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懷,1967年出生的戴雪松,他那一代人年輕時,讀的是艾青的詩。
「它像一個拓荒者,全身都浴著陽光。面對著千裡戈壁,兩眼閃耀著希望」這樣的天地與胸襟,在戴雪松的心中已經裝了幾十年。1年前,52歲的他作為一名援疆幹部,帶著眼中閃動著的希望,走進了這片天地中。
2019年初,民航局選派定點扶貧掛職幹部的文件到了吉林空管分局,戴雪松當即就報了名。一走兩年,家裡面他有些放心不下,但他更想去親眼看看那些長在詩裡的景色,想在那些景色中為自己的國家和理想做點什麼。
經過層層選拔,2019年4月,各方麵條件都優秀的他被確定為民航局援疆幹部,掛職新疆和田地區于田縣副縣長。
離開了蒼潤肥沃的松嫩平原上的家鄉,一別萬裡,塔克拉瑪幹橫亙眼前。
這是金庸《白馬嘯西風》沙漠後面的沙漠,是《鬼吹燈》摸金校尉的精絕古國,是寧浩《無人區》往西的無人區。「死亡之海」、世界第十大沙漠」、「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這些都在昭示著塔克拉瑪幹沙漠的「人類不宜」。然而,一條發源於崑崙山,自南向北流入沙漠腹地的克裡雅河,喚起了這片土地的生機。
于田縣便坐落在沙漠嚴苛與饋贈的交界處,千百年來,那裡上演著一場場生命臨界點上的驚心動魄。
一個「浪漫主義者」的「五十之惑」
讓他去報導的命令來得緊急,要求第二天就到達于田縣,他甚至沒有時間當面去和老父親告別,八十多歲的父親在電話中得知了這個消息後十分激動「去南疆好,南疆苦啊,正需要人,你能去太好了!好,好啊!」老人家連著說了幾個「好」。戴雪松從父親的聲音中聽出來,他的激動大過不舍。戴雪松知道,父輩那一代人對於「新疆」二字都有著特殊的情感,兵團軍墾時代,正值父親的年少,正是父輩那代人在荒漠中開墾出了一片新天地。時光輪轉,脫貧攻堅的舞臺搬到了自己這代人的面前。
「父親年紀大了,很多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了。他替我高興,因為我能有機會去做一件有利國家和人民的事,這樣的一個機會,應該也是他的夢吧」——這大概也是世世代代中國人的夢吧。「民亦勞止,汔可小康「從《詩經》中的樸素願望到如今的決戰決勝,幾千年來中國人都沒有停下追求美好生活的腳步,打從老祖宗起就有的理想,竟然要在我們生活的時代實現了,想一想挺不可思議的。他說,有時候覺得中國人是很浪漫的,不是那種小兒女的浪漫,是那種家國情懷、鐵馬秋風式的浪漫,敢想敢做,一個夢敢做幾千年!
看他在52歲時做的選擇,就知道他本身就是自己口中那種身負夢想的「浪漫主義者」。
業務幹部出身的他在吉林空管分局已經工作了31年,50歲之後的「轉軌」換了誰都是不易的。他自嘲說「按著孔夫子的說法,我都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了,但我現在連『不惑』的境界都沒有達到呢」。
初到于田時,全縣共有貧困村163個,其中116個都是深度貧困村,建檔立卡貧困人口33583戶、129190人。中央「兩不愁三保障」的要求很明確,但要怎麼做才能讓當地老鄉不愁吃不愁穿?義務教育、基本醫療和住房安全的保障又怎樣才能真正落地?縣上老鄉們的錢袋子怎麼才能鼓起來?各項工作怎樣對接?脫貧了的怎樣才能保證不返貧?……這些問題天天在他的腦子裡晃。怎麼可能「不惑」呢,眼前處處都是「惑」。
戴雪松仔細的研究過,于田窮是窮,但內裡子是有貨的。雖然于田縣4萬平方公裡的土地裡綠洲不足6%,但這6%的土地中卻孕育著十萬畝水稻和百萬畝溼地。這裡是大芸、紅柳、大葉紫花苜蓿的故鄉,更是和田玉的原產地。要吃有大棗、核桃、葡萄各類水果,要養生有沙漠玫瑰和肉蓯蓉等中藥材,要探險有喀孜拉克遺址、冰川火山遺址、和曾失落千年的古村達裡雅博依。
但無論是縣裡的特產「走出去」,還是外面的遊客和繁華「走進來」,最重要的是搭起一座橋。戴雪松最得意的地方就在這了,按照縣委分工,他負責的于田機場建設和招商引資兩項工作,說到底,就是在搭這座「橋」。
