽的木橋時光在我的記憶裡越來越模糊,只留給我匆匆幾瞥,怎麼度怎麼量。

親愛的木橋:

2020年的夏天,我又在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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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的冬天

吳映霏(14歲)溫州市實驗中學2018級8班

他們說,善變多情的翻譯家,月亮,把世界譯走了樣。把太陽譯成了流螢,把冬天譯成了融化的暖陽。

確實,溫州的冬天似乎總是以暖晴拂面,澆在這個不太冷的時節。雨霧渺茫地拉鋸,洗禮漫天,蔓延衰敗腐朽的秋天早已淡忘在那片靜靜褪色的落葉,同樣褪色的,還有離離哀愁。似乎足以含笑著去撫摸一束枯枝,靜待孤朽之上,按捺不住的青蔥一路湮開在陳年的灰跡,與甌江的翻湧一併,潤潤地嵌在淡藍色的季節。

可溫州,又似乎太冷了。這裡沒有遙遠雪國的嚴寒利落,只剩魔法攻擊的惡寒,在無數個流動的夜,席捲著深入骨髓的寒,在無邊的長夜刻下一道道糾纏綿延的裂紋。似手心糾纏不清的曲線,綿延著我與這個冬天。只得蜷縮在厚重的被窩,用幾經被吞噬的視線,望向窗角那一地落梅。

也偶爾下點小雪,悄然素裹小半冬天。去一個逃離塵世的地方,把自我拋向一座孤山。在密騰騰的霧裡,卸下緊繃的全部表情,把軀幹作為最後的載體,揉碎在松針氣息的童話裡。只是以四海山的銀裝作材,窩在心頭,便可築建一個寒冬。

從未停止流浪的冬天是位詩人。山上的矮松隱隱泛著青黑,樹尖的枯枝與他的鬍鬚一併纏繞,去勾勒摻雜著灰鬢的草色。他站在遠山上吟唱,嘆世俗悲歡。他摔裂一曲盛夏,灑下一地孤歡。於是乎,支離的音律便攪和著寒風,嗚咽著刺向溫州的每個角落,盤踞著形成枯枝交錯。

一眼望去,交錯著橫生的枝幹只剩悽苦。盤旋的枯枝張牙舞爪著去撕裂天空,只剩可憐的零零星辰去彌補空洞。枝幹上偶爾掠過星零鴻影,卻不過只是與盤踞的燕雀一齊逃離。它們蜷縮著褪色的殘舊羽衣一味向前,只是為了刺破冬天,便永遠被吞噬在無邊的季節。

每吸一口氣,凍結的空氣便大肆地席捲而來,泛著數不清的漣漪咆哮著湧入,似乎把整個人從肺開始,剖析成支離破碎。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骸骨,冰凍在從未拂去的風聲。

可溫州,似乎早已不是冷,或不冷的問題了。朦朧遼遠的雲霧裡,攏得住孤寂與灰燼,落寞與別離。僅僅是對望這個冬天,一切都已然湮沒在這個季節。它用淡藍訴說,向前看,去澆灌一顆淡藍色的夢。

夢裡,有海市蜃樓,有山河依舊,有盎然靜候。

對於一個貪戀雪色的孩子,像我,冬天若是不落雪,砌下落梅也不過亂似雪。溫州的冬天是失雪的。對於一個痴迷月色的眾生,像我,冬天若是少了月,黑幕如煙也不過是了斷牽連。溫州的冬天是無月的。

可每逢相片閃過,只覺流螢撲面,皓月當空,素裹隱隱灑向眼角。可你,冬天,只是向我走來。我便拋開相機,燒盡憧憬,只是用淡藍若許,傾注你的歡喜。

因為啊,月色與雪色之間,溫州,你是第三種絕色。

溫州的冬天,有什麼?沒有什麼?循此兩條路徑,小作者一邊如畫家般點染家鄉冬天別致的色彩,一邊詩人般吟詠對故土個人化的情愫。語言精緻有味,又不顯雕琢痕跡,每個詞都能準確傳達出蕩漾在小作者內心的層層漣漪。

