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儲能100人 王珂、鄭宗斌
過去一年裡,對南都電源來說,並不平靜。
高管團隊頻繁動蕩、總裁酒駕、副董事長涉嫌內幕交易,一樁樁事件都將南都電源推向輿論的風口浪尖,成為媒體和投資者口伐筆誅的對象。
這家成立於1994年的老牌鉛酸企業,有著光輝的履歷,2010年在A股創業板上市,是中國電池行業的第一家國內上市企業,目前業務已覆蓋全球150多個國家和地區。如今南都電源正處於創立26年來最關鍵的一個節點,鋰電大潮來勢洶洶,鉛蓄電池業務承壓,儲能方向前景不明,其面臨的挑戰和壓力以及戰略的複雜性,前所未有。
5月20日,由中關村儲能產業聯盟發布的《儲能產業研究白皮書2020》顯示,在2017、2018連續兩年稱霸後,2019年南都電源新增儲能裝機首度丟失國內第一寶座。
與前兩年新增裝機動輒數百MWh的裝機數據相比,2019年南都電源新增裝機已大幅縮減。事實上,這不僅僅是排名座次的變化,更意味著著用戶側儲能「投資+運營」單純依靠峰谷套利的這一商業模式可能宣告終結。
電站投資三年擴張
2014年,新一輪電改啟動,沉寂了12年的中國電力市場再次迎來重大轉變。電改潮的到來,讓不少從業者認為,中國的儲能市場會很快開啟。
2015年,在時任總裁陳博的主導下,南都電源的能源網際網路戰略也徐徐拉開,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決定就是進軍下遊建設儲能電站。南都希望憑藉自身的電池優勢,通過向雲控制等領域拓展成為儲能運營服務商,再以儲能為切入點,進而打造能源綜合管理平臺。
促使南都做出這一決策的主要原因是:首先,當時我國工商業峰谷電價價差已經較大,如北京一般工商業用電峰谷價差已達到1元/kWh,江蘇、上海等省市已達到0.8元/kWh,利用儲能谷電峰用、容改需等可以減少企業的用能成本。
其次,在當時鋰電成本居高不下、鉛酸電池循環壽命太短的情況下,南都電源適時推出的鉛炭電池,可以有效彌補兩者的短板。通過投資運營,可以提前在儲能產業布局卡位。
從賣儲能電池到從事儲能運營,在不遠的未來還可以參與電力輔助服務市場,這大大拓展了儲能未來的想像發展空間。在資本市場的推波助瀾下,彼時的南都電源也被資本市場和各大券商追捧,被譽為能源網際網路儲能第一股。
2015年底,南都電源定增募投24.5億元,其中年產1000萬kVAh新能源電池項目總投資12億元,主要為鉛炭電池,另外準備在全國建設和管理390MWh的儲能電站。在募投說明中南都電源表示,公司的鉛炭電池儲能通過參與峰谷電價差套利已經具備經濟可行性。
次年,浙江南都能源網際網路運營有限公司正式成立,這是南都電源布局儲能產業的主體平臺,負責運營南都電源旗下的商用儲能電站,平臺的成立標誌著其「投資+運營」的商業化模式進入加速拓展期。
從一組數據也可以看出南都電源在2016-2018年對儲能電站的投資概況,2016年,南都電源儲能投運累計裝機為30MWh,2017年這一數據為340MWh,2018進一步攀升至820MWh,如果包括籤約合同在內,2018年底南都電源的儲能容量已經超過2GWh。如此力度,讓行業側目。
「中國第一,全球第二」,只用了短短兩年時間,南都電源在儲能投運裝機容量上將國內同行遠遠甩在了身後,這也是南都電源進軍儲能產業以來的高光時刻,但壓力也隨之而來。
過去幾年裡,在拼搶規模的賽道上,南都電源雖然一直保持在儲能行業前列,但在這場有進無退的賭局中,「疾風驟雨」般的擴張讓公司負債高企,現金流趨緊正成為南都電源的阿喀琉斯之踵,其發展模式的持續性存在疑問。
隱憂初現