「譁啦譁啦幹活」
「兩三公裡的路修起來看不出來啥,可兩三公裡的跑道一修好,連接的可是全世界」,戴雪松覺得自己趕上了件「利在千秋」的大事兒。2019年4月9日,從他進了于田縣縣委大院的門開始,就不歇勁兒的忙了起來。
民航局各司局全力支持于田機場建設,這既是他曾經的老本行,又是他現在的主戰場,懂民航業務又熟悉地方情況的他承擔起繁雜的工程前期準備工作。很快他就成了民航局各司局、自治區、和田地委和相關部門之間的「編織繩」,具體工作是繁雜、細緻又熬人的,但成果卻是緊湊的:
7月2日國家發展改革委批覆于田機場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8月初于田機場工程建設指揮部成立,8月中旬總體規劃得到批覆,9月初工程初步設計及概算得到批覆,機場項目建設推進會隨即召開,10月25日,于田機場飛行區場道工程正式開工。
一個機場的建設,從可研批覆到正式施工,只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戴雪松作為最直接的推進人,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國家的決心與力度。于田縣未來的發展藍圖,多半也畫在了機場的藍圖之上。
「真是24小時,譁啦譁啦幹活」, 戴雪松說「沒想到到了50多歲了,還能又感受到了一回什麼叫『奔頭兒』!」于田機場是按照年旅客吞吐量18萬人次、貨郵吞吐量400噸來設計的,一提到這,戴雪松語氣裡掩不住的興奮「這是什麼概念?要是于田縣這麼個地方每年能有18萬人次的進出、有400噸貨物的賣出買入,那背後是個多大的市場!會帶來多少經濟效益!能解決于田老百姓多少問題啊!」
不光未來的于田機場能為于田百姓解決問題,全國民航都在想辦法幫著于田百姓解決問題。作為民航局定點幫扶的扶貧點,和田地區的于田、策勒這兩個名字走進了3萬多民航人的關切之中。戴雪鬆緊緊握住政策這根線,想辦法、找門路、搞銷售,于田的特產農產品作為「民航精準扶貧產品」走進了首都機場、大興機場、重慶、成都等全國多家機場航站樓內的展銷櫃檯。全國各地民航的「愛心支教「團隊來過、民航總醫院義診醫療隊來過、投資農業養殖業的考察組來過……帶來了知識、技能、本領,留下的是「漁」,是可經時光打磨的禮物。
風口上破浪
突發的疫情使機場建設項目暫時停擺了,內地實體櫃檯的銷售驟減成了扶貧收入的缺口,農產品也大量積壓滯銷。戴雪松和于田縣四套班子一起積極想辦法,轉換思路,將目光盯住了電商平臺,「4G、5G時代,電商這個風口要是錯過了,那就是浪費了致富的大好機會」市場在哪裡、浪頭朝著哪個方向,戴雪松心裡清楚。線上線下一起使勁,才能激發最大合力。
在他的努力下,人民優選、公益中國、華夏典藏電子商務平臺、天津e進口平臺、杭州尚市網絡科技……一長串名字列在了于田縣對接的電商平臺名單上。新疆當地的企業也加入了「帶貨」扶貧的隊伍中,與這些線上平臺聯動,和內地多家企業籤訂了核桃、大棗、玫瑰花醬、葡萄乾等農產品銷售訂單。
如孜汗·阿西木是于田縣蘭幹鄉開提米力克村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家裡有兩畝葡萄地,去年秋天收穫後製成的葡萄乾被她保存的很好,本想在今年架子上長果前賣掉,用作上半年的花銷。過完年她就開始擔心,生怕疫情會影響了葡萄的銷路。兩畝葡萄地的產量不大,但卻是一家人生活的重要來源。還沒等她想到辦法,縣政府就領著電商企業上門收購她家的葡萄乾。不僅銷路解決了,價錢比她往年賣的還好,現在在村裡,她見人就說「黨和政府買了我家地裡的葡萄!」懸著的心放下了,她又開始剪枝、除卷、拾掇葡萄架子,期待今年的收穫。