(指導教師:溫州市實驗中學教育集團 師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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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和我的家鄉
    《我和我的家鄉》這部影片像是和《我和我的祖國》同系列的續篇,同句式的命名方式、同樣的單元式呈現、同樣的在國慶假期上映。截止今天上映11天,票房破21億。對於這部電影,雖然每個單元的評價不一,但是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
  • 你和你的家鄉,我和我的家鄉
    十億票房背後,《我和我的家鄉》背後的憂傷這個國慶檔,票房數字很好看,動畫電影《姜子牙》和明星雲集的獻禮巨作《我和我的家鄉》都雙雙破了10億,關於中國女排的電影《奪冠》也即將破5億,因為疫情壓抑許久的觀影欲望,在這個國慶檔統統得到了釋放。
  • 《我和我的家鄉》觀後感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伴隨著電影片尾曲《我的祖國》音樂聲的響起,我坐在影院座位上久久不願離席。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家鄉。我的家鄉是湖北省鄂州市,它位於湖北省東部、長江中遊南岸,古代三國時期孫權曾經在這裡建都,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 聽杜海濤、吳昕唱《搖籃曲》,在夢中回到那片黑土地|我和我的家鄉
    在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之際,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聯合相關機構共同推出《我和我的家鄉》歌曲聯唱活動,第七期青年主持人杜海濤、吳昕將帶大家走進瀋陽,感受這份對黑土地的眷戀之情。聽一聲家鄉話,品一道家鄉味,心中的那座城與那群人,似乎更清晰可見了。
  • 商貿版《我和我的家鄉》
    商貿版《我和我的家鄉》 2020-12-05 21:30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李雲迪:繁華與市井共同演繹「8D魔幻」的「霧都」重慶|我和我的家鄉
    古往今來,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圍繞家鄉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情愫。無論我們身在何處,家鄉的一山一水,都是鐫刻在我們心裡抹不去的鄉愁。解讀中國人的鄉土情結,匯聚同心追夢的力量,由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聯合酷我音樂共同出品的《我和我的家鄉》(第一季)音頻節目,已正式上線開播。
  • 何洛洛說杭州:隱隱山水間 浩浩上雲端 | 我和我的家鄉
    古往今來,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圍繞家鄉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情愫。無論我們身在何處,家鄉的一山一水,都是鐫刻在我們心裡抹不去的鄉愁。    解讀中國人的鄉土情結,匯聚同心追夢的力量,由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聯合酷我音樂共同出品的《我和我的家鄉》(第一季)音頻節目,已正式上線開播。
  • 我和我的家鄉 | 丹東版
    今年國慶中秋雙節的當天電影《我和我的家鄉》正式上映丹東作為抗美援朝的最前線和中國人民志願軍最直接的後方補給基地,為抗美援朝戰爭的勝利作出了重要貢獻,「英雄城市」的美譽傳遍了祖國大江南北。坐落於丹東的抗美援朝紀念館,是全國、全軍唯一全面反映抗美援朝歷史的國家級重大戰爭紀念館。交通篇
  • 我和我的家鄉 | 天下糧倉,米飄香!
    我和我的家鄉 | 天下糧倉,米飄香!《我和我的家鄉》的經典臺詞和每一個故事都讓令人捧腹也讓人動容,久久難忘讓勾起的鄉情在淚與笑中流淌在我的內心深處家鄉是一種味覺導航無論我走到哪裡只要閉上眼睛
  • 《我和我的家鄉》裡張北京把醫保卡借給表舅使用,為何涉嫌違法?
    中國青年報客戶端訊(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桂傑)電影《我和我的家鄉》票房目前已經達24.8億,在貓眼上獲得9.3的高分,吸引了很多觀眾的目光,相信去電影院看過此片朋友,都對電影的第一幕《北京好人》印象尤為深刻。
  • 《姜子牙》《我和我的家鄉》等開啟預售
    《姜子牙》《我和我的家鄉》等開啟預售 2020-09-22 20:5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 我是家鄉代言人| 說說我的家鄉
    「我是家鄉代言人」網絡徵文大賽   作者:王秀雯 (慶陽市慶城縣白馬初中九(1)班)  我的家鄉沒有高樓大廈,也沒有多彩繽紛的霓虹燈來裝點這裡,更沒有擁擠不堪的車流,這裡是黃土高原上一個普通的地方——甘肅慶陽。
  • 王源影單之《我和我的家鄉》
    《我和我的家鄉》可謂是國慶檔最能引起中國人共情的一部電影。作為去年國慶獻禮片《我和我的祖國》的姊妹篇,《我和我的家鄉》延續了導演集體創作的方式,以喜劇講家鄉故事、家鄉變化,喚起中國人濃厚的鄉情。據貓眼專業版票房數據,《我和我的家鄉》上映第4天總票房破10億,成為今年國慶檔首部、中國影史第76部破10億電影。截止目前票房已破27億。電影由張藝謀擔任總監製,寧浩擔任總導演,張一白擔任總策劃,寧浩、徐崢、陳思誠、閆非及彭大魔、鄧超及俞白眉聯合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