截至2019年年末,南都電源累計裝機容量超過1GWh,大多數為「投資+運營」的用戶側項目,保守估計,南都電源在儲能電站的投資數以十億元計。
與光伏產業鏈類似,通過投資建設大規模電站除了帶動自身的產品銷售,還可以同時有電費收入和回收的設備殘值,看起來這是一個完美的商業模式。
但隨著電改的逐步推進,部分地區已經取消目錄電價,在用戶側儲能尚不能參與電力輔助服務的情況下,傳統峰谷價差套利模式難以為繼,近兩年不斷下降的工商業電價更讓這一模式雪上加霜。不僅新增項目的財務邊界條件會發生變化,已投運的項目也會面臨著投資回收的風險。
根據公開資料,南都電源籤署的項目合作周期一般為10年,根據公司之前的測算,投資回收周期一般為6-8年。此外,根據南都電源年報披露,其投資運營的儲能電站專用設備殘值按照60%計算,如此高的評估是否合理值得商榷。
一位長期從事鉛炭電池銷售的行業人士告訴「儲能100人」,殘值百分比一般和鉛價、電池銷售價格有關,行業一般在25%計算,在目前鉛價每公斤約6元的情況下,即使南都的電池售價按成本0.55元/Wh計算,殘值比例大約在30%左右。
以南都無錫新加坡工業園區智能配網儲能電站為例,該電站總裝機為20MW/160MWh,投資額約為2.93億元,預計壽命10年,預計電價差年收益約為3645萬元。「儲能100人」翻閱南都財報發現,2019年3月,南都電源將該項目轉讓給無錫南都公司,無錫南都由南都電源和三峽清潔能源基金共同持有,含稅價1.54億元。
協議同時約定,南都電源應於2024年5月31日前的20個自然日內以不低於1.42億元價格回購「儲能電站系統」,同時每年的保底電費為2480萬元。按照這個保底電費和回收價格,意味著南都電源的融資年利率高達15%以上。
在鉛酸向鋰電的轉型大潮中,南都電源在上遊也開啟了雙線作戰,在延續其在鉛酸蓄電池方面傳統的同時,南都電源開始加碼鋰電布局,目標是打造「鉛酸龍頭」,成就「鋰電新貴」。
據「儲能100人」統計,南都電源涉及鉛炭和鋰電電池的新建產線包括新建南都閥控密封電池生產線項目、年產1000萬kVAh新能源電池項目、新型動力及儲能電池產業化項目、年產2.3GWh動力鋰離子電池技術改造項目、鴻芯動力年產2GWh高能量密度動力鋰電池項目。
上述項目計劃總投資超過55億元,項目投資主體分別為臨安南都、武漢南都、南都動力、南都動力和鴻芯動力,但募投的多個項目不及預期,年產1000萬kVAh新能源電池項目根據公司可行性分析,一期500萬kVAh預計2016年底投產;二期500萬kVAh預計2018年底完成。項目達產後可貢獻年收入40億元,內部收益率達10.94%。
如今5年過去了,該項目一期尚未完全投產。截至2019年底,武漢南都的總資產為9.46億元,淨資產為7.69億元。2019年實現營業收入為5.29億元,實現淨利潤為2836萬元。該募投項目能否達到當初的目標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此外,計劃總投資17.8億元的年產2.3GWh動力鋰離子電池技術改造項目在投入2.2億元後也宣告終止。
綱舉目張,南都電源的對外併購也未停歇。2015年-2017年,南都電源共花費22.66億元將再生鉛公司華鉑科技納入麾下,至此,南都電源完成了從上遊材料,中遊電池,到下遊系統集成、解決方案、運營服務的全產業鏈布局。
藉助併購和加碼投資實現產業轉型之後,南都電源營業收入節節攀升,但這一模式耗資巨大。「儲能100人」梳理發現,2019年末南都電源的短期借款高達30.6億元,而貨幣資金為7.1億元,貨幣資金無法覆蓋短期借款。同期公司有息負債為42.4億元,財務費用接近2億元,佔比超過同期淨利潤一半以上。