看好了電商的發展,于田縣委在抖音、快手平臺註冊了「萬方于田」官方號,戴雪松自編自導自演于田電商網絡宣傳片。他頭戴新疆朵帕,站在庫爾班大叔的塑像前,向全國人民介紹著這個美麗、淳樸、久困於貧、又嚮往著美好生活的于田縣。戴雪松本就不善言辭,視頻中的他拘謹卻又自豪,他對觀眾說「看我頭上的這頂新疆小花帽,漂亮吧?」語氣就像一個男孩兒擁有了心愛的足球或是玩具小車一樣驕傲。那種態度像是在宣告,他已經真真正正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了。
「是個辦法就得去嘗試」,就是在各種各樣的嘗試之下,戴雪松幫助縣裡消化了庫存共2372噸的農產品。「這不是我個人的功勞,這是政策和『娘家人』太給力!」說起扶貧工作的成績,戴雪松最想感謝的是自己的「娘家人」。自從他參與援疆以來,空管系統一直是消費扶貧主力軍,今年截止4月30日,空管系統購買的扶貧產品達43237件,總金額387.23萬元。今年空管局黨委又提出項目扶貧、採購扶貧、教育扶貧、技術扶貧等舉措,具體的工作已漸次鋪開。其中民航東北、華東、西南空管局的援疆項目分別選定在了村吉日木、尤喀克加依、闊什塔勒這三個深度貧困村,幫扶建設的物資儲備庫和集貿市場建好後,就像是有了「碼頭」和「船舶」, 于田縣的農產品將在此集散,駛出這「沙漠之海」。
未來將至 繼續寫詩
3月15日,于田機場建設工程全面復工。站在從全國各地趕回來的600名建設者面前,戴雪松宣布復工。現在提起那一刻,他還是很激動,「國家今年要全面脫貧,因為疫情耽誤時間必須早點搶回來!時不我待啊!」來新疆前他覺得雖然自己已經50多歲了,但身體允許,能為國家做一點什麼,挺高興的。這一年裡,各項工作一件件落地,貧困戶的數字一點點減少,他反而有些沮喪了,恨自己不能再年輕點、再多做一些什麼。
任職一年多,于田縣的貧困發生率分別從2018年底的19.38%降至2019年底的4.88%,剩餘貧困人口將在今年全部摘帽。這一年,戴雪松的頭髮白了一半,他和別人打趣道「這才是人如其名了,雪松、雪松,我現在是白雪覆頂了」——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他的名字源自陳毅元帥的這首詩,父親給他起名時的寓意和期許,現如今,已經實現了。
扶貧不是救濟和施捨,給錢給物都很容易,難的是給一條可以永遠走下去的路,而我們的祖國和千千萬萬像戴雪松一樣的扶貧幹部,正在做的,就是這最難的事。「快了,就快做成了!」2020結束時,千年的小康夢就圓了。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常常已是深夜,他喜歡走到縣委大院外面坐一會,吸一吸家鄉萬裡外的空氣。空氣中混著塔克拉瑪幹的蠻暴和崑崙山脈的孤絕冷峻,頭頂上星河如傾。
「說什麼家鄉不家鄉,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祖國的山河處處都可愛,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家鄉」,戴雪松坐在新疆初夏的夜空下,想著艾青詩裡的這句話。夜的壓迫反而使人異常舒展,綿密的自由和理想將他包圍。說來也怪,就在這樣不著一物的夜裡,他心中卻常會靜靜地湧出一陣感動,他覺得自己終於讀懂了那句「因為我愛這片土地愛的深沉」。
一個民族千年的追求、全民決戰決勝、政策的助推、個體的力量,乃至人過中年的理想主義——以前的他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和如此宏大的命題交織在一起。曾經他覺得「宏大」的概念容易讓人陷入無解的茫然,但如今,他用著自己的經歷、思考和踐行,為這個30萬人的貧困縣、也為自己開出了一份療愈的解藥。
想到年輕時的理想一直都在被自己堅定地踐行著,他發現信念原來是一樣如此清澈宜人的東西。在這個激流的時代裡,這顆覆雪的青松,在這片白楊生長的大地上,用沉浸在初心中的力量,平鋪直敘的,寫著屬於自己的蒼勁之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