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重點參考《熊易寒：被壓榨的外賣員，暴露了一個巨大的「新窮人」群體 》、《汪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彈性積累與福利國家體制適應性困境》，筆者表示衷心感謝。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好好讀讀這兩個文章，十分有啟發。
正文：
1月6日，餓了麼「員工」猝死的消息一時間刷遍了媒體。一時間，有不少人把前幾天拼多多員工猝死的消息放在一塊說過勞死、加班等問題。在筆者看來，二者根本就是兩件事，餓了麼簡直就是罪大惡極。
在拼多多員工猝死事件中，廣大網友痛恨的是加班文化和拼多多打臉的公關，在廣大網友的支持下被送上了熱搜。而餓了麼「員工」猝死事件折射的是至少700萬外賣騎手勞動地位降低、勞動權益保障缺位的問題。弔詭的是此事沒上熱搜。
眾所周知，餓了麼對外賣起手採用靈活用工的勞動組織模式，這種模式將外賣騎手外包，不繳納社保等五險一金，甚至外賣騎手為了多掙一點也自願不繳納社保，這放大了騎手的工作風險。事件中，餓了麼說與該騎手沒有勞動合同關係，出於道義給予家屬2000元。如果只是按照現行法律來解讀的話，餓了麼的做法沒有一點問題。
當然，表面上看確實如此。但，從裡面進行進行實質觀察呢？筆者這裡先拋一個結論：餓了麼等資本利用在外賣市場的壟斷、支配地位，對整個外賣生產鏈上的利潤進行了再分配。處於這個鏈條末端的外賣騎手，不僅拿的利潤最少而且承擔的風險最高。不僅對破壞了勞動法賦予勞動者應有勞動單位和權益保障，還大大降低國家從餓了麼資本等獲取支持國家福利保障運營的資金，以此提高企業邊際利潤，打到資本彈性積累的目的。
1. 優雅的剝削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資本主義表現出越來越濃厚的福特主義的特徵。歷史上有個知名的故事：在1914年的美國，汽車大王福特率先提出了「每天工作8小時付5美元工資」的舉措。福特將大規模生產、高工資、大規模消費統一起來，推動資本主義的快速發展。
同時，20世紀30年代資本主義世界危機，大量勞動者失業，勞動者購買需求下滑，這開啟了凱恩斯主義在國家福利制度設計方面的大幕。國家福利制度基於穩定的僱用關係，要求資本保障勞動者地位和權利。說直接點就是要資本繳納五險一金，這對穩定勞動者基本收入，增加購買力產生了積極作用。
上述兩個動作的背景是基於資本主義大規模生產和大規模消費，然而隨著產能飽和，消費者不再追求標準化的產品的情況下，福特製的組織模式遭遇了挑戰。尤其是在20世紀70年代之後，新自由主義大行其道。資本選擇縮小工廠規模，用零時工、外包員工、訂單機制等改變原有穩定僱傭模式，以提高利潤，同事嚴重威脅到了勞動者的權利保障。
新自由主義有個背景是全球的社會化大分工和全球產業鏈的形成。處於產業鏈最低端的組織和勞動者勢必是被剝削嚴重的對象。只是這龐大的產業鏈讓普通人無法意識到真正的作惡者。這裡直接摘抄《熊易寒：被壓榨的外賣員，暴露了一個巨大的「新窮人」群體》一文中的部分論述：
蘋果公司與富士康公司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蘋果將手機組裝業務外包給富士康公司，由於富士康存在眾多的潛在競爭者（譬如其他第三世界的廠商），所以富士康的議價能力非常低下，不得不接受蘋果公司微薄的代工費和苛刻的工期。
作為企業，富士康也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為了盈利就必然要成為血汗工廠，建立準軍事化管理的工廠體制，最大限度地盤剝工人。根據《捕捉蘋果全球供應網絡利潤》的研究報告，iPhone手機利潤分配圖顯示，2013年蘋果公司每賣出一臺iPhone，就獨佔58.5%的利潤，原料供應國佔21.9%，屏幕、電子元件等主要供應商分得了4.7%利潤，而中國大陸勞工只能從中拿到1.8%的利潤。在蘋果手機的產業鏈當中，上遊企業有充分、可觀的利潤，而下遊的分包商利潤微薄，必須以量取勝，並儘可能榨取工人的剩餘價值。這就是為什麼蘋果公司可以在勞工問題上保持優雅的姿態（甚至從企業社會責任出發，僱傭第三方的評估公司對外包商進行監督），而下遊的富士康及其供應商則「吃相」難看。
試想，在外賣市場上，原料供應商、餐飲店、外賣平臺、勞動外包公司、外賣騎手這整個鏈條中，有媒體報導餓了麼平均佣金接近26%，美團最高也上調到了22%（數據來源：《餓了麼美團為何調高抽成？未來商家應何去何從？》），光平臺就佔這麼多了，最終剩下給外賣騎手的還有多少？你覺得餓了麼或者外包公司會再從利潤中拿出一部分出來交五險一金？
類比之下，蘋果公司和餓了麼等本質上都是在盤剝產業鏈低端勞動者的利益達到提高資本利潤的目的，只是前者比較隱蔽，後者吃相太難看了而已。
