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波頂級流量,來源於可望不可及的「想像中的美」。
(11月中旬,因一段「野性與純真並存」的短視頻,四川省甘孜州理塘縣藏族小夥丁真在社交媒體爆紅。 )
皚皚的格聶雪山,犛牛漫山遍野,一個少年在藍天白雲下,和他的馬兒為伴,馳騁在美麗的草原上,累了可以在上面躺上一整天。這裡是四川甘孜州理塘縣,也是「甜野男孩」丁真的世界。鏡頭裡,身穿藏族服飾的丁真,有一張帥氣的臉龐、原生態的膚色,清澈略帶羞澀眼神,在最近幾天俘獲了數億粉絲的寵愛,以至於專門發明了一個詞 「又甜又野」。
近日,這條不足10秒的短視頻在網際網路上走紅,丁真堪稱2020年冬天裡的「頂流網紅」。截至目前,丁真相關話題微博已超過15億,單條點讚超過270萬。這一切只是偶然嗎?
理塘藏語叫「勒通」,意為銅鏡般廣闊的壩子,位於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地形屬於青藏高原東南緣,平均海拔達到4133.7米。理塘縣總面積14352平方公裡,比成都還大,但是常住人口僅有73141 人(其中藏族佔95%以上),理塘縣的人口密度是每平方公裡5人。
理塘自古便是川藏南線茶馬互市的重鎮,雪山、草原、寺廟、湖泊在這裡交融,原始的自然風光中透著神秘色彩。受制於地理條件,牧民們仍保持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習慣,理塘也因此被稱為「隱世天堂」。倉央嘉措在絕筆詩裡寫道:「白鶴啊,請借我一雙翅膀,我不會遠走高飛,只到理塘轉轉便回。」所以倉央嘉措雖然出生在門隅地區,但理塘一直以來被譽為倉央嘉措的故鄉。
可見,丁真和他生活的理塘之所以能夠打動網民,重要的還是他為人們呈現了一個「想像中的藏區」,這是無數混跡於大都市、消磨於瑣碎日常的「打工人」嚮往的詩與遠方。
(川藏線途徑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縣。 )
這不奇怪。
偶像文化本身就是以大眾的想像為中心的。在當地政府、文旅公司、視頻團隊和平臺的策劃(和包裝)下,丁真用詩一般的語言,描繪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在我們村莊,每天推開門,就能看見格聶雪山大部分時間,我就和弟弟一起放牛,時間過得好慢,好慢,躺在草地上,也能躺上一整天最開心的是和兄弟們賽馬,我騎馬很厲害的,村裡比賽經常拿第一,他們都叫我賽馬王子很多人問我,我的夢想是什麼,我沒有太想過這個問題就想騎著我的小馬,翻山越嶺這就是我的世界,雪山,草原,冰川,寺廟,白塔我的朋友們,還有唱不完的情歌
通過視頻的唯美畫面,丁真的世界滿足了都市裡的打工人逃離現實的臆想。夢醒之後,每天還得照常早起趕公交、地鐵,為了訂單與客戶唇槍舌劍,還要和老闆鬥智鬥勇。最後,即使你足夠努力和幸運,也難以逃脫「內卷」的命運。這時候,「打工人」追捧丁真,本質上與追一部影視劇,或看一本小說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獲得精神上的滿足。
所以,理解丁真為何走紅的現象,與其注意力集中在丁真和推手們製造的「丁真的世界」上,不如探討一下,究竟是什麼力量促使打工人淪入瑣碎庸俗的日常?
