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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雨菡
澳洲老好人喬瑟夫是我的歷史老師，在國內某中英合作大學的國際事務與國際關係專業，教授中國近代史。
大一第一次學習專業課的時候，他這樣告訴我與我的小夥伴，「中國的歷史觀就是『成王敗寇』四個字。因為，你知道，歷史是由勝者書寫的。」現在回想起來，我可能是在那個時候愛上這個胖老頭的，純粹思維上的，柏拉圖式的仰慕。
在不了解他的授課風格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他與我的冷戰史教授，來自俄羅斯的謝爾蓋的一樣，是一位非常的嚴謹的學者，然而事實上，他的語言風格像極了英國的八卦小報，《太陽報》的記者。
「康熙當上皇帝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他在感染了天花後，依靠自身的免疫系統，最終痊癒了。」所以，這背後的邏輯是什麼呢？答案是，他對天花產生了抗體，不容易再感染，生存的機率高過其他的繼承者。
「香料貿易之所以繁盛的原因是因為當時沒有冰箱啊。」
「請看這一副路易十四的畫像，這位自稱太陽王的君王，讓畫師在繪製肖像的時候，特意突出了一雙修長的美腿。真的，我向上帝發誓，我從沒有見過一個像他這樣對自己的雙腿，如此引以為豪的男人。」
「在澳洲我們是可以烹飪袋鼠肉的。真希望以後在中國，這項法規也可以應用到熊貓的身上。煮一隻熊貓可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啊。」
「我懇求你們不要抄襲，或者最低限度的，抄襲得聰明一些，千萬不要讓我發現。之前有一位抄襲他人的論文的學生，愚蠢到連腳註(footnote)都沒有修改，直接把『感謝1962年東京大學研究所的同事對我的研究作出的貢獻』也一併提交上來了。還有另一個俄羅斯學生，把一篇俄文的文章譯成了英文，當成自己的作業上傳。我將他的論文交給謝爾蓋後，謝爾蓋只用了三分鐘就替我找到了出處。」
據扯，謝爾蓋教授早年就讀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時候，是全系的第一名，擁有攝像機一般的好記憶。而且人長得英俊至極，與已過中年十幾年的喬瑟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對喬瑟夫的逗樂式教育的追隨，持續了大二整個學期，從《西方文明史》一直學到《資本主義的起源》。那一整年，我的閱讀內容涵蓋了《奧德賽》，《伯羅奔尼撒戰爭》，《君主論》等書籍的節選。假如不是迫於喬瑟夫的淫威之下，我想，也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讀這些書吧。
我迄今還記得，大二的期末，喬瑟夫要求我們為普契尼的音樂劇《蝴蝶夫人》寫一篇戲劇分析，作為記分的論文。而論文的主題是，「試分析《蝴蝶夫人》的劇情是否構成傳統意義上的悲劇？」
其實我想在論文中寫，頭腦發熱地選了你的課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悲劇啊。
之後，由於大三遠赴異國交換，與喬瑟夫遙遙闊別一年，期間再沒能遇見與他一樣的老師，讓我很是傷心。回國後，在選課單上看到了喬瑟夫的《中國與世界》的課程的信息，為了讓在貴校的最後一年過得愉悅，義無反顧地再一次投入了他的門下。
《中國與世界》的第一堂課上，我們圍著喬瑟夫坐成一圈，探討起了《紅樓夢》。喬瑟夫說，「賈家為什麼享盡榮華富貴？因為他們是愛新覺羅的奴隸啊。然後，你知道，愛新覺羅家族是滿族人。所以，賈寶玉，漢奸！」
喬瑟夫又說。「ok，假如賈寶玉不是漢奸，那麼嶽飛一定是漢奸。因為你知道，嶽飛當年抗的是金啊，金可是滿族人的老祖宗啊，後來滿族人當了皇帝啊對不對？」
接下去的一整天我都說不出話來。
喬瑟夫的《中國與世界》教得極好，一周三小時的課程安排，讓我幾乎欲罷不能。
「我非常地欣賞乾隆的自信心。作為一個接受過正統的（proper）漢文化教育的滿族皇帝，他將自己的名字的印章紋在了幾乎所有的乾隆年間的物品上。假如你能找到一件沒有乾隆紋章的乾隆時期器物，那才是真正價值連城的文物啊。」
他對乾隆與和珅的關係發表的評論也十分耐人尋味。「當我在本科階段讀清史的時候就發現，幾乎所有的相關文獻，在提到和珅的時候，都繞不開提到他擁有『英俊的長相』這一點。為了解答這個疑惑，我特地去請教了老師 ，然而他這樣說，『你要體會清朝時期男人之間的關係（relation）』。我迄今都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看著他貌似在裝傻的表情，我覺得自己似乎隱隱約約地懂了什麼，不該懂的東西。
不過男人之間的友誼總是很耐人尋味的。你知道喬治布希是怎樣評價普京的嗎？「我從他的眼睛深處看到了一個率真與可信的人格，在進行了一場十分愉快的談話後，我看見了他的靈魂。」上帝，他看見了他的靈魂。我以為只有女人才奢談靈魂。你知道，《呼嘯山莊》中的凱薩琳這樣形容她的愛人希斯克利夫。「我這麼愛他，並不是因為他長相英俊，而是因為他比我更像自己。不管我們的靈魂是什麼材質。他的與我的是一樣的。」
在談到清宮劇的時候，他說，「假使清朝這個時代從未存在過，那麼中國的電視劇集，將會少了多少寶貴的題材啊。」其實我很想說，「他們總是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抗日題材可以開發的。」
當然喬瑟夫也有缺點，即過於沉溺於社交網絡，經常忽略學生寫給他的郵件。你甚至可以寫信去指責他滿腦肥腸，我強烈懷疑他即使氣出高血壓，也懶得動一動手指回復。但是，假如幸運的你，最終收到了喬瑟夫的郵件，你會發現，他的籤名檔中，除了寫著辦公室地點與答疑時間（office hour），還附著一行蘇軾的小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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