2. 靈活用工（資本彈性積累方式）讓一批人註定成為「新窮人」
資本向來都是用腳投票的，在全球市場不確定性不斷增加，消費者需求變化的背景下，資本在想方設法的增加他們的利潤，這是資本的天性。
在新自由主義的市場下，福特主義崩壞是必然的。後來發展出了新福特主義和後福特主義的理論。其中有兩個重要的理論：彈性專業化理論和精益生產理論。前者是利用網際網路等信息技術開展的一系列新的社會分工和組織管理，比如外賣騎手的管理APP，輕鬆安排外賣騎手取餐和送餐，工資發放等等。而後者，強調企業主要精力放在核心部門，而一些相對產出不高、利益不大的部分通過外包等形式轉出去。餓了麼這樣的外賣平臺就是應用上述理論的一個十分鮮活例子，也就是所謂的眾包、靈活用工。
就是這樣一種靈活用工的模式，極大損害了勞動者的利益，而且讓他們成為了「功能性的窮人」。這種勞動組織模式必須讓外賣騎手等成為「功能性的窮人」。
在福特主義制度下，穩定的僱傭關係形成了一批從事生產和消費者的人群。而今天，穩定的僱傭關係被靈活用工破壞。以下是熊易寒的觀點摘錄：
從現有的研究來看，工廠體制的衰落的確導致了工人階級意識和團結意識的弱化，因為工人之間缺乏穩定、長期的互動，從而無法形成社會信任與階級團結；工會在非正規就業部門沒有立足之地，工人缺乏有效的動員機器；由於缺乏基本工資和福利保障，工人的收入嚴重依賴訂單，而訂單更像是一種公平的交易關係而不是剝削關係；非正式勞動部門裡甚至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僱傭關係，工人甚至沒有明確抗爭的對象。
在這一體制下，有一群人註定貧困。只有這一群體保持貧困，才能使之接受廉價的、不穩定、無保障的工作，實現資本家的利潤最大化。華爾街運動就是「功能性窮人」的反抗，儘管並不成功。
外賣騎手不就是這樣一群人嗎？他們的工資不高，風險很高，出了事只能獲得一點道義賠償，但是他們沒有組織，現行的法律對他們也缺乏保障。這批人註定成為了當下所謂靈活用工的犧牲品。他們也註定成為一批被盤剝的人，而且這個群體還在不斷增長。
3. 靈活用工不能讓中國勞動者權益保障機制失靈
《汪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彈性積累與福利國家體制適應性困境》一文中，有個很好觀點：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不能沒有福利國家，但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又難以與福利國家體制共存。
這不正是對當下靈活用工困境一種十分鮮明的描述嗎？
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網際網路經濟在中國發展迅速，平臺經濟、網紅經濟等新的經濟形勢誕生讓勞動領域充滿了不確定性、不穩定性。在以往勞動保障機制已經失效的情況下，我們的國家和社會是不是應該提出全新的解決思路。
這幾點看到一些知名媒體和專家提出了「勞資平衡」的觀點，長期以來二者處於不斷博弈和平衡之中。筆者認為，今天勞資關係早就不平衡了，過去十幾年裡國家和社會給予了資本非常好的發展環境和政策支持，勞資關係的天平已經嚴重偏向了資本一方，已經到了去平衡這個天平的時候了。
幸運的是，我們的國家和領導在網際網路告訴發展的今天仍能認清社會發展趨勢，及時重拳出擊。2020年12月24日，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根據舉報依法對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實施「二選一」等涉嫌壟斷行為立案調查，同日，調查組執法人員進駐阿里巴巴集團控股有限公司開展調查。
我也相信，隨著廣大網友的關注和國家反壟斷工作開展，靈活用工會得到有效規範，外賣騎手不會沒有五險一金，在意外身亡後不會只是拿到2000元的人道主義補償。
用熊老師的一段話來結尾：然而，彈性積累在實現利潤最大化的同時，也造就了「功能性的窮人」，這實際上就是波蘭尼所指出的「勞動力商品化」問題，而勞動力註定只是虛擬商品，因為勞動力的載體同時也是人和公民，對勞動的貶損，必然會加深資本主義的合法性危機，引起波蘭尼所說的反向運動。但反向運動的代價，或許也是我們無法承受的。
參考文章：
https://www.sohu.com/a/423505858_120415828
https://www.163.com/dy/article/FM5RRNP8052100BV.html
https://wiki.mbalib.com/wiki/%E7%A6%8F%E7%89%B9%E4%B8%BB%E4%B9%89
https://www.163.com/dy/article/FVLH021A051492T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