其實,這個問題早在19世紀社會學誕生之時,古典社會學的理論家們就開始在探討。18世紀的工業革命,造成了兩個重要的後果:一個是鄉村和城市的斷裂,一個是市場化的社會分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寫道:「一切發達的、以商品交換為媒介的分工的基礎,都是城鄉的分離。」 工業化和城市化的社會具有兩面性,一面是幸福、富裕和激情,一面是悽慘、貧窮和厭世。
在西美爾的筆下,都市是現代生活的中心,瞬息萬變的商品、縱橫交錯的街道、密密麻麻的陌生人。在奔騰不息的金錢溪流中,所有的事務都以相等的重力飄蕩。普通人為應付這種理性化而發明了世故、冷漠和厭世。人們分明的個性在不斷消失。現代精神越來越精於算計,越來越排斥那些狂野的本能衝動、孩童般的激情與好奇心。
都市中物質文化的主宰,壓倒性的勞動分工,使個體越來越孤立。個體沒有被溫暖所包圍,而是倍感孤獨。都市不僅成為權力和經濟的中心,而且在一步步地引導和吞噬鄉村的生活方式。鄉村置身於一種穩定的、慣常的慢節奏中,反過來成為都市的一個象徵性的鄉愁之所,在詩人和藝術家們的筆下,田園詩般的鄉村生活成了都市人隱秘的眷戀。
當然,古典社會學的批判是基於19世紀資本主義社會,20世紀尤其是兩次世界大戰後,資本主義社會經過改良有了很大進步,而且在不同的文化和制度下也有著不同的發展。但是,源於分工和市場的現代社會,並沒有在根本上消除理性化的弊病。一個身處現代社會的個體,很難逃脫「打工人」的命運。
(2019年7月31日,四川理塘毛埡壩草原上的藏族女孩。)
很快,就在人們消費丁真「甜野」時候,丁真也淪為了一名「打工人」。
11月18日,四川省甘孜州理塘縣文旅體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出手籤約丁真為理塘旅遊形象大使。丁真每個月工作,有五險一金,工資3500元。公司與丁真籤了兩份合同,一份是勞務合同,一份是代理合同。勞務合同需要丁真為理塘和甘孜的旅遊出力,代理合同則是公司代理丁真的著作權及肖像權,幫助丁真爭取一些利益,但不會參與任何分成。
對於這份新的工作帶來的生活改變,丁真在接受《成都商報》記者採訪時沒有說不適應,但是,「相比之下,以前的生活狀態更好,騎馬、放牛,更喜歡草原的生活,自由放牧。」 面對鏡頭,丁真依然十分拘謹和羞澀。
與此同時,丁真在當地政府和旅遊公司、平臺的商業運作下,迅速變現為商業影響力。11月25日,丁真入職後一周,理塘文旅就發布了一部宣傳片《丁真的世界》,展現丁真的甜野之美和理塘的自然風光,72 小時內獲得了 7 億+播放量。截至12月4日,「理塘」在搜尋引擎的搜索量猛增620%。
這種傳播效果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價值。我們來看一組數據。
截至11月25日,四川甘孜地區酒店在去哪兒網的預定量較去年同期增長89%,其中11月17日當天酒店預定量較去年同期增長111%。機票方面,自11月17日,以甘孜康定機場、亞丁機場為目的地的訂單量同比去年增長90%。可以說,丁真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整個理塘、甘孜地區的旅遊熱潮。
從商業的角度講,丁真從走紅到籤約,是2020年度最耀眼的一個文旅經典案例。但是,商業化以後,按照別人的劇本來「表演」的丁真,還是網民們喜愛的那個「甜野男孩」嗎?在接下來的生活裡,他要面對的是做自己和做別人喜歡的自己之間的平衡。
但是,一個快速躥紅的素人偶像,一切流量來源於「想像中的美」。五年前,開淘寶店為生的李子柒也是不經意地在網上發一些無釐頭的視頻,比如做飯,走紅後開始專業拍攝所謂「古風美食」短視頻。五年過去了,商業化取得成功的李子柒雖然還有人在關注,但與出道時的爆紅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我們希望丁真的偶像周期能夠延長。但是,假如某一天,丁真在網民心中不再具有他們想像中的那種美了,他還能平靜地接受現實,回到理塘那個快樂而自由的天地嗎?還是會成為一個「用後即棄的人」。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殘忍的假設。但是,當我們從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就要為一切可能的結果做好準備。(郜曉文)
圖片來源:中國新聞圖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