更為致命的是,公司應收帳款和存貨合計高達52.74億元,佔當期流動資產的75.59%。2016年至今,公司相繼動用定增募資、發債募資等合計21.71億元用於補充流動資金及償還銀行貸款,資金層面的壓力可想而知,如何應對債務壓力將對南都電源產生不小的挑戰。
戰略變革再探路
2019年1月,自2003年起即擔任南都電源總裁一職16年之久的陳博,宣布離職,由原副總經理朱保義接任。在此後一年多時間裡,包括副總裁王大為、副董事長王嶽能、副總裁盧曉陽、董秘楊祖偉在內的多位高管相繼離職。如此密集的人事動蕩非比尋常,明顯是在大股東的影響下,一次針對高層的「大換血」。
陳博作為南都電源的創業元老,也是南都向鋰電、儲能轉型戰略的主導者。王大為於2016年加盟南都電源,之前在許繼集團擔任副總裁,主管南都能源網際網路公司的儲能電站投資和運營。
這一人事變更也釋放戰略調整信號,細心的人可能會發現,從2019年開始,南都電源顯然低調了很多,早期提出的「能源網際網路」戰略已不再提及。從南都電源已披露的2019年的儲能投運項目來看,南都電源對「投資+運營」的這種重資產模式按下了暫停鍵。
另外,在當前的儲能電池路線之爭中,儲能的賽道已經發生改變,鉛炭電池正在喪失競爭力。在2018年之前,鉛炭電池和鋰電池在不同的應用場景都還具有各自的優勢,鉛炭主要勝在價格更便宜。
從2019年的市場趨勢來看,鐵鋰電池的價格已經與鉛炭電池持平,綜合充放電效率和循環壽命來看,全生命周期的度電次成本已經低於鉛炭。在2019年全球投運的儲能新增裝機中,鋰離子電池幾乎一統天下。
有儲能從業者這樣形容,「就如在行動電話尚未普及之前,鉛炭有點像BP機,其實只是一個過渡產品,終究將被替代。」
有業內人士分析,南都電源推出鉛炭電池其實被迫無奈,是一種「以空間換時間」的打法,在自身鋰電並不具備優勢的情況下,利用「投資+運營」進行卡位,等後期鋰電後期價格足夠低廉的時候,再將鉛炭電池進行替換。
但誰也沒有預料到,鋰電池成本的下降速度超乎預期,可以預見,不遠的未來鋰電的初始投資成本將低於鉛炭。面對更為慘烈的競爭格局,南都電源再一次站到了關鍵的十字路口。
在上下遊接連擴張後,南都電源前幾年擴張的鉛炭電池產能能否順利消化;前期巨額的儲能電站投資成本能否收回;在鉛炭向鋰電轉型過程中,南都的鋰電產品是否具有足夠的競爭力?這一系列問題將決定南都未來的走向和命運。
當然,南都電源面臨的問題並非個案,包括雙登集團、聖陽股份、超威電源等老牌鉛酸電池企業也紛紛擴建鋰電池生產線。從鉛酸轉向鋰電,不管從技術上還是市場上都面臨未知的風險,迄今為止,轉型成功者寥寥無幾。
新的時期,有新的挑戰。南都電源在2019年4月發布的財報中稱,其儲能大方向將由「投資+運營」的模式向電站出售、共建等方式轉變。從目前來看,南都電源的轉型取得初步成效。在國內,南都電源加大了對電源側的拓展力度,主要以提供設備為主。在海外市場南都電源也在試圖尋求突破,3個月前,南都電源對外宣稱,公司正在海外加大投入和滲透布局,其海外鋰電儲能在美國、德國、印度、澳大利亞等國合計中標134MWh。
作為中國儲能產業的先驅,南都的地位堪比光伏領域的「尚德」。在儲能尚未商業化的這段艱難旅程中,南都電源以「投資+運營」的模式提高了儲能在客戶心目中的知名度和認可度。不管南都電源未來發展如何,其對儲能產業的帶動和貢獻仍不可忽視。
沒有永遠成功的企業,只有適應時代的企業,顯然南都電源是「識時務」的企業。激進擴張後遺症待除,眼下需要做的是立刻止血。畢竟有誰還記得曾經號稱要在全國建1萬個儲能電站的「上能電力」如今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