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1元錢能做什麼?一份報紙、一個饅頭、一次打包費……對它的價值,每個人有不同的理解。
但在重慶大渡口區九宮廟街道九怡社區,有一家存在20年之久的理髮店。老闆、店員始終都是一個人——今年69歲的遊淑君。對於身體有殘疾,或是上了年紀的獨居老人,她一律只收取1元。顧客們都說,這是一家有人情味的店,遊孃孃給大家理髮,剪掉的是頭髮,剪不掉的是人情。
小店面4日上午8點,幾經打聽,重慶晚報記者終於找到這家有人情味的店——在一條小巷中,小得連當地居民都叫不出名字來。
小巷裡有一座紅色房屋,建於上世紀90年代,原是重鋼託兒所所在地。現在這裡一字排開5間門面,遊淑君的理髮店位於第一間,沒有招牌,沒有店名,捲簾門已有鏽跡,一張幾近散架的靠椅放置在捲簾門左側。
「這是『信號燈』,如果放在外面,表示今天要營業,反之亦然。」一位熟悉情況的居民主動給重慶晚報記者介紹。
10分鐘後,一位身著黑色針織T恤的老太,來到門前掏出鑰匙。她就是遊淑君,看起比69歲的年齡要年輕不少。
「哐當」一聲,店門打開。遊淑君熱情地招呼:「進來坐,就是店有點小。」
說「小」不是一句客套話,真的很小,6平方米。
鏡子、臺桌、吹風……與理髮相關的物件,幾乎佔據店裡大半位置,還有4張讓顧客排隊休息的方凳,剩下的地盤留給了升降椅和她理髮時站的地方。
「小點沒得啥子,租金便宜,現在不到500元一個月,以前就100元多點。」遊淑君笑呵呵地說。
老顧客熟練地打開電熱水器,燒水,把毛巾消毒……遊淑君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工作。
門外,已有顧客等候。轉過身,遊淑君發現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邱孃孃,你老人家今天啷個來了喲?」遊淑君趕緊招呼:「快坐,快坐。」
除了記得這位顧客姓邱以外,遊淑君還知道老人家今年83歲,在九宮廟住了大半輩子,前兩年才和孩子一起搬到九龍坡區楊家坪。
「差不多每次回大渡口,都是為了到遊孃孃這裡來理髮。」得知重慶晚報記者正在採訪遊淑君,邱老太主動介紹起來。
她說,每次都是自己搭乘公交車來,不想麻煩子女。在九宮廟車站下車後,穿過馬路,3分鐘不到,就來到陽明佳城小區旁的這條小巷。巷子還是原來的模樣,對在重鋼退休的邱老太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和親切。
「今天還是剪短麼?」
「嗯。」
一問一答,簡潔明了。
邱老太坐下後,遊淑君左手拿梳,右手上的推剪在頭髮上熟練地遊走,絲絲白髮順著她的指尖往下落。
在為邱老太理髮時,遊淑君拿出了一把有些泛黑的木梳。
「這把梳子還沒捨得丟嗦?」
「這個店開業時就有了,當時買成5元呢。跟了我20年,用著順手。」
重慶晚報記者這才注意到,邱老太所說的木梳,除了掉落一顆齒,骨架也已斷掉,用細鐵絲和木棒綁著。
邱老太說,現在自己住家樓下就有好幾家理髮店,不嫌車程顛簸到這裡來理髮,就是因為遊孃孃的小店裡,有一種在其他理髮店裡感受不到的情感。
遊淑君的店裡,除了木梳子,還有鏡子、坐凳、升降椅……20年時間,都是如影隨形。
報到站邱老太這邊還沒忙完,又有一名年輕男子來到店內。上午10點過,4個排隊的顧客已坐滿了方凳。
「我從讀書開始就在這裡剪頭髮,遊孃孃掌握得到我的頭型。」35歲的顧客張先生告訴重慶晚報記者,遊孃孃最開始單剪只收2元一次,現在也只收7元。
張先生介紹,自己以前住在技光村,離遊孃孃的理髮店也就300多米。如今婚後搬到沙坪垻區小龍坎,仍不時開車回來剪頭。「價格便宜是一回事,主要是請遊孃孃理髮,早就成了我一種習慣。」
1966年,17歲的遊淑君進入大渡口飲食服務公司。雖是飲食服務公司,但也提供理髮服務。她便是從那年開始,入了理髮這一行。
到中午1點30分,遊淑君服務了7位顧客。其中兩位染髮的顧客,包括剪短、上藥水和染色,前前後後忙活2小時,每人也僅收費30元。
重慶晚報記者注意到,到店裡理髮的顧客,以中老年人居多。
用遊淑君的話說就是,自己的小店相當於一個報到站,「要是幾個月下來,某一個熟悉的老顧客都還沒來,我就曉得多半是走(去世)了。」
一元錢重慶晚報記者還注意到,包括新工一村的李婆婆在內,兩位上了年紀的顧客,遊淑君只收了1元。
「歲數大了,都是70多歲的人了,又無兒無女。」遊淑君說,象徵性地收點錢,老人們才不會覺得丟了自尊心,也方便下次再來。
「剛開始時,大人理髮只要1角7分錢,小娃兒更是只要1角錢。」遊淑君清楚地記得。
1998年,飲食服務公司的理髮店停業。公司原本給遊淑君安排了其他崗位,但幹了32年的老本行說丟就丟,難免有些不舍。糾結幾個月後,49歲的遊淑君選擇退休,並在現在的位置開了店,一轉眼又是20年。
自己開店,價格就靈活了很多。大約在18年前,遊淑君立了一個規矩,身體有殘疾,或是上了年紀的獨居老人,一律免費。
原來,老家在長壽區的遊淑君,父母去世得早,自己跟著姨媽長大。特殊的成長環境,讓她深知困難人群的不易。
然而,好幾個熟絡的顧客因為她免費後,再也沒來過理髮店。後經打聽,才得知這些顧客感覺佔了便宜,心懷愧疚。就這樣,大約15年前,遊淑君開始象徵性地收5角錢,直至今天的1元。
52年光陰,遊淑君也從當年的青蔥少女,變成飽經風霜的老人。理髮店漲過幾次價,到如今的7元。對於特殊群體,還一直堅持著1元的價格。對於那些行動不便的老顧客,遊淑君在空餘時還上門服務,也僅收1元。
席不散遊淑君膝下兩個兒子,今年分別是50歲和48歲。
長子許先生告訴重慶晚報記者,母親早已到了頤養天年的歲數,自己多次勸她不要開店了,「但她犟得很,根本不聽。」
最終,許先生想到一個折衷的辦法:母親繼續開店,每天早中晚餐由他供應,且中午飯一定要回家吃。遊淑君答應了。
「幾乎每天都有老顧客、老鄰居從外區過來。」許先生說,母親一邊給他們理髮,一邊聊天談心,感覺她活得非常充實,比每天閒在家裡看電視或坐在茶館打麻將好多了,「也算是一種鍛鍊身體的方式。」
45歲的養路工康師傅,當天上午滿身塵灰地來到店內,除了7元的理髮費,刮鬍子的2元遊淑君沒有收。康師傅一直不停地道謝。
54歲的周幫群,是當天上午染髮的兩名顧客之一。「真的是物美價廉。」靠擺攤賣稀飯包子生活的她,文化程度不高,想不出更多的讚美之詞。
用技工村便利店老闆、經常到遊淑君店裡理髮的李先生的話說,也許遊孃孃剪得不夠時尚,不夠花哨,但她的剪刀下,流淌著一股溫情,這股溫情就叫「人都在,席不散」。
如果非要用大白話來闡釋這股溫情,那麼下面這段重慶晚報記者與遊淑君的對話,再適合不過了。
——「您每天理髮幾個小時?」
——「基本上冬天上午9點開門,其他幾個季節早上8點半左右開門,一般都是下午6點關門。當然,如果店內還有客人,就得剪完了再走。」
——「生活來源主要靠理髮麼?」
——「不,我現在每個月退休工資有2800多元,老伴過世得早,我也沒啥病,這些錢完全夠開銷了。政府政策好,以前每個月還要交稅,現在都給免了。」
——「有沒有考慮找個幫手?」
——「你看嘛,我連店頭(招牌)都沒得,服務對象幾乎清一色老顧客。人家都是衝著我來的,要是找個人的話,別人心頭會不舒服,我也不放心。」
——「每個月能賺多少錢呢?」
——「平均下來每個月2000多元的樣子。我都這把年紀了,錢真的不是很重要了。現在大家都住高樓大廈,可能很難體會到以前那份鄰裡感情,這種感情,是無法用錢來衡量的。」
(原標題:《1元理髮店,剪掉的是頭髮,剪不掉